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撕番,性別歧視,她經歷的劇組生活

博客天下 發佈 2024-04-27T09:30:21.420853+00:00

這個系統里的競爭非常殘酷,你的手藝是一部分,但更需要圈子、人脈。即使幸運地熬到頭,劇本拍出來並馬上定檔,結果演員出事,那就永遠壓箱底了。作者|連璐、編輯|孤鴿學影視專業的安莉莉覺得,她這一屆是最難的畢業生之一。



這個系統里的競爭非常殘酷,你的手藝是一部分,但更需要圈子、人脈。即使幸運地熬到頭,劇本拍出來並馬上定檔,結果演員出事,那就永遠壓箱底了。

|連璐、編輯|孤鴿

學影視專業的安莉莉覺得,她這一屆是最難的畢業生之一。

讀大三的時候,趕上了范冰冰偷稅漏稅事件,整個影視行業大整頓,寒冬來了;2019年畢業那一年,又遇上疫情開始……之後便是長久的苦寒。

她是一個小小的見證者,實習時曾跟過劇組,親眼見過浙江橫店、象山影視城的繁華,上百個劇組聚集在一起拍攝,熱火朝天,一切都有希望。後來,偌大的基地里,只有零星幾個組。

安莉莉的日子也不順心。她本來學的是導演專業,拍畢業作品的時候,遇到了騙吃騙喝的投資人,之後又因為缺乏管理,費用超支,欠了近20萬元的債。

為了還債,她不得不放棄導演,轉成來錢相對較快的編劇。

但編劇也不好做,她當過編劇助理、跟組編劇,在狗血套路里,科班學習的東西,被反覆地修改、撕碎。在劇組,她被人劈頭蓋臉地痛罵過。

她也接過外單,50集的短劇劇本,打包費用只有幾千塊。有些項目黃了,一分錢沒得到。她說,十個編劇里九個半都遇到過。

見過太多的怪象,也就見怪不怪了。這是一個底層女編劇經歷和看到的故事——

趕上最差的時候

我剛進大學的時候,影視行業很好的,所有人都覺得這是金山銀山一樣的行業。網劇、網大正在往上走,聚攏了各行各業的人,所有人都能分一塊蛋糕,它能讓人一夜成名,一朝致富。

趕上了時機,啥人都能拍個網大,似乎所有人都在寫故事,就算是狗屁不通,也能掙錢,一部戲上了榜單,能賺一百多萬。

結果在我快畢業前一年,「偷稅漏稅」事件爆發,整個影視行業開始整頓。緊接著疫情時代來了。如果說2018年是徹骨寒,總感覺這個寒冬能過去,但是寒冬過去之後就是隆冬,隆冬之後又變成了苦寒。

我記得當年去橫店要約組,基本都是約滿的,幾百個組駐紮在橫店裡。但疫情後,管控比較嚴格,只要有一個陽性,劇組就會被封。那麼大的一個橫店,平時特繁華的一個地方,結果街上沒人了。感覺像個大菜市場,本來人聲嘈雜的地方,突然有一天沒人買菜,只有菜農們兩兩相對。很多人開始撤攤位了。

紅利期一過,一些東西就沉下去了,以前追求數據的都行不通了,大家要看實實在在奏效的東西。所以反而寒冬的時候,國產劇會出精品。我畢業的時候,市場需要更專業的編劇,它需要更精品化的故事。

念書的時候,哪怕老師教得很好,你也學會了很多技巧,但是你沒有人生閱歷,你是寫不好的,故事很容易懸浮。北電、中戲這些學校的好處在於,很多的專業老師已經是成熟的編劇和導演,他們一邊教書一邊拍東西,跟行業緊密接軌。


但像我們這樣的普通藝術院校,沒有這個優勢,老師沒有足夠實用的實踐經驗和資源。在學校里,沒有一個老師教你:網大是怎麼拍的?你要怎麼去體驗觀眾,體驗市場?也沒有一個老師會教你:怎麼獵奇怎麼來,只要出爆款,無下限都無所謂。

