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逸事(上)

齊魯壹點 發佈 2024-04-25T18:38:07.444454+00:00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內心世界,每個人的內心世界,都珍藏著屬於自己的故事,或者是欲言之歡,或者是難言之苦。

地不長無名之草,天不生無用之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內心世界,每個人的內心世界,都珍藏著屬於自己的故事,或者是欲言之歡,或者是難言之苦。

每個人的青春歲月,都是一首美妙的歌謠。隨著時光的流逝,屬於青春的歌聲正在漸行漸遠,然而歡快的生活旋律卻駐紮在生命的空間處,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

為人作傳,非我所長。儘管如此,我願記錄有些人生活中的一點一滴。

1 老閆

老閆,從營職的崗位上轉業,起先在榮成一家國營紡織廠做廠長,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在威海某局任科長。

1993年我去北京出差,出發前老閆給我一個聯繫號碼,說岩是我的戰士,有事給他打電話,能不能辦成事不敢說,在辦公室接待你肯定可以。岩的父親是十大帥里惟一的北方人,順序排第八,岩時任總參自動化局局長。

或許是興之所至,老閆就講起了他和岩的歷史淵源。

老閆說,我那個時候在石島海軍部隊,岩的父親正受衝擊就來到偏遠的地方做雷達兵。

有一次,我和分隊長到下面檢查工作,那天岩值班。

分隊長拿起工作記錄看了看,然後對岩說,記錄得很認真,就是字太難看了,你是帥的兒子,將來要幹大事,少不得簽名。岩就隨口說,官不嫌字丑。他既然這麼說了,我和分隊長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過了幾天,我和分隊長再去檢查工作,這天也是岩值班,可是岩不在值班室。我們看見記錄本旁邊有個練習簿,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

分隊長挺高興地對我說,別看當時他嘴裡挺犟的,心裡還是認可的。可是仔細看看字,由於缺少練習的章法,一點長進也沒有。於是,分隊長就在練字下面的空白處寫到:日夜苦練字,字體仍如此。

又過了幾天,我和分隊長又去檢查工作,老遠看見岩在值班室,可是等我們到了值班室,他卻去忙別的事情了。

記錄本旁邊還是那個練習簿,正翻開上次分隊長留言的那一頁,只見下面多出兩行字:字非一日功,功到自然成。分隊長笑了,他跟我說,「龍的後代會戲水」,這句話真得不假。他才多大呀?那年二十一歲。

我問老閆,岩始終記得你麼?老閆說,我和分隊長都是他的入黨介紹人,他能忘了麼?我去年到北京辦事還去看他,肩抗大校軍銜。

老閆說,幹得不錯啊,你再看看我,快退休了這才熬了一個科長。

岩說,幹得不好啊,賀龍的兒子都做海軍副司令了。

那天說這話的時候,老閆的朋友老陳也在場。老陳直言直語:老閆你這話說的沒水平,你怎麼能拿你和人家比?你不要臉,岩能不要臉麼?

老閆臉紅了,沒說話。

有些人的命運,屬於宮廷恩怨的峰迴路轉;有些人的命運,屬於人生無常的歷史無情。骨子裡的東西丟不了,哪怕是沒落的貴族。

每座山有每座山的風景,每座山有每座山的歌聲。人和人之間,有的人終生是兩條平行線,無論生命之線如何延長,都無法碰撞,更遑論交集或重合;有的人終生是兩條交叉線,生命之線延長到一定的時候能相遇會交接,可是隨著兩條生命線的繼續延伸,距離會越來越大,永遠再不會有交集或重合的時候了。

2 老程

老程是我二十多年的同事,畢業於曲阜師大,早年是中學教師,後來到威海某局機關,再後來掛職到企業。如果用一句話來形容老程的青春歲月,那就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老程和我鄰桌,閒暇之餘,老程就說,小王,我給你來一段吧。不等我反應過來,老程就信手打著指響,即興表演起來。

「當里個當,當里個當,閒言碎語咱不講,表一表山東好漢武二郎。那武松,身高丈二肩寬三尺有力量,腦袋瓜子賽柳斗,兩眼一瞪像鈴鐺,胳膊一伸房上檁,皮捶一攥像鐵夯,手指頭,卜卜楞楞棒槌長……」。興奮處,老程左手似乎撩起長袍,右手做頂天立地之狀,給我的感覺老程剛剛在景陽岡雄赳赳地打虎,而今正氣昂昂地歸來。

