旮旮角角貴州史丨貴州衛所屯軍不光是守城屯田

動靜新聞 發佈 2024-04-28T08:28:48.554357+00:00

撰文:周勝明代初期,出於征雲南戰事的需要,在貴州開始設立衛所,以護衛由湖廣、四川經過貴州通往雲南的交通要道,至洪武三十年,共設立了貴州衛(貴陽市)、貴州前衛(貴陽市)、威清衛(清鎮市)、平垻衛、普定衛(安順市)、安莊衛(鎮寧縣安莊)等二十四衛及黃平千戶所、普市千戶(四川敘永縣普市

撰文:周勝

明代初期,出於征雲南戰事的需要,在貴州開始設立衛所,以護衛由湖廣、四川經過貴州通往雲南的交通要道,至洪武三十年,共設立了貴州衛(貴陽市)、貴州前衛(貴陽市)、威清衛(清鎮市)、平垻衛、普定衛(安順市)、安莊衛(鎮寧縣安莊)等二十四衛及黃平千戶所、普市千戶(四川敘永縣普市),分別屬於貴州都司和湖廣都司。其中貴州都司領十八衛所,湖廣都司領鎮遠衛、偏橋衛(施秉縣)、清浪衛(鎮遠縣清溪)、平溪衛(玉屏縣平溪)、五開衛(黎平縣)、銅鼓衛(錦屏縣)等「邊六衛」。

貴州都司所屬各衛所原額軍士約14萬餘人。萬曆《大明會典》云:「後設衛所,創製屯田,……軍士三分守城,七分屯種。」實際上,屯軍不僅僅是守城、屯田,在承應正役之外,還要負擔各種各樣的雜役。

衛所設立以後,驛道也隨之漸次開通。明代在元代驛道的基礎上大加修築,並按六十里為一驛,十里或二十里設一遞鋪,形成了以貴陽為中心的驛道網絡,即由湖廣至貴州的湘黔驛道;由貴州至雲南的滇黔驛道;由四川敘永經貴州畢節、烏撒到雲南的川黔滇驛道:由重慶至貴陽的川黔驛道;由貴陽經都勻到廣西的黔桂驛道。

從湖廣通往雲南的驛道則是主要通道。萬曆年,巡撫貴州僉都御史王輯在《移雲南協議書》中說:「據貴州按察司驛傳道呈稱,查得貴州驛站,萬曆七年自正月起至十二月終,應付過雲南馬二千八百匹,夫二千七百三十一名,本省止用馬一千三百三十八匹,夫一千三百九十一名,以十為率,在雲南用過七分,在貴州止及三分。」

貴州山巒起伏,驛道交通往來,大都得靠驛夫肩挑背馱,成千上萬名整年奔波在驛道上擔任驛夫的是些什麼人呢?居然是衛所屯軍。驛道開通之初,一度由當地「夷民」承擔驛役,「夷民」不堪重負,紛紛逃亡。官府只好由「軍代民差」,讓衛軍充當了驛站的擔夫和輿夫。

萬曆年間,王士性在《廣志繹》中說:「晃州至平夷十八站,每站雖雲五六十里,實百里而遙,士夫商旅縱有急,止可一日一站,破站則無宿地矣。其站皆以軍夫。」王士性還認為:「本朝勾取軍伍總屬虛文,不問新舊,徒為民累。惟貴竹衛所之軍與四川、雲南皆役之為驛站輿夫,糧不虛糜而歲省驛傳動以萬計,反得其用。」

而鄒元標因謫居都勻六年,更為了解衛所軍「役之為驛站輿夫,糧不虛糜」下的真相,所以他在《吏治民瘼疏略》中奏道:「雲貴二省原無驛夫,以軍為夫。道里長遠,山勢險峻,每夫一名,幫貼數名,始得成役。晝不得力耕,夜不得安枕,月支米不過數斗,亦良慘矣。國初屯戍額五千名,今清平衛不過二三百,昔何以充?今何以耗?此其故不難知矣!」孫應鰲在詩中寫道:「一衛軍餘二百人,千般差役在軍身。遺氓自合甘心死,敢向何人訴苦辛。」