老師教的是,你一定要學大師作品,你要學那些精髓,那些真正好的東西。所以,帶著這樣的理想主義踏入社會,你不是在碰壁,而是所走的每一步都是高山。

我記得大三那年,學校來了一位新老師,是一位青年導演、創作人,在國內電影節拿了很多獎。他的教學風格和別人不一樣,他希望我們能走商業化的道路,教我們商業化的製作風格。

他說,只顧創作是活不下去的,寫劇本不是寫小說,你的劇本如果沒有被拍出來,它就是一些廢紙。大家都希望去當大師,創作大師作品,但資本為什麼要成就你這個大師呢?誰知道你是肥土地,還是鹽鹼地?

結果,這個老師在我們學校被排擠了,其他老師不認可他的教學模式。

有件事我印象特別深,在腦子裡無數次浮現過這個畫面,因為對現在的我來說非常打臉。

我寫了一個畢設作品,這是一個我認為很文藝,他認為很商業的片子。他說這個故事有商業價值,覺得我應該把它拍成網大。我很倔強,說,「老師,你讓我去拍網大就是侮辱我,你這樣侮辱我,我今天就要從這個河裡跳下去。」

我當時是真的這麼想的。現在,我覺得有網大拍就不錯了,能拍網大已經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被騙錢是第一課

我上的社會第一課,就是被投資人騙錢。

畢業要拍畢設,我當導演,帶著一幫同學,一拍腦門就準備去拍個作品。指導老師看了我們的劇本說,「你這個片子沒個十幾萬拍不出來。」但我們只有幾萬塊,沒辦法,就去拉投資。

我們當時決定去重慶拍攝,租了房子,十幾個人擠一個三室兩廳里。製片組去拉投資,美術組去勘景,然後大家一起磨劇本。但劇組的錢快用得差不多了,還是沒找到一分錢。

這個過程中,我們幾次就相信了一些投資人。這是我總結出來的經驗,搞影視最需要注意的事——不要相信那些天降橫財,因為它可能就是陷阱。

有一個投資人說,自己跟馮小剛拍了很多年。這話我沒信,但他說他能夠幫我們拉投資,能拉到二三十萬,讓我去配合他。我需要錢,就跟他去拜訪了不同的人。現在想起那個感覺,我就像一個陪酒的人,不斷地跟一些不知道幹什麼的人喝酒吃飯。


投資人並不關心我這個故事寫的是什麼,他帶著我不斷地去找他的朋友們,「你能不能投點,你能不能投點」,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月。我受不了了。他們覺得在娛樂圈,哪怕你做了導演,你不陪酒?你在開玩笑嗎?

後來,我跟投資人徹底撕破臉。他從頭到尾不僅沒有投一分錢,還要想方設法從我這裡搞走一些錢,讓我賠給他損失費,還威脅我們。那個時候我們只是一群學生,沒辦法,只能賠錢給他。

當時,劇組在重慶已經一個月了,大夏天最熱的時候,十幾個人擠在屋子裡。我心裡想著,就算劇本不夠完善,還是再試一次吧。然後又找了另外一個投資人。

這個人說,他知道學生做事不容易,他也是搞創作的,特別能理解,「你放心,這個錢我一定給你搞點,你就直接去拍吧。」他還帶來了攝影人員和燈光師,但實際上,最後也沒能拉來錢。

當天晚上,我們幾個主創一起聊,大家覺得,「已經到這一步了先拍了再說,大不了大家一起還債。」於是,在沒有糧草和極其倉促的情況下,我的畢設作品開拍了,也給之後埋下了雷。


