聽謝晉,說往事:說心裡話,我不想謝衍子承父業,吃藝術飯太難了

老何話鄉賢 發佈 2024-04-11T10:27:20.083611+00:00

一次在與謝導的交談中,說到子承父業,文友說起我的女兒有才氣,年紀輕輕加入了省作協。我則反詰,說我可談不上子承父業,我是拿板手捏榔頭出生的,謝衍才是真正的子承父業。


一次在與謝導的交談中,說到子承父業,文友說起我的女兒有才氣,年紀輕輕加入了省作協。謝導聽後哈哈大笑,連聲說好。我則反詰,說我可談不上子承父業,我是拿板手捏榔頭出生的,謝衍才是真正的子承父業。您是大導演,謝衍則是又年輕又優秀的小導演,《花橋榮記》最近還獲得金馬獎最佳改編編劇獎提名呢!


謝導聽後一本正經地說,說心裡話,我倒不想謝衍子承父業,吃藝術飯太難了,當初謝衍要以導演為終身職業,我很是反對。插隊返城時,謝衍對我說想做導演,我聽後一愣,說你知道當導演有多難嗎?牽涉的面那麼多,很多時候完全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麼做的。一廂對我言聽計從的謝衍卻一反往常地堅持著自己的想法,對我說,你可以不同意,但你無法阻止。我只好無奈地攤攤手,你一定要走這條路,那就走吧!



曾看到過孟靜寫的一篇文章《他的喧囂與寂寞》,文中說:謝晉是個主動進攻型的人,他的晚年焦灼不安,內心有夢想,也許他並不清楚自己的焦灼,卻能感受到,這種焦慮使他會向家人撒氣。這裡的家人指的是謝衍,他和母親是謝晉主要的出氣筒,可謝晉心底最愛的人也是他。幾乎所有人都認為:謝晉的突然辭世跟謝衍之死有關,別看他經常向謝衍發火,父子矛盾尖銳,可這個大兒子,才是他的心尖子。



謝衍和謝晉的個性有天壤之別,謝晉是急風暴雨,謝衍是小橋流水;父親不修邊幅,身上穿著永遠的舊西服,兒子長年生活在美國,有紳士派頭;父親抽菸喝酒,每晚在書房困獸般轉悠到兩三點,兒子早睡早起。謝衍說:「我爸爸這年紀還拍什麼電影?」謝晉聽了就要大發雷霆。



謝衍在關錦鵬的紀錄片《女生男相》中對著鏡頭講過一段他的心聲,大意是由於家庭的緣故,他這一生都不會結婚。賈舜華一打電話就會教訓謝晉:「大兒子不小了,要結婚了。」謝晉回答:「你老腦筋,一點不開放,美國不講結婚了。」賈舜華又跟徐大雯講:「你們倆有責任,謝衍早該結婚的。」徐大雯說:「我們有條件的,他要軋朋友,必須要照顧家裡兩個槓頭。」



謝衍得知自己患上肝癌,他回到了上海父親的身邊,卻沒有告訴父親自己的病情,只是每天在家中吃齋念佛。去世前兩個月,他還接待了來上海的許鞍華,外表上絲毫看不出異樣。他的平靜讓謝晉依舊毫無顧忌地向兒子使性子,可是父子連心,謝晉有一種預感,他躁動不安,特別發愁:「這孩子怎麼這樣?」他開始找原因,以己推人,得出的結論是:這人沒片子拍,愁得念佛,有片子拍就好了。直到謝衍臨死前兩周,他才知道真相。謝衍平時身體很好,又從不喝酒,謝晉原打算自己與老伴去世後,由謝衍來照顧阿四。他在鄉下有兩間房子,上海有一處,以後只能把阿四送到鄉下。


平日裡心胸開闊的謝晉一下子被擊垮了,他四天四夜沒有合眼,難受得抽自己,那兩個月里沒有出過門,過去他總是自己拎著4隻旅行包,眼鏡、筆記本、水杯,滿滿登登地四處亂跑,一說找人陪他就瞪眼睛,罵人家嫌他老。



是啊,謝衍是他的心尖尖,他把餘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我雖然與謝衍交往不多,但我知道他的為人和秉性。在一次與謝衍相處時,有一件事使我至今仍追悔莫及。那時在春暉中學拍《女兒紅》,閒談中他問起我孩子的情況,我說就在春暉中學讀高中哩。當時我不知道他至今仍孤身一人,說你的孩子肯定也是學藝術的吧?問得他面呈難色,有口難言。過後輕輕說了句:我還沒結婚。我急忙轉移話題。事後我知道他對知友曾說起,我應該為女方著想,萬一婚後生育的孩子也不健康怎麼辦?!這就是謝衍,一個事事處處都為他人著想的謝衍!於是對他的敬慕之情油然而生。


但有時我常想,謝衍你又何苦呢,謝導是浙江人,大雯阿姨是四川人,說近親那是八桿子也是打不著的事,且兩家祖上都是高智商的,只是謝導日常喜歡點酒而已。你執著地匆匆走完人生,給自己留下了遺憾,也給謝導留下了遺憾!