我認識老程的時候,是他人生最不得意的時候,但是他非英雄而不氣短,是兒女又有情長。他把一切郁不得志全部置於九霄雲外,而專注於生活中的情趣愛好。老程興趣廣泛,除了山東快書,還有國粹京劇。

老程說京劇的唱腔,主要由「西皮」和「二黃」兩大聲腔組成。「西皮」是曲調高亢激昂,通常用於敘事和抒情;「二黃」是曲調平穩委婉,通常表達內心情感和哀愁之怨。京劇是文學,是演唱的文學,如果世界是舞台,京劇就是人生,雖然是假戲真做,卻比真實的人生更加感人。

我說我不懂京劇,但是我能聽得懂京劇。

老程認真地看了我一眼,清了清嗓子,喊了一聲「擺駕」,緊接著就是「海島冰輪初轉騰……」的四平調,嗓音圓潤,唱腔優美。一唱三嘆,令人盪氣迴腸。一首《貴妃醉酒》唱到最後,我和老程都陶醉其中,我是如醉如痴,而老程則是神醉心往。

這是二十多年的事情,那時我二十來歲,而老程幾近退休的年齡。

「啪!」地一聲,我抬頭望去,只見,老程把塑料尺子拍在桌子上,肩臂啟動,目光如炬,「剎那間,一聲炮響,人歡馬叫,但見峽谷深處沖掠出一支鐵騎隊伍,乘雷挾電,所向披靡直衝敵營而去」。我捂著胸口說,嚇了我一跳,老程則哈哈大笑。

老程,中等身材,天庭飽滿,鼻直口方,性情鮮明,非喜即怒。高興時,目光溫和,語音親切,兩手置於胸前,時不時還上下抖一抖,就像一位德高望重的大首長,雙手捧著黨和政府那沉甸甸的溫暖和關懷,正緩緩地走在通往人民群眾心坎的大道上;生氣的時候,怒目圓睜,身體向左半側,一副貧賤不移、威武不屈的模樣,活脫脫的一幅「臨行喝媽一碗酒,渾身是膽雄赳赳」的英勇悲壯圖。

「小王」,老程輕輕劃著了一根火柴,待到火苗快要燃盡的時候,才把嘴裡的香菸湊上去,悠然地吸了一口,而後又緩緩地呼出。

「你看我真的就像一位領導麼」老程問我。

我說,怎麼能說就像,應該就是。

老程笑了,張愛玲說「因為一個人,愛恨一座城」。如果現在把這句話演繹成「因為一句話,愛恨一個人」,它的語言韻味同樣也令人感慨。

「小王啊,我天天晨練,知道麼?風雨無阻,一個背心一個短褲,回家就是冷水浴,你知道麼?我從家都跑到環翠樓了」。老程的興趣盎然都容不得我插半句話。

「有一次,我跑到環翠樓,因為我每天都跑到那裡麼,許多人認識我。其中有個人大概很好奇,他走過來問我,你是哪個單位的,我說是市政府的,我不願告訴人家我的具體工作單位,也就信口那麼一說,你猜怎麼著?他馬上就問我,你就是市長啊」。

說到這裡,老程的雙眼怒放出爍爍的光芒,似乎正在急切地講述著內心深處那極度的渴望……

老程不止一次地對我說,人生有兩個年齡,一個是身體年齡;一個是心理年齡。每次說到這裡,老程總是感慨萬端,他說我怎麼總感覺自己才三十來歲。語言雖說是這樣地表述,但是語氣卻透露出人心未老身先老,長使英雄淚滿襟的無限感慨。

如今,我也幾近老程當年的年齡,每次想起老程,我似乎都能聽到老程三十多年前的呼吸。

老程總是試圖用一縷縷幽夢,去擊碎現實生活中的鬱鬱寡歡,創造快樂並不是他的初衷。

有一次早晨剛上班,老程急促促地推開辦公室的門,氣喘吁吁地說,長河被車撞死了。長河是我們的同事。我一聽屁股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驚恐萬狀,「長河被車撞死了?」。