拍攝過程非常忙,我基本上抽不出時間去分心想別的事情。所以殺青的時候,我才知道劇組出現了大量的糊塗帳,這個片子拍了十幾萬,嚴重超支。

從那一刻開始,催帳電話就開始不斷打過來了。演員要結錢,其他人也要結錢,錄音和設計部門壓著儲存卡不給,說如果不結帳的話,什麼素材也得不到。

超出我能力的債務讓我十分焦慮,當時一起還債的幾個主創後來也分崩離析。

父母墊了一筆錢救急,但遠遠不夠,我只能去借網貸。想盡辦法借了大筆錢,我才把卡拿回來。到現在,我已經還清了大部分的欠款和利息,只剩最後6萬。

2020年,我的畢業作品獲了獎,生活才慢慢好起來了。

劇組就是江湖

這些年裡,我去過很多劇組。劇組的生態很奇怪,就是一個人情江湖,做什麼都要靠人脈。

我們經常說,燈光師都是河南的。因為河南有一個人跟了個劇組,做了燈光師,有了一兩部作品後,他成了燈光指導。然後他就把全村的人一起叫過來,他變成了一個包工頭,開始混不同的劇組,慢慢地也變成了專業的燈光師。現在劇組大部分人都是這樣。


在影視行業混,創作只是一部分,才能、實力之外,你要有關係。你混不進那個圈子,你就永遠只能在外圍。劇組完全就是一個人情社會,它是一個封閉王國。

等級也很森嚴。在片場,吃的、喝的、坐的位置、別人對你工作的配合度,隨著你越接近核心,越不一樣。比如劇組的一輛商務車後座有三個位置,導演一般坐司機後座,執行導演坐導演旁邊,再旁邊通常是場記,而副駕位子上一般是坐導演助理。有一次我做執行導演,坐在了場記位置,兩個場記小妹妹就不敢上來了,她們問我能不能坐原來的位置。

我還感受到劇組的性別歧視現象。我當時跟了一個劇組,屬於攝影組,負責拍花絮。攝影組的人,有時候累了,他們就會坐一下鏡頭箱、蘋果箱。這種箱子是裝鏡頭的,很結實,防撞的。有一次我太累了,想著有「凳子」,我就坐了一下。結果,當場就被燈光師罵。

他說,你這人怎麼搞的,你知不知道犯了忌諱,女孩子怎麼能坐鏡頭箱呢?女孩子晦氣,你坐了鏡頭箱之後會不好。因為他們覺得女孩子陰氣重。

他還「好心」提醒我說,他是燈光部門的人,如果被攝影組老大看到,不知道該怎麼罵我。

在劇組,每個人要嚴格按照規矩辦事,導致流程冗長。比如,執行導演要找演員談戲,先得找負責演員的副導演,副導演再去找演員的助理,助理再去通知演員。實際上,執行導演直接去叫演員,不也可以嗎?

一個劇組裡面,副導演都會掐著點讓演員到場,不能讓男一號、女一號在片場等,等級劃分是很明確的。女一號拍完一個鏡頭,會有七八個人圍著你補妝,給你擦汗,給你遮太陽,給你吃水果。但作為群演,你吃飯的時候連一個坐的位置都沒有,你只能坐在角落裡吃盒飯。

像這樣的情況很常見,比如男女一號在拍戲的時候,其他演員負責跟他們搭戲,那麼這個演員必須一天就在那裡,哪怕他只有一個鏡頭。

為什麼明星們很在乎番位,因為它帶來的是一種話語權。在劇組,女一號、男一號的盒飯,跟其他人是不同的。女三號罷演就罷演,大不了可以換一個,但女一號要是生氣了,劇組都得哄著。番位帶來的東西,差別是很大的,就像「皇后」代表的東西和「宮女」代表的東西不一樣。


有的時候一部劇中的主角之間撕番位,爭的其實是資源。如果劇紅了,你又是絕對的主角,那麼資本就會傾向你,平台讓你演更好的角色,進入S級配置的項目里。

很多演員不願意接受被壓一頭,尤其粉絲多了後,因為他們這個位置太容易被取代了。一夜成名的人實在太多了,前三年還是這個,後三年又是那個了,這些東西很快就會失去。而他已經享受過這些東西,就沒辦法接受失去。所以,他們要不斷地去鞏固自己的地位,要非常小心,不想被別人取代。很多男演員,不願意男二比他高,甚至都不能比他白。

劇組的規矩一年比一年多,不同的劇組也有不同的情況,你要特別會做人,特別會察言觀色。我相信有人跟組10年都不見得會總結出規律,因為每個人不一樣,有些人他就喜歡被捧著,有些人是「你千萬別挨我」。

