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一部18禁港片風頭正勁。
不僅以 4160萬票房,超越《3D肉蒲團之極樂寶鑑》,成為港產三級片影史票房冠軍。
同時獲得16項提名領跑金像獎。
兩位主演楊偉倫、麥沛東更是雙雙入圍了最佳男演員的角逐。
電影由《踏雪尋梅》導演翁子光監製,新人導演何爵天執導。
改編自2013年轟動全港的「逆子弒親案」,鏡頭大膽,尺度生猛。
從各種維度上,都很值得一聊——
《正義迴廊》
2013年3月,29歲男子張顯宗向警方報案稱父母失蹤,並聯繫媒體記者,在網絡上公開尋親。
面對鏡頭,他急切而謙卑,懇求大眾幫他找到父母。
視頻最後,還擠出一個真誠又苦澀的笑容。
但仔細看,他的眼神卻有些飄忽不定、左右閃爍。
事情似乎沒有那麼簡單。
沒過多久,警方便接到匿名報案,稱張顯宗在一個聊天群組中承認父母是被自己所殺。
經調查,警方很快證實了報案人的說法,將張顯宗繩之以法。
抵達案發地點,那是一間破舊陰暗的老公寓。
廁所的門窗都被水泥封死,廚房擺放著幾個冰箱和微波爐,微波爐上還堆著許多飯盒(具體幹啥用的鋪子就不解釋了)……
在冰箱裡,警方發現了兩位老人的頭顱與殘肢。
割喉、碎屍、冷凍、烹屍……
作案手法極度血腥殘忍。
對親生父母痛下狠手,且在事後毀屍滅跡、毫無悔意,
張顯宗的殺人罪名無可爭議。
但關鍵是,在他的供詞中,這樁案件還有另一名共犯:他的好友唐文奇。
案發地點就是唐文奇的家中。
剛被逮捕時,唐文奇已經對罪名簽字畫押:他承認與張顯宗一起策劃並實施了對二老的謀殺。
然而,到了兩年後的庭審階段,他卻當庭翻供,說自己沒有參與殺人。至於分屍拋屍,都是受到了張顯宗的威脅。
而一開始的認罪,不過是被警方使用暴力屈打成招。
從這個轉折開始,影片對這樁兇案的敘述,演變成為一場「羅生門」——
被告、律師、警方、證人、被告家屬……同一案件在不同角色口中呈現出不同版本,真相變得越發撲朔迷離。
在唐文奇的證詞中,
張顯宗是故意對其示好,與他合租,進而利用他的房子作案。
在聽到張顯宗的殺人計劃時,還曾出言勸導。
而在張顯宗口中,
他對好友唐文奇傾訴完對父母的不滿,本打算自殺。
但對方聽後卻慫恿他:反正都是死,不如先把他們殺了再死。
按常人邏輯:
既然被害人是張顯宗的父母,那麼主犯是張顯宗應該沒啥懸念。
而在唐文奇的親友口中,他只是一個人畜無害、不懂拒絕的老好人。
況且一個殺害自己親生父母后,還發布尋親視頻、欺騙全港網民的人嘴裡能有什麼實話?
再加上張顯宗智商高達127,而唐文奇則在一次自殺未遂後腦部受損,智商滑坡到84。
一個高智商反社會人格,一個低智商的老好人,唐文奇大概率是在張顯宗的操控教唆下成了幫凶。
但唐文奇的身上卻又疑點重重:
比如在樓下超市老闆的證詞中,唐文奇和張顯宗在案發前曾一起購買過各種刀具。
在兩人的聊天記錄中,也可以找到商討作案行動的暗語。
再比如在唐文奇的回憶中,張顯宗把他的房間當作約炮地點,他經常能聽到張顯宗和妓女的聲音。
但在張顯宗早年試鏡色情片時,面對裸露的女演員曾落荒而逃。各種鏡頭語言都暗示了他的性功能障礙,明顯與唐文奇的說辭相悖。
等等。
再加上唐文奇在法庭上一系列邏輯縝密的表現:一旦無力應對提問就大喊大叫,說自己全都忘記了,在模仿警方逼供時卻惟妙惟肖。
讓人不禁懷疑:他到底是弱勢的一方,還是在扮豬吃老虎?