附:

《大師謝晉》編導 講述謝晉謝衍父子人生路


石川


著名導演謝晉痛失長子謝衍導演,引發許多讀者對這位老藝術家家庭的關心。上海電影家協會副主席、本報特約影視評論員石川教授,在擔任大型紀錄片《大師謝晉》總編導的過程中,被謝晉、謝衍的父子情所深深打動,對他們兩代人在藝術道路上的相互支持、理解十分感慨。今天特發表石川為本報提供的獨家專稿。


最後一次聚餐 破例飲酒


2008年8月23日下午5時許,謝晉導演的愛子謝衍因患肝癌不幸去世。噩耗傳來,我的心口像是重重挨了一拳,痛得幾乎讓人無法呼吸。我努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卻怎麼也擋不住那狂風暴雨一樣漫天襲來的紛亂思緒。我抬頭想了又想,才記起我和謝衍最後一次見面的情形。那是今年的6月12日。這天,香港著名電影導演許鞍華來到上海,謝晉和謝衍父子相約與她共進晚餐,我亦有幸忝陪末座。餐桌上,謝衍不僅談興甚濃,而且從來滴酒不沾的他,竟然還破例與許導演共飲了一杯紹興花雕。看著他滿面紅光的樣子,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時他已是一個重病纏身的不治之人了。


獨自承受病痛 隱瞞病情


一年多以前,謝晉公司準備開拍一部描寫謝晉電影創作生平的大型電視文獻片。原本計劃由謝衍親自擔任導演,由我擔任撰稿人。可到2007年初,忽然傳來消息,說是遠在美國的謝衍身體不適,需要一段時間來休養。但電視片開機在即,無法延期,只好讓我來接替謝衍負責電視片的編導和外采工作。這年春末夏初,大病初癒的謝衍回到上海。我見到他時,發覺他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人比以往瘦了一圈,頭髮也花白了不少。當時我想,是不是他性格內向,因為生病而背上了不必要的思想包袱?現在回想起來才恍然大悟,估計那時候謝衍已經知道自己罹患不治之症。只不過,他不想給年邁的父母增添精神負擔,也不想麻煩身邊的親朋好友,才始終一聲不響,守口如瓶。謝衍就是這麼一個人,只有好事才會拿來與人分享,而習慣獨自承受所有的病痛和苦難。


爺倆脾性迥異 小有分歧


謝衍的面孔像母親徐大雯,長得慈眉善目,氣定神閒。可身板卻像父親謝晉,長得高大健壯,威風凜凜。但除此之外,父子兩人在性情上卻幾乎毫無相同之處。謝晉個性張揚,說話聲如洪鐘,做事雷厲風行,喜歡抽菸喝酒,穿衣吃飯一向大大咧咧,隨意而率性。一生未婚的謝衍恰恰相反,他性格溫和內斂,說話輕聲細語,做事謹慎細緻,且菸酒不沾,從無不良嗜好,善於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得知自己患不治之症後,他變賣了在美國的所有財產,且不露聲色,連父母都不知道。最後自己成為佛教居士。

因為性格上的這些差異,爺兒倆難免在一些問題上小有分歧。謝衍說話不多,也不和父親爭執,心裡卻滿是「對付」父親的招數。有一次謝晉到老家上虞過年,回上海時帶來很多當地土產。謝衍抱怨說,這麼多東西,吃不完也用不完,放在家裡還不如分給公司同事。便不聲不響把東西統統「偷」了出來,拿到公司分給大家了事。


工作互不干涉 各自忙碌


性格差異也讓父子倆在事業上各司其職,各行其是,像兩條互不相交的平行線。1996年,謝晉正在熱熱鬧鬧地籌拍歷史巨片《鴉片戰爭》,謝衍也在一邊為自己的第二部影片《花橋榮記》悄悄忙碌。到1997年7月,《鴉片戰爭》在內地和香港隆重上映,《花橋榮記》也在年底與大陸、台灣的觀眾見面。隨後,父子的辛勞分別有所斬獲——《鴉片戰爭》在大陸奪得「金雞獎」最佳影片獎,《花橋榮記》則在台灣榮獲「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獎提名。

在具體工作方法上,父子倆也處處迥異其趣。謝衍在美國接受電影訓練,習慣嚴格遵守製片進度和預算,絕不像父親那樣為了一個鏡頭的完美在現場磨個沒完。謝晉喜歡「挖戲」,每每讓演員到現場排練小品,不到滿意絕不開機。謝衍則篤信「靈感」,不太看重事先的安排設計,也從不帶演員到現場排戲。謝晉作息日夜顛倒,越是夜深越有精神。謝衍則一向早睡早起,收工時間從不拖延。謝晉是以小事大,擅長見縫插針,一有空閒,倒頭便睡;謝衍則是以大事小,凡事親歷親為,工作時思慮緊張,往往夜不能寐。


