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舌律師:你還記得擇法為業的初心嗎? | 天同文化

那誰家de大誰的vlog 發佈 2024-04-25T20:16:08.200352+00:00

《壹號皇庭》《法外風雲》《律政新人王》中,戴假髮、著長袍,在深木色作基調的莊嚴法庭為捍衛正義慷然陳詞的劇情,勾勒了大眾對於法律職業粗略但深刻的群體性畫像。

【內含劇透,介意慎入】

很多人的法律夢,受到了香港律政劇的啟蒙。

《壹號皇庭》《法外風雲》《律政新人王》中,戴假髮、著長袍,在深木色作基調的莊嚴法庭為捍衛正義慷然陳詞的劇情,勾勒了大眾對於法律職業粗略但深刻的群體性畫像。

近年來,律政題材的港劇乏善可陳,《毒舌律師》上映,掃蕩了2023年春節檔香港票房,不談情愛、不議熱政,以「單一案件」切入,斬獲了相當不錯的觀眾口碑。

囿於電影的長度和法律案件本身的複雜度,在兩個小時內包羅萬象未免強人所難,所以編劇兼導演吳煒倫聰明地放棄了宏大敘述,用144分鐘講好了一個故事:單親母親曾潔兒因被指控虐女而含冤入獄十七年,潦倒律師林涼水吊兒郎當輸掉官司後難忍內心煎熬,折服隱忍偶遇轉機,繼而不畏強權、竭盡鏖戰,還母公道。

《毒舌律師》基調非常「正」:渺小的個體不畏強權,自助天助他助輪番占盡,正義戰勝了邪惡,法庭終是講法、講情、講理的地方。

個人看來,結局的圓滿並非這部電影最可圈可點之處,這部電影最值得稱道的地方,恰恰是濃墨重彩地刻畫冤案得以昭雪的「偶然」和「艱難」。


中年困境:專業主義慘澹折戟



整部電影先抑後揚,從鋪陳林涼水的失意人生開始,初出茅廬的他在律界摸爬滾打,十年經歷,折戟遇阻。轉行法官,從業二十年,在雞毛蒜皮的瑣碎案件中鬱鬱寡歡,將不得志、不得意全部泄在了潦草的工作態度上:一整個法庭的當事人和律師等著他開庭,他安然躺在沙發上毫不著急,升職無望,審案的熱情全無,唯一能激發他興趣的,只有上下波動的股價。

他不是沒有努力過,剛做律師那會兒,為了幫黑社會老大求公正,也曾幾天幾夜不合眼,後來不想在律師界和某些同行同流合污捧臭腳,又在法官隊伍混跡二十年,不合流不諂媚,失去了很多升職機會。當年齡一過,升遷的通道便只向年輕人敞開,中年人的沉沉暮氣翻湧而來:說好聽了叫無欲無求,說不好聽叫吊兒郎當。

讓一個曾經信奉專業主義的中年男士天天無休止地審理12塊錢便當盜竊案,這明顯是已經得勢的女領導故意給小鞋兒穿,他當然忍不了,收到了監管機關警告函一把揪破,直接在法官桌下刻下「天冇眼」三個大字,撂了挑子。


殘酷現實:聲色犬馬名利場



回到律師隊伍中的林涼水大律師,可沒上演大律師風光無限的戲碼,慘兮兮委身何老闆名下。何老闆早就不做專業,醉心於斡旋名利場,江湖商界的狐朋狗友無數,在茶餐廳就給林律師畫大餅,說干律師認識幾個老闆,跟著炒炒樓炒炒股,就開心啦。

酒桌夜店的老闆們,杯盞之間也並不待見律師,言語之中露出金錢比法律更有規則的某種戲謔和輕視。

所以,當林律師拿到第一個案子——昔日名模虐女案時,活活一個江湖訴訟老油條的姿態:不認真準備,案卷都不看;發表意見草率,法庭提問如弱柳扶風;隨意下論斷,少證據時直接放棄無罪辯護,有證據時輕易斷言無罪。

案件並不複雜,一位昔日名模,也是一位單親母親,在一個女兒熟睡的深夜獨自買醉,凌晨一點在戶外沙發上清醒後,發現聾啞的女兒倒在自家客廳的血泊中,送往醫院後身體情況急劇惡化,持續在ICU搶救,事發時沒有證據證明家裡有其他人,母親遂被指控虐女。

何老闆安排女律師方家軍和林涼水配合,方家軍是個極其認真又很執拗的姑娘,因為缺乏經驗和底氣,而不敢獨自出庭,她與林涼水一開始的合作,充滿了激烈的衝突:林涼水開庭不忘炒股,提問證人前言不搭後語,去取證連證人證言都懶得做,直接導致關鍵證人當庭反言,他卻束手無策。