底層編劇的生活

行情不好,很多導演系畢業的,轉去拍短視頻。如果沒有欠債,我也許還在跟組。欠了債,我不得不放棄穩定的跟組,選擇當編劇。

這是一段非常難熬的時期。我最早去了上海做編劇助理,參加的第一個項目是校園甜寵劇。當時市場上甜寵劇很火,去面試,我被問得最多的一個問題是,「你會寫甜寵嗎?」

我其實很痛苦——想做但是做不了。讀大學看的都是大師作品、經典文學,科班學的東西完全不實用,市場對你的要求,和老師教的一切的東西,似乎都是相反的。就這樣跌跌撞撞地開始去碰壁,咬著牙堅持。

編劇行業一點也不光鮮,最常見的是不給你署名,只給大編劇署名。作為一個編劇助理,本子就是你寫的,他們在你寫的基礎上修改,但是你就只能拿很微薄的酬勞。


有的時候編劇行業被迫在卷。正常來說,投資方委託你寫個故事,寫人物小傳、劇本大綱時,要給編劇一筆錢,之後每一部分給一部分款。但很多人都想壓榨編劇——免費試稿,或是把你創意的剽過來,再找其他人去寫。這樣的事情太普遍了,底層編劇里十個有九個半都經歷過。

大編劇都在維權,更何況小編劇的生存狀況?我自己加的編劇維權群,就有將近十幾個。

編劇也有等級和權力。我在很多編劇工作室待過,他們非常喜歡給編劇劃級別。你是某一個級別,你就是這個級別的量級,和這個級別的話語權,你就做這個級別的工作。

最低的職位是編劇助理,主要工作是搜集資源、拉片,替初級編劇改錯別字、順場,找劇本中的bug,做會議記錄。其次是初級編劇,負責故事中的某條線。再往上就是中級編劇,可以參與大綱,分集數,但依然沒有話語權。之後是高級編劇,統籌所有人的內容,把故事變成一種語境。

大部分編劇工作室,是這樣的工作模式:由大編劇負責把故事大綱寫了,把人物設定好,寫完前幾集給平台送審,其餘的交給小編劇去做。

底層編劇也有幾大類,一種是自由職業者,一種是有點資源但不夠多,能力也不夠強的人,給別人當槍手、當助理,收入達不到正常編劇的量級。

一般來講,一家良心公司,單集劇本的費用,會在一萬塊左右,腰部編劇十幾萬,頸部編劇是百萬收入。但底層編劇幾千、幾百塊一集也很多。

我接外單,因為沒有人脈圈子,很難接觸到一些好活。比如50集的1分鐘短劇,打包價是幾千元,也經常拿不到錢。

所以,編劇這碗飯很難吃。一個對文字完全沒有敏銳力,對生活、人性沒有體驗觀察的人,一定寫不出好劇本。但天賦只是入門磚,必須要不斷地積累經驗,否則寫出來的內容會懸浮。

然後還得看運氣,別人寫的劇本能被慧眼識珠,你的劇本上不了平台,因為你接觸不到能賞識它的人。這個系統里的競爭非常殘酷,你的手藝是一部分,但更需要圈子、人脈。

即使幸運地熬到頭,拍出來並馬上定檔,結果演員出事,那就永遠壓箱底了。


最近一段時間,ChatGPT很火,大家討論得很火熱。前幾天老闆還把連結發到群里,意思不言而喻。大家都在討論,覺得它會讓很多主創職能失業。拿編劇來說,初級編劇就不需要招編劇助理了,這些活完全可以交給ChatGPT去做。

很多事情就是這麼回事,不一定哪天就被淘汰了。但只要現在還在這裡,就得努力往前走,因為一時也沒有更好的路。

這一兩個月,影視行業又回暖了,朋友圈、微信群里,大家都在瘋狂找項目,需要大量的編劇。我也在幫各種朋友對接工作,感到很開心。

希望這樣的局面,不是一時的熱鬧。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