由此,影片的重點也變成了:唐文奇究竟是否參與殺人。
而這個問題的最終決定權,交到了片中的九位陪審團成員手中。
這裡要提一句,香港的法庭是有陪審團制度的,陪審團的投票往往主導案件的判決結果。
片中九位評審員的不同立場囊括了社會上各類人群對待社會事件的不同態度:
有的二極體,有的理中客。
有的事不關己,有的憤世嫉俗。
每個人都有自己審視這個案子的角度。
隨著證人的指認,媒體的報導,律師的辯論,被告家屬的哭訴,與被告所展現出的弱勢姿態……
他們心中關於真相的天平也隨之左右搖擺。
由此,影片完成點題,也延伸出對於程序正義與結果正義的思辨。
所謂「真相」,究竟是什麼?
正如導演何爵天在採訪中進一步拋出的思考:
「法庭是一個尋找真相和正義的地方?還是一個表演舞台?控辯雙方各以不同理據試圖說服陪審團,以左右他們的最終決定。」
除了關於香港司法制度的議題,影片的另一看點,是在拍攝審訊的過程中,運用了大量劇場式的表現手法,使之呈現出高度的風格化。
上一秒還在法庭問答。
下一秒場景就切換至案發現場。
法官、律師與陪審團圍觀作案過程,目睹滿地的殘肢和人體器官,再與兇手直接近距離對峙。
這種處理方式不僅還原了殘忍的作案過程,讓原本枯燥的法庭戲變得充滿張力,還強化了一種對兇犯的審判感。
此外,《正義迴廊》中也涉及對香港社會壓力、邊緣人生存狀態的關照。
影片中穿插了大量的獨白與幻想片段,以展現張顯宗的內心:
「我好憎恨別人看不起我的身高,另一方面我又對自己的身高很不開心…從中四開始,到澳洲的三年,我都非常孤獨而憂鬱地挨過那些令人精神崩潰的時間。」
個頭矮小的張顯宗一直自卑於自己的身高,並將原因歸咎於父母在他小時候強迫他上了太多輔導班,而不准他打籃球。
他一心認為,如果當時加強運動,他的個子會更高一點。
後來父母送他去了澳洲,但他的留學生活仍然過得抑鬱,經常遭到校園霸凌,有時被外籍同學打傷,晚上腰疼得不能入睡。
再後來肄業回國,找工作四處碰壁。張顯宗迷上炒股,賠了一大筆錢,父母怕他繼續頹廢敗光家財,便將早前為他購置的房子過戶給了他的哥哥。
在寸土寸金的香港,高到離譜的房價讓不少人將購置屬於自己的物業視為人生的最大目標。
也因此,在經歷身高自卑,校園霸凌,求職不順等等挫折之後,房產易主成為了壓垮張顯宗神經的最後一根稻草。
而這些經歷,也導致了張顯宗內心對於被關注、被重視的極度渴望。
他無時無刻不在幻象著成為主角。
影片也通過大量細節刻畫了人物的這種特質。
比如影片開頭,在接受媒體採訪、錄製尋親視頻後,他竟然不合時宜地要求重拍一條。
搞得工作人員一臉莫名其妙:「他以為自己是郭富城啊?」
在他入獄後,有記者前來探監。
在得知對方要採訪自己後,他嘴角不自覺露出笑意,下意識地撥弄了幾下頭髮。
還在得知對方是被上級壓迫的新人記者時,逞英雄地幫她出頭。
很明顯,他非常享受這種被矚目的感覺,即使作為十惡不赦的反派角色。
因為在他前三十年裡的人生里,從來沒有人在乎過他的想法。
當然,影片剖析張顯宗內心,並非要共情殺人犯。
而是將案件撕開一道裂縫,來窺探我們與惡的距離。
不過,作為一部口碑票房雙豐收的港片黑馬,《正義迴廊》也並非完美。作為導演的處女作,它存在著不少稚嫩之處。
其中最大的問題,就在於內容塞得過滿。
在大尺度奇案的殼子中,關於司法制度、社會環境、家庭關係、精神剖析等的指涉,都用了等量的篇幅去展開。
看得出導演每個議題都不願割捨。
結果就是削弱了故事的懸念感,導致風格割裂,並且每個話題都無法深入。
但總的來說,
炸裂的演技,紮實的劇作,對程序正義的探討,包括片尾十分出彩的原創音樂,都讓《正義迴廊》都算得上近年的佳作。
在出色的觀感之後,也帶來了回味悠長的餘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