比鄒元標和王士性稍早,在嘉靖年間,陸粲就為擔任驛夫的貴州衛軍境遇深感不平,無奈官微言輕,只好付諸詩篇。

陸粲(1494年~1551年),字子余,一字浚明,南直隸蘇州府長洲(今江蘇蘇州)。中進士前,寫了一部《庚巳編》,記述明代奇聞逸聞,多涉怪異。嘉靖五年(1526)中進士。六年(1527)官工科給事中。為加強邊防,陸粲奏請增築邊牆,得到內閣首輔楊一清的支持和批准。作為諫官的陸粲「勁直敢言」,八年(1529)七月,為爭辯京城平民張福訴同里人張柱殺其母案,被東廠奏告,下詔獄廷杖三十,出獄後又上疏論張璁、桂萼專擅朝事。當時張璁、桂萼均是因力挺嘉靖給自己的父母加上「皇」字的新貴。九月,陸粲被謫貶到貴州都鎮(今麻江)當驛丞。

嘉靖九年(1530)陸粲抵麻江。鄒元標曾說:「麻哈(今麻江)等州,衙齋荒蕪,舉目淒涼」。州衙都是這個慘狀,更不要說驛舍了,荒廢得無法居住。陸粲只好往來都勻、平越之間,租房子安身。雖然身處逆境,陸粲「考誦經史如故。諸生有請業者,親為講授」。曾一度代理平越衛(今福泉市)教授,楊義司(今福泉市城廂鎮楊義司)副長官金鰲為他提供薪米,經他的指授,「鰲子鳳及諸生劉奇等遂以詩名」。平越舊有張三丰「禮斗亭」,歲久圮坍,陸粲「率諸同志者助其費」,請馬道長負責實施修葺,並親自撰銘及楹聯。

在流寓貴州期間,陸粲親眼目睹衛軍承擔驛役之苦,作詩《擔夫謠》《邊軍謠》。郭子章《黔記》曰:「粲又憫貴軍擔抬苦,作擔夫邊軍二謠,讀之令人泣下。」莫與儔在《陸給事流寓傳》中說:「其詠邊軍擔夫謠述驛役之苦,深得古詩之道雲。」

其《擔夫謠(黔人能歌之,予為之增損其語作謠)》:「擔夫來,擔夫來,爾何為者軍當差。朝廷養軍為殺賊,遣作擔夫誰愛惜。自從少小被編差,垂老奔走何曾息。只今丁壯逃亡盡,數十殘兵渾瘦黑。可憐風雨霜雪時,凍餓龍鍾強驅逼。手摶麥屑淘水餐,頭面垢膩懸蟣虱。高山大嶺坡百盤,衣破肩穿足無力。三步回頭五步愁,密箐深林多虎跡。歸來息足未下坡,郵亭又報官員過。朝亦官員過,暮亦官員過。貴州都來手掌地,焉用官員如許多。太平不肯恤戰士,一旦緩急將奈何。噫吁夋!一旦緩急將奈何!」

詩中說:「自從少小被編差,垂老奔走何曾息。只今丁壯逃亡盡,數十殘兵渾瘦黑。」明代的衛所制一是「世襲」,一人入了「軍戶」,子子孫孫都是大明士兵。二是「兵農合一,守屯結合」。明代中後期,衛所制度由於政治的腐敗與軍屯經濟的破壞,逐漸廢弛,加上各種苛差雜役,衛所軍士大量逃亡流失。到了萬曆年間,郭子章《黔記》記載,貴州都司所屬衛所軍士,尚存二萬四千二百九十七名,僅有原額的二成。這個尚存數是否還有長官虛報,就不得而知了。