老程點點頭,一字一頓地說:「長河被車撞死了,差一點啊。只見汽車從長河身邊『嗖—!』地一下就竄過去了」。

我說怎麼允許這樣表述事情。

看到我大驚失色的樣子,老程說,知道麼?這叫謂語前置,也叫倒裝句。說完他笑了,笑得很是開心,很是愜意,很是陶醉,就像此時此刻他正坐在全局年終表彰會的主席台中央,接受著聽眾雷鳴般的掌聲。

「老三屆」是指1966年、1967年、1968年三屆初、高中學生。有人曾形容「老三屆」是共和國的長子,也是共和國的貨櫃,他們承載著共和國所有的自然災害和社會憂傷。

「新三屆」是指剛恢復高考時1977年、1978年和1979年考入大學的學生。

「老三屆」和「新三屆」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具有獨立思考和只爭朝夕的精神。

有人說,「老三屆」和「新三屆」是中華民族的脊樑,是中國近代社會的「另類」。

老程,既是「老三屆」也是「新三屆」,他是「另類」中的「異類」。

有一次,老程很是神秘地問我「聽說你前幾天去北京見過谷牧,你講給我聽聽」。

我說,是啊,午飯後去的,警衛參謀說首長在睡午覺,我等了十多分鐘,谷牧進來了,穿著睡衣和我打著招呼。

「等等,等等,小王」,老程的精神處於極其亢奮的狀態。老程說,詳細點,比方他進來時的步履和說話時表情是怎樣的。

我說,就是兩手插在睡衣的口袋裡,快走近我的時候,伸出右手。

老程「咂」了一聲嘴,搖搖頭,緊接著把我從椅子上拉起來說,你到門口,現在你是谷牧,我是你,你現場表演一下。

這時的老程,就像庭審時的法官,力求還原當時的客觀事實。

按照老程的要求,我推開門,迎著老程走過去,我說「來啦」。

老程顯然很不滿意,他說,你要模仿他當時的神態。

我說,就是這樣,很自然。

老程說,這樣吧,我學谷牧,你就是你。

老程推開門,兩眼怒放出耀眼的光芒,先是環顧四周,接下來昂首闊步地向我走來。

我說,不是這樣。

老程說,那再來一次。

如是數次,後來就連老程都不耐煩了。

老程說,人的記憶有時會出現偏差,或許你沒有深刻的記憶。

我說,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

老程略微皺了皺眉頭,噘著嘴用頭劃著「十」字,讓人看不出究竟是在點頭還是在搖頭。

過了一會兒,老程說,這個先擱一擱,你再說說你們談話的內容。

這時的老程,兩手托著雙腮,仿佛剛入學的孩子,聚精會神地傾聽老師講述著「我愛我的祖國」,……。

3 老柳

老柳,8341部隊的警衛戰士,我認識他的時候是在上世紀九十年代。

有一天,辦公室的一位同事,拿著一卷紅紙、毛筆、墨水告訴我說,單位要搞促銷活動,經理讓你寫幾張宣傳條幅,不等我反應過來,他就走了。

我哪會寫毛筆字?聽說有趕雞上架的,沒聽說有趕鴨子上架的。看我一籌莫展的樣子,同室的老叢師傅跟我說,我有個好辦法,你去瓷廠找柳師傅。

柳師傅?我不認識他呀。

老叢說,老威海人,沒有不知道柳師傅的。

毛筆字寫得好啊?我問他。

老叢說,字寫得好,才氣出眾,脾氣差得驚人。

我說,那我能求得動人家?

老叢說,脾氣不好是以前,現在好得驚人,你去找他,保證給你面子。

我問他,柳師傅全稱怎麼稱呼?

老叢說,你到了瓷廠就說找柳師傅,自然有人會告訴你。

走進瓷廠的傳達室,我說找柳師傅。門衛的師傅說,北邊那座辦公樓,一樓右拐第一個辦公室就是。

走到門口,我輕輕敲門,就聽裡面的人說,進來。

我推門進去,一個細高個的中年人站起來問我,你找誰?

我說,找柳師傅。

那人說,我就是,進來吧。

我把紅紙、毛筆和墨水放在他的桌子上,很是誠懇地說,柳師傅,我是慕名而來,求你幫助寫幾個字。

柳師傅說,雖然紅紙、毛筆和墨水都是你的,但是畢竟時間是屬於單位的,你去找工會主席,讓她來找我。

我問他,工會主席願意麼?

柳師傅說,也不要她費什麼勁,說一句話就能賺個好人,怎麼會不願意?