事情轉折起源於小姑娘病情的突然好轉,她醒來時恰好林涼水、方家軍都在醫院,小女孩搖頭告訴林涼水,不是媽媽打她,並用手語留下了在世間的最後一句話:媽媽從來不打我。

林涼水開始盲目自信,覺得這案子也太簡單了,女孩兒直接跟陪審團說不是自己媽媽打她,無罪釋放是板上釘釘的事。可偏偏事與願違,不料小姑娘的「好轉」是迴光返照,她去世了,再無直接證人來揭開那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小姑娘去世後,因為疏於準備,林涼水在強大的法律制度和程序面前簡直手無縛雞之力,曾潔兒含冤被判十七年,上訴直接被駁回。

林涼水知道,曾潔兒是無辜的,他害一個無辜的女人,活活要坐十七年牢。

他無法直視曾潔兒的怨恨,開始買醉找打,放縱無度,良心極度受譴,覺得自己應該被天收。經好友陸定恆警官規勸,方才洗心革面,離開了何老闆,在香港林立的破舊唐樓里找了間辦公室,掛上了林涼水律師行的牌子,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的生活是慘澹的,只有比當法官時更小的案子,只有被黑社會打破頭仍不敢吭聲的現實,他忍耐著,熬過每一天。


反轉到來:贖罪機會從天而降



如果沒什麼意外,林涼水當定了一輩子的小律師,曾潔兒坐定了十七年的牢獄,真相將永遠埋葬於匆匆的時光中。

可電影畢竟是電影,肯定需要反轉劇情。事發兩年後,當年作證陳述親見曾潔兒打女兒的小區保安陳球臨終時良心發現,留下遺書懺悔被收買作偽證的事實。陳球的兒子找到林涼水,將父親的遺書交給了他。

這是林涼水唯一救贖的機會,他當然要死命抓住,但翻越曾潔兒這座大山,並不容易。曾潔兒恨透他,根本不見他。他只能找到方家軍,希望她能撬動曾潔兒,其中曲折自不必說。曾潔兒最後願意委託,在於她也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林涼水更相信她的無辜,更沒有人比他更希望還自己清白。


掀開面紗:真相到底在是什麼



陳球的遺言顯然只是一塊敲門磚,要翻案,僅靠陳球說自己做了偽證是遠遠不夠的,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出真兇。

誰會對這樣一對母女下狠手呢?推斷並不困難。曾潔兒是個第三者,她與香港知名醫生鍾京頤有一段長達八年的婚外情,聾啞女兒也是她和鍾醫生的親骨肉,對他們心有憎恨的,嫌疑人之一顯然是鍾京頤的原配,香港頂級權貴家族的掌上明珠——鍾念華。

鍾家是香港頂級富豪、名門望族,權勢大到可以給家族顧問律師的兒子安排與泰國總理見面,威風盛到沒有鍾家發話,對於鍾家的事務,所有媒體不敢多言一句。

林涼水知道,自己要挑戰的,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權貴,是不講人人生而平等的真實社會,他必須要有點兒手段,否則沒有任何贏面。

無論庭審當年鍾家的顧問律師董衛國如何縝密布局,曾潔兒提起重審仍然讓他們感到緊張,他料定董律師一定會再出手,安排了小弟二十四小時跟蹤鍾念華,極盡手段錄音錄像,甚至不惜打電話威脅鍾念華,以心裡戰術摧毀敵人的縝密防線。

林律師安排的小弟很給力,他清楚地拍到並錄下了鍾念華和母親站在自家大院的大樹下,與董律師商議的一切:原來當年鍾念華在老公鍾京頤車裡發現了他和曾潔兒愛巢的鑰匙,深夜拿鑰匙潛入曾潔兒家中,看到老公與名模、私生女一家三口的合照怒火中燒,不料此刻小姑娘起床,她為避免暴露行蹤,在與小姑娘的肢體爭鬥中一把推倒了她,小姑娘的後腦勺正好撞在了中島台的硬質邊緣,順勢倒地陷入昏迷。鍾念華慌亂中給鍾京頤打電話,讓他來處理一切。


各方布局:司法程序下的暗潮洶湧



各方為了這場庭審,不可謂不賣力,說是暗潮洶湧一點兒不為過。

林律師這頭,一邊絞盡腦汁琢磨非法取得的證據怎麼用,一邊在程序上大作文章,他一一列出控方可能聘請的大律師,讓曾潔兒先入為主,趕緊一一約見,再以利益衝突為由將他們一一迴避,試圖將所有強勁的對手擋在門口。

這頭,鍾家也沒閒著,反覆給鍾京頤做證人演練;將旁聽人員全部安排成鍾家眼線;排除所有媒體的旁聽及報導權;安排同樣遭遇第三者踐踏婚姻的法官主審,試圖引起共情;在曾潔兒會見最後一位強敵時,先入為主,讓控方僱傭了正義感爆棚的大律師金遠山;只是在試圖干涉陪審團時,怕打擊面太大而危及自己的律師事業,稍微收了手。

第一次開庭,鍾家低估了林涼水的「油滑」,他以巧妙的方法當庭播放了錄音並成功爭取法官看到了全部錄影帶(欲知方大律師如何做到,敬請移步影院),法官和金遠山都清楚:鍾念華就是兇手。