藝術改變人生 子承父業


不過,即便父子兩人處事風格截然不同,但作為兩條各行其道的「平行線」亦不乏相交乃至重疊的時候。比如被人們津津樂道的子承父業。謝衍自幼深受父親薰陶,愛好文藝和體育。憑著這種天賦,他得以改變命運,為自己開拓了一片新的人生天地。「文革」期間,謝衍在安徽濉溪插隊落戶,因有文藝才幹,被抽調到縣文工團從事宣傳工作。不久以後,又被調到杭州市話劇團、浙江電影製片廠擔任助理編導,由此開始追隨父輩的藝術道路,成為一名優秀的電影編導。


懷揣祖傳金表 赴美留學


上世紀80年代初,謝衍打算自費到美國留學。在著名影星盧燕的幫助下,謝衍費盡周折總算拿到赴美簽證,可是高昂的學費又讓每月只有39.5元工資的他感到步履艱難。他不得不向父親求助。父子倆東拼西湊,好不容易攢足了去美國的路費。臨行前,謝晉鄭重其事地送給謝衍一份禮物,那是祖父傳下來的一塊金表。謝晉戀戀不捨地把它交到謝衍手中,叮囑他錢不夠時,可以把它賣掉應急。懷揣著這份厚重的父愛,謝衍踏上了赴美留學的漫長旅途。但不管生活上有多大的困難,謝衍也從未想過賣掉這件無價的傳家之寶。初到紐約,謝衍經濟狀況十分拮据,但他依靠一雙勤勞的雙手,不僅養活了自己,還奇蹟般支付了每年高達四五萬美元的學費。


堅強樂觀性格 戰勝困苦


謝衍的堅韌和樂觀同樣來自父親。清苦的生活對他來說算不得什麼,只要想想一家人在「文革」中的遭遇,紐約的生活也就立刻變成了天堂。當年,父親住「牛棚」的時候,每月只有五角錢的津貼,根本無力支撐一家三代六七口人的生活支出。為了給身邊兩個體弱多病的孩子增加營養,母親徐大雯不得不頂著路人鄙夷的目光到小菜場裡去揀菜皮。謝衍清楚地記得,即使到了這個地步,父親樂觀從容的天性也絲毫沒有改變。他在被允許回家的時候,往往會像中學生做化學實驗那樣,把母親揀來的菜皮與豬血一起熬湯,一旦得到家人的稱讚,便會洋洋得意地到處炫耀自己的發明。


《花橋榮記》獲獎 兩代接力


謝衍是個待人謙遜處事低調的人,平時他決不願分享父親的榮譽,也很少與父親一道出現在公眾視線里。但是,父親依然無處不在,他就像一個巨大的磁場,無時無刻不輻射著謝衍的事業和人生。人們也許都知道,《花橋榮記》是謝衍的代表作,但是,卻很少有人了解,這部白先勇的小說,最早是被謝晉看中,打算把它改編成電影的。那還是1987年的時候,白先勇首次來到上海,在興國賓館,謝晉見到了這位著名作家,並向他表達了改編《花橋榮記》的願望。但限於當時的兩岸關係,影片無法前往台灣取景拍攝,謝晉只好放棄《花橋榮記》,而選擇將白先勇另一篇小說《謫仙記》改編成影片《最後的貴族》。或許當時誰也沒有想到,十年之前父親留下的遺憾,十年之後卻在謝衍手中達成了圓滿。

可是,《花橋榮記》做後期的時候,亞洲金融風暴不期而至,韓國片商因此中斷了對影片的投資,這讓身處香港的謝衍陷入絕境。這時,又是父親向他伸出了有力的援手。在父親的幫助下,謝衍將全部素材帶回上海,在上海電影製片廠重新開始剪輯。為了讓兒子能夠專心創作,謝晉還將自己多年的合作夥伴派往謝衍身邊,擔任他的後期製片,幫助他料理日常事務,特別是應付那些上門討錢的債主。因此,當《花橋榮記》最終在夏威夷電影節獲得榮譽的時候,謝衍把第一個發自內心的感謝,獻給了自己親愛的父親。


父子情不言愛 濃烈醇厚


謝晉、謝衍兩父子都是感情深沉的人,他們很少把對彼此的關愛掛在嘴邊,以至於我們平時幾乎聽不到他們談論對方的聲音。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歲月的流逝,這份父子之情卻變得愈發濃烈,愈發醇厚。最近三四年,謝衍更是把自己的電影創作放到一邊,而將工作重心轉移到對父親藝術創作史料的搜集、整理和出版方面。2007年夏,謝衍和我們合作編輯出版了六卷本《謝晉電影劇作文集》,我們合作拍攝的20集電視文獻片《大師謝晉》,目前後期製作也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當中。我們還約定,到秋季的某一天,大家要湊在一起商討下一步共同組建「謝晉電影博物館」的方案……我們就像是一群一起埋頭攀岩的夥伴,就在巔峰在望的那一刻,環視左右,卻猛然發現少了嚮導的身影。

我無法想像,年邁的謝導在兒子臨近生命終點時才知道他患了絕症時的巨大痛苦,如何承受老來喪子的沉痛,也不知道謝衍的溘逝會帶給這個不幸的家庭以何種打擊。但願耳背的謝導以為喪子的噩耗只是幻覺,但願愛酒的謝導酩酊醉去,再也不去面對多舛的命運和無常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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