我問柳師傅,去哪裡找工會主席

柳師傅說,出門右拐直走,門上有木牌。

工會主席是一位年輕的的女同志,得知我的來意後,毫不猶豫地陪著我走進了柳師傅的辦公室,說是人家這麼看重你,給人家寫寫吧。

柳師傅看著我說,既然領導同意了,你說怎麼寫就怎麼寫。

工會主席很禮貌地跟我告辭。

柳師傅說,小伙子,這些條幅必須今天寫出來麼?

我說,明、後天都行。

柳師傅說,寫字需要有好的感覺,那樣寫出來的字才有靈魂,如果不著急,你明天下午來取。

我說,可以,那我明天下午來。

第二天下午,我走進柳師傅辦公室的時候,柳師傅已經把宣傳條幅寫好並捲起來了。柳師傅說,我是用心寫了,不知道你滿不滿意。

我說,不用看了,肯定很好。

柳師傅興致挺好的,他問我,你怎麼知道來找我。

我說出了同科室叢師傅的名字。柳師傅搖了搖頭。

我說,叢師傅說你在威海有名氣,你在瓷廠多少年了?

柳師傅看著我,思緒似乎回到了「多少年」以前。

柳師傅說,我十七、八來歲的時候當兵,在中央警衛團。

我問柳師傅,那能經常見到毛主席。

柳師傅說,能,林彪都能經常見到,又痩又矮的一個老頭,低著頭不看人。

我說,那你和毛主席說過話也握過手。

柳師傅說,內衛,這種待遇都有,毛主席猿臂虎步,走起路來虎虎有生氣,兩隻胳膊從兩側往後甩。兩手綿軟綿軟,拿文房四寶的手,伸出來讓你握。周總理不這樣,用力握著你的手並且上下抖動,看著你的眼睛,傳遞著關心厚重的情感。

我轉業那年,領導徵求我的意見,我說我是煙臺人,想回煙臺,於是組織就安排我到煙臺地委工作。

講起自己曾經的崢嶸歲月,柳師傅就好像走路走順了一樣,很快就拐到那些傷心往事的小路上,只是語調極平淡,仿佛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一九六八年十月五日《人民日報》發表文章,號召廣大幹部下放勞動,通過參加集體生產勞動,同勞動人民保持最廣泛的、經常的、密切的聯繫。這個時間,我從煙臺地委借調到煙臺檢察院,住了半年檢察院的領導找我談話,說是檢察院需要我這樣的幹部,於是我就留在檢察院。

又過了一段時間,幹部要蹲點,我就來到威海市公安局,那個時間威海市是煙臺地區轄屬的縣級市。又住了不到一年,威海市公安局的領導找我談話,說是威海市公安局需要我這樣的幹部,於是我就留在威海市公安局。

那些年,幹部下放蹲點比較頻繁,我又從威海市公安局來到了瓷廠,在廠辦工作。我這個人性情耿直,不善於掩飾,只長年齡不長記性。這不?廠辦也不要了,一個人給這麼大的一個屋子!

說到這裡,柳師傅從椅子上站起來,轉過頭凝視著窗外。

窗外,有一棵枝繁葉茂的古樹,歲月的風霜雪雨已經在樹幹上留下一道道疤痕,而這座辦公樓則處於古樹綠蔭的最低處,想必當初選址一定經過明白人的指點,因為正午時分滿滿的陽光全都積聚這裡。

許久許久,柳師傅轉過頭來看著我說,如果不嫌棄我的字丑,以後需要的時候就來找我。我微笑著連連點頭,拿起那捲條幅和柳師傅告別。

走出大門,我轉身凝望這個瓷廠。

據說,這裡原來是一個靜臥著歷經300多年風雨的古村落,後來整個村莊的農戶全部移居別處,政府就在遺存的舊古村居上蓋起了啤酒廠、瓷廠和橡膠廠,南北綿延數百米,東西兩條柏油馬路相隔的是一座座居民樓房。

彼時彼刻,瓷廠早已不似先前那般紅紅火火,磁碟瓷碗的市場蕭條讓這個幽靜之處和現代文明,雖同日而不可共語。

幽靜之處蕭條古樸,文明生活熱鬧繁華,形成古代與現代不太自然的融合。儘管如此,昔日的繁華景象,如今依稀可以看到。

壹點號王茂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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