但鍾家怎麼可能這麼輕易認輸,他家老謀深算的大律師顧問董氏明確告知,非法取得的證據不能作為證據使用,咬死來源非法,必須尊重程序和規則的法律,對鍾家就會束手無策。

鍾家在幕後大人物鍾老太的安排下,縝密又強勢地操縱著一切:林涼水在開庭前兩天被逮捕,警局接到指示,不到庭審結束前,任何人不得對其保釋;同時她也安排好了庭審儘快結束,一結束,鍾氏夫婦就將飛離香港。

法律是規則的集合,司法卻是事實、技術和制度的結合。司法遠比法律本身要複雜得多:董律師打算面對證據,以程序正義為由誓死不認;金遠山在林涼水念出陳球「我冤枉了一個好人」的證詞時利用技術做出N種文義解釋;證人面對不想回答的問題時,就會以「律師-當事人特權」拒絕開口,一切那麼井然有序,一切卻又那麼無可奈何。

小人物面對強權,無力又悲憤,似乎沒有什麼不可以被操縱:位高權重者踐踏規則、警察署被隨意操控、法庭有可能面對強權毫無作為,在大人物的世界裡,小人物真的有公義嗎?


精彩庭審:自助者他助,自助者天助



很現實地說,如果不是演電影,法庭上將真相昭然天下的劇情,在現實中上演的概率是萬分之一。

所有的巧合都恰巧遇到一起,電影才是電影。

林涼水看似窮困潦倒、慘慘戚戚,可到關鍵時候,他想要的能幫他的資源,居然應有盡有。

他恰巧有一個有錢有勢的助手。他的助手是多年前幫襯過的黑幫老大的兒子,派人跟蹤鍾念華、派人去看守所里以自殘的方式爭取把他放出來,都是黑幫太子爺一手安排,要靠他自己,怕是連雇私家偵探的錢都沒有。

他恰巧有一群在看守所和警局都幹得不錯的老同學,在看守所老同學能聽他在那裡講學法律和做人的初心,還能冒著掉烏紗帽的風險,找了一個鬼理由在開庭時把他放了出去。在警局工作的哥們兒能被他安排去旁聽,在真相浮出水面後直接逮捕了董律師和鍾氏夫婦。

他恰巧有一個不錯的合作隊友,善良,能原諒他以前的不著邊際,盡心盡力地準備庭審,並在關鍵時候無條件地支持他的決策。

他恰巧有一個正義感爆棚的神對手,能不顧自己師傅「你走完程序得了」的忠告,在法庭上陪他演戲,有意地給了諸多幫襯。

他恰巧遇到了一個很寬容的法官,他在法庭上明顯超越職權地戲劇式演講並沒有被打斷,只是在講完後,才收到了來自法官的「嚴厲」警告。

他還有好多的'天時地利人和」:現實中,誰會光天化日在大樹下自認罪行被拍到,肯定是關起門來嚴防死守;現實中,以自殘方式叫來獄警的人又被獄警關照,恰巧說到大量失血的情況下大量補水會有生命危險,讓他立刻明白了鍾京頤扔了兩個礦泉水瓶是幹什麼:他並不希望自己的女兒被救助,他大量灌女兒水,是為了避免女兒清醒後指認鍾年華,為了保自己的權貴地位,不惜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女兒。

林涼水深知陪審團會被大律師高超的庭審技巧繞得頭暈眼花,他不斷提示,不要多考慮其他,你們在聽到我念遺囑時,聽到我陳述事實時,你們就用common sense(人之常情)去考慮,這件事是不是有道理的。

林涼水深知法律必須尊重程序正義,他也不得不放棄使用具有直接證明效力的錄像,轉而不斷演練、精巧設計,利用心理戰的方式一一擊破每一個證人的心理防線,讓他們自證其罪。

林涼水深知他唯一的籌碼,是在場所有人最後的良知,所以他慷慨陳詞:「今天,在這裡,所有的事情都不該這樣。法庭,應該是一個最公平、最公正的地方,但今天,有些權貴,仗著自己有財有勢,行為卑劣!視法律如無物,大爺似地坐在這個地方,我想對他說,對不起啊,公義,一樣坐在這裡。」他能義憤填膺地說:「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

正是因為所有的巧合在現實里難以真實地發生,才顯得這部電影特別好:它讓種種巧合的出現邏輯自銜,沒有智商硬傷;它不迴避追尋公正道路上的「難」,它告訴大家,司法體制是一台精密的儀器,它可能被利用、可能被操控,需要有力量讓它駛向善;它悲憫地看待社會中的「弱」,林涼水是「弱」,曾潔兒是「弱」,每一個被操控的人都是「弱」,但不妨礙弱小的他們燃起所有人心中道德的火。

導演很用心,就像林涼水這個名字充滿意味一樣:涼水已涼,若是心死,則順勢成冰,若是心熱,則仍可重沸。

世間諸多障眼法,流蕩塵世日久,易困於枷鎖,敏於心機,我們都可能已是一杯涼水。作為法律人,我推薦這部電影,我覺得它充滿理想主義的同時又極其坦誠,世事艱難,人人皆有難言之隱,但出發得再久,涼得再透,我們都要不忘自己擇法為業的初心,那就是:即便看到「難」,也定要看向「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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