明初,役軍為站夫不給糧,直到弘治年間,由都御史孔鏞建議才每月給糧區區三斗補給,正如陸粲所哀嘆:「可憐風雨霜雪時,凍餓龍鍾強驅逼。手摶麥屑淘水餐,頭面垢膩懸蟣虱。」陸粲直言不諱地大聲疾呼:「朝亦官員過,暮亦官員過。貴州都來手掌地,焉用官員如許多。」當時的貴州轄境支離破碎、地狹民貧,哪裡用得著這麼多的官員,而到貴州來當官的,又把貴州視為畏途。用鄒元標的話說:朝廷任命到貴州當官的,有「投牒不往者;有既赴而鬱郁死者」。到了明末,孔尚任還在吳中蕃《敝帚集》序中說:在貴州任職的官員「恨不旦夕去之」。於是,走的走,來的來,再加上雲南的過往官員,驛路上當然是「朝亦官員過,暮亦官員過。」真正可憐的是抬轎子和挑行李的這些軍士們,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太平不肯恤戰士,一旦緩急將奈何。噫吁嚱!一旦緩急將奈何!」

其《邊軍謠》:「邊軍苦,邊軍苦,自恨生身向行伍。月支幾斗倉底粟,一半泥沙不堪煮。聊將斛賣辦科差,顆粒何曾入空釜。官逋私債還未足,又見散銀來糴谷。去年糴谷揭瓦償,今年瓦盡兼折屋。官司積穀為備荒,豈知剜肉先成瘡。近聞防守婺川賊,遍遣丁男行運糧。老弱伶仃已不保,何況對面拖刀槍。婉婉嬌兒未離母,街頭抱鬻供軍裝。閭閻哭聲日震地,天遠無路聞君王。君不見京師養兵三十萬,有手何曾捻弓箭。太倉有米百不愁,飽食且傍構欄游。」

衛所屯軍本是流官統治的主要依靠力量,明王朝不僅將衛所布局在交通沿線地區,而且插入少數民族聚居的土司地區,衛所與土司並存。自正德年後,因「費用俱盡,各鎮倉廩皆空」,所以發放給邊軍的月糧開始大幅度減少,還要遭長官盤剝,「如米每石值銀一兩,而官散折銀六錢」,足足剋扣了四成,使得邊軍生計極為艱難:「月支幾斗倉底粟,一半泥沙不堪煮。」而且衛所用軍事律令徵收屯田子粒,在層層剝削之後仍要如期上交稅賦,即使沒有收成也要軍戶自己承擔,「官逋私債還未足,又見散銀來糴谷。去年糴谷揭瓦償,今年瓦盡兼折屋。」這就使屯軍所受的剝削和壓迫比民戶更嚴重。衛所軍士大量逃散,軍事日漸衰落,「近聞防守婺川賊,遍遣丁男行運糧。老弱伶仃已不保,何況對面拖刀槍。」為了提供正軍所需的軍裝糧食等所需物資,甚至賣兒鬻女「供軍裝」。

與此同時,京城安置了大量軍隊,裝備精良,京營軍士78衛,人數不下30萬,長期養尊處優。故而陸粲憤怒地寫道:「君不見京師養兵三十萬,有手何曾捻弓箭。太倉有米百不愁,飽食且傍勾欄游。」

應該說,明代在貴州推行的衛所制度,對貴州的軍事、政治、經濟、文化、民族關係等方面,確實產生了全方位的歷史性影響。而陸粲的詩,讓我們看到了這些影響產生中真實的另一面。

陸粲不僅敢言,而且個性倔強。當年陸粲貶謫貴州,與詹事霍韜有很大關係。霍韜說陸粲上疏劾張璁、桂萼是楊一清慫恿他幹的。嘉靖採納了霍韜的話,將張璁召回,剝奪楊一清的官職,貶謫陸粲為貴州都鎮驛丞。其實,在嘉靖以地方藩王入主皇位,認誰為父母的「大禮議」之爭中,楊一清、霍韜、張璁均為「議禮派」,支持嘉靖。楊一清與席書還是「摯友」,王陽明在仕途上也得到楊一清的提攜。誰知楊一清、陸粲最終成了內閣爭鬥的犧牲品。

嘉靖十年(1531),陸粲復官永新知縣,「善治盜」,「輯盜永新,無枉無縱」。不久,陸粲「念母乞歸,里居凡十八年。」居鄉期間,向嘉靖推薦他的奏章達三十多篇,霍韜也上疏舉薦陸粲。陸粲不為所動,甚至說:「天下事大壞於小人之手,莫非還想用餘波來玷污我嗎?」

(文內圖片來自網絡)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