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董 銘
從《毒舌大狀》到《毒舌律師》，「史上最賣座港片」貢獻了一位頗有個性的律師和一場不那麼專業的庭辯戲。而憑藉「棟篤笑」笑傲舞台三十餘年的黃子華，也成了如今香港最具票房號召力的電影明星。
「非典型賀歲片」
作為港產電影2023年的「第一炮」，《毒舌大狀》在香港本地打破一系列票房紀錄，從大年三十上映後就「勢如破竹」，3天票房5000萬，20多天就超過《明日戰記》登頂港產片本埠票房第一，如今更是成為香港影史上首部票房過億的華語片。然而，當《毒舌大狀》改名《毒舌律師》並於2月24日在內地上映後，其口碑和票房並沒有呈現出火爆態勢，豆瓣評分從8.3回落到7.7，貓眼平台的票房預測也僅1.8億，比香港本土高不了多少，似乎內地觀眾並不那麼買帳。
《大公報》等港媒在分析《毒舌大狀》為何能在港掀起現象級觀影熱潮時指出，如今的香港人對於「賀歲檔」的期望已不再局限於《八星報喜》《家有囍事》這種眾星雲集的嬉鬧，像《毒舌大狀》這樣的「非典型賀歲片」，只要黃子華的表演足夠快意，也能滿足觀眾的「爽感」。而相比同為律政和犯罪題材的《正義迴廊》，該片又更加簡單直白，直戳香港民眾對「權勢階層為非作歹不滿」的點，這才是其在賀歲檔得以熱賣的原因。
說來律政戲算是港劇、港片中的代表類型，從上世紀90年代的《壹號皇庭》到新世紀的《法證先鋒》《法外風雲》，這些作品讓不少內地觀眾了解到香港的司法制度，對頭戴假髮的香港大律師們又愛又恨。當林保怡作為「彩蛋人」出現在《毒舌律師》裡、在旁聽席見證黃子華的高談闊論時，相信不少TVB的粉絲會忍不住感慨；而黃子華本人也曾在《狀王宋世傑2》中展現過自己鎮定狡黠的訟辯實力，論應變之急智，不輸張達明飾演的宋世傑。
太多古代訟師的伎倆
然而，《毒舌律師》最令人遺憾之處，正是黃子華飾演的林涼水在辯護中採取了太多古代訟師的伎倆。片中，像預先排除辯護律師的操作，尚屬利用規則的行業經驗，但假冒證人敲詐和偷拍錄音等方式，就只能算是「詐出證據」的盤外招。正如片中所說，現代社會的司法體系，通常不會採納這些非常手段搜集來的證據，而寧願用「程序正義」來維護體系的穩定；但為了影響陪審團的判斷傾向，這些讓助手在旁聽席上播放錄音的操作，同樣是一種干擾。觀眾之所以鼓掌叫好，全因為其目的「正義」。
與同樣獲得高分的《正義迴廊》相比，《毒舌律師》的庭辯戲是簡化甚至薄弱的：控辯雙方的交鋒，原、被告和證人的表現，都有點像幾百年前的訟師們互相激怒和攻訐；而作為英美司法體系中獨特存在的陪審團，則成了堂下圍觀的百姓，用帶有情感傾向的「善惡觀」，來決定可憐的曾潔兒的生死——憑什麼痛失愛女的她還要淪為謀殺犯，乖巧懂事的啞女「不如狗命賤」？這齣「小小訟師為孤苦民婦伸張正義，不惜怒懟高官權貴」的軼事，不禁讓人想起了周星馳的經典之作《九品芝麻官》，包龍星也是靠偽造的滴血認親，詐出了「常威強姦戚秦氏」的事實真相。重金買通證人，泯滅證物，將原告打成被告……常家手眼通天，栽贓枉法比《毒舌律師》裡的鐘家更甚；而鍾家除了收買保安作偽證，阻礙林涼水準時出庭，最肆無忌憚的做法還是屏蔽媒體，霸占旁聽席，庭審現場指揮證人應答——這自然能激怒普通的香港觀眾，讓他們共情於可憐的曾家母女和仗義執言的林大狀。
然而，這種種操作卻因為鍾家母女和律師的「主動降智」（私人對話居然被輕易拍到）而消於無形，再加上主控律師的臨陣倒戈，使原告反倒成了法庭上的被動者。謝君豪飾演的金遠山在片中的作用非常關鍵，最後林涼水之所以能夠勝訴，是基於金遠山作為公訴人的掉轉槍頭，掄起了「正義」和「人性」的棒子，砸向了作為證人的鐘京頤（鍾生）。而權貴鍾家請來的律師幫手們，此時居然被作為「師爺」的太子輕鬆搞定，鍾京頤在金遠山預設立場的「引導性問題」下慌了手腳，任由林涼水在新的證據和推理上乘勝追擊，最後徹底敗在公義、人性和氣勢上。從這個角度看，鍾家雖然權勢滔天，但臨場發揮實在太差，只抓程序正義卻失去道義，在控辯雙方的共同壓制下落得慘敗，也不算冤枉。
黃子華抓住了角色的心態
如果說從技術角度分析《毒舌律師》的庭辯戲，還有些不按常理出牌的僥倖的話，那林涼水關於「法律面前」的高談闊論，才是影片真正擊中陪審團和廣大觀眾的「賣座金句」。《毒舌律師》粵語版中的字幕是法律面前「三六九等」，雖然不及俚語更具情感衝擊力，但從邏輯上也能貼合林涼水所指的階層劃分：如果說以鍾念華（鐘太）所代表的權貴是三等人、曾潔兒母女是九等人的話，那入贅鍾家的鐘京頤，以及董衛國代表的大律師們就是六等人。林涼水有一大段話就是在諷刺這些「沐猴而冠」者，同時也勉勵自己和金遠山，不要成為這種「捧臭腳」的大狀。
事實上，黃子華在整部影片的外在表演和內在心路，都是圍繞「不捧」「捧」「不捧」來演變的。從不願逢迎上司的法官，到想要攀附權貴的律師，再到甘心幫助窮人打官司，黃子華抓住了角色的心態，一個良心譴責下試圖贖罪的悲劇人物，同時也折射出小人物祈望名利又祈望公義的矛盾一面。其實，黃子華的演技巔峰並非最後的慷慨陳詞，而是在法庭上被鍾京頤「擺一道」時的錯愕感——那微張又仍然黏住的嘴唇，仿佛整個價值觀都被擊碎了的表情讓人難忘。
相比之下，瀟灑轉身的謝君豪，是在第二次庭審時才面露「真容」，嘴角笑容收起時的不怒自威，實在是寧願放棄立場，也要維護法律的最佳「人設」。至於這二人誰的演技更佳，觀者自有評價。不過聽說謝君豪自己在看片時，也被黃子華「震驚」了一把：林涼水吐向電梯的那口痰，才是他對這個社會「最毒舌」的反擊。（董銘）
來源： 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