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均衡發展能否實現?村鎮學校現狀調查

中國小康網 發佈 2024-04-29T03:58:14.044857+00:00

今年春節前後一個月來,《小康》雜誌、中國小康網記者在粵東、粵西、粵北等地採訪調研時發現,現實中的鄉村教育遠比想像中的情況更嚴峻,學生不願學、家長隨便管、老師隨意教的現象普遍存在。

中國小康網 獨家專稿

文|《小康》·中國小康網記者 劉建華

今年春節前後一個月來,《小康》雜誌、中國小康網記者在粵東、粵西、粵北等地採訪調研時發現,現實中的鄉村教育遠比想像中的情況更嚴峻,學生不願學、家長隨便管、老師隨意教的現象普遍存在。

攝影/陳大雄

今年的春節是三年疫情以來第一個放開的春節,數億人遷徙回家,與孩子團聚。不過,熱鬧過後,留守兒童的學業及農村教育的未來,卻再次喚起無數家長的焦慮。

長年在城市打工的年輕父母看見的是城市的喧囂,回到農村,面對孩子的學業,卻看到了鄉村教育的另一面。

教育部原部長陳寶生曾就教育熱點話題回答記者提問時說,「我們國家現在有300萬名鄉村教師,他們是我國基礎教育的脊樑,是農村孩子成長的園丁。」但由於經濟社會發展不平衡等原因,鄉村教師短缺,集中表現為「下不去」「留不住」「教不好」等問題。

春節前後一個月來,記者在粵東、粵西、粵北等地採訪調研時發現,現實中的鄉村教育遠比想像中的情況更嚴峻,學生不願學、家長隨便管、老師隨意教的現象普遍存在。而教育資源落後、鄉村教師存在的各種問題,都僅僅是鄉村學校生態圈中的一個環節、一個側面,提高農村教育水平任重道遠。

迷失的學生

春節過後,新的學期即將開學,「開學後會不會組織考試」等話題成了不少學生和家長關注的熱點。浙江省教育廳發出了一則《關於中小學校春季學期開學前後有關事項的提示函》(下文簡稱《提示函》),嚴禁提前組織學生返校集中補課、組織任何形式的開學考試,要求重點做好開學前後的家校溝通等工作。

去年年底,受疫情影響,浙江各地相繼調整中小學、幼兒園教育教學安排。有的地市明確小學、初一和初二年級不再組織期末考試。而有的地市未對尚為開展的期末考試安排做出明確規定。《提示函》明確,除了因疫情提前放假等因素,浙江省各地教育局寒假前已統一明確開學時間或分學段差異性安排的開學時間外,凡由各中小學校自行安排、提前組織學生返校進行集中教學的行為均屬違規,教育局要強化督查,暢通投訴渠道,發現違規行為立即叫停。除了因疫情等因素,由各地教育局統一明確安排的期末考試延期考試和初高中畢業年級等考試外,嚴禁中小學校在開學初組織任何形式的集中考試;各地各校要做細做好延期考試的考前學生心理疏導和考試組織。對確實學有困難的學生要合理降低作業要求,允許緩交寒假作業,不搞「一刀切」,幫助平穩度過開學「過渡期」。

與此同時,山東一高中計劃提前至年初六開學,被一學生舉報的事件更是引起社會的激烈討論。「即使校長提前開學是為了提高升學率、為了自己的政績,但是,增加了學生的學習時間,客觀上對學生成績的提高還是有幫助的。不想學的孩子自己別去就好了,為什麼要投訴學校影響別人呢?」多位學生家長表示,學校提前開學,不僅僅是學校單方的設想,也是應很多家長的要求,「之前太多的網課讓孩子落下了不少,高考時間等不及」。

對於教育,總是存在積極與消極兩種態度截然不同的群體。想學的不管什麼政策都會自己努力,不想學的則會用政策為自己找到一個合理的藉口。

初三學生黃夏告訴記者,同學們並不太重視學習成績,更多的都盼著這兩個月趕緊過去,中考之後就畢業了。完成了九年義務教育,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最想去的是深圳或者廣州,找一份工作,再也不用向父母要錢,可以自己養活自己。」

粵西地區某小學教師張清華說,現在的孩子並不像七零八零後那麼用心讀書了,「大部分小孩子都有手機,留守兒童特別多,因為父母不在身邊,疏於引導,玩手機遊戲、刷抖音成了他們的必修課。完全不像我們當時一心想著依靠讀書,跳出農門。如果有人問我今生到目前為止最後悔的事是什麼?並不是沒有在前五到十年裡多買幾套房,而是我在該讀書的年紀沒有全力地去讀書」。

張清華說,有些孩子沒有養成良好的學習生活習慣,價值觀也出現了偏差,很多孩子津津樂道於幾個文化不高但事業有成的名人,用他們去堵住苦口婆心的家長的嘴,這是典型的以偏概全,因為沒考上狀元的這個人群基數太大!「在我的中學同學中,雖然最有錢的不是學習最好的,甚至大學都沒有上過,但是這畢竟只是上百個同學中的一兩個,事業發展好的多數還是那些通過讀大學走出去的人。讀書未必會讓我們大富大貴,但是起碼可以讓我們在社會立足,可以讓我們明心見性。」

放縱的家長

需要改變的不僅僅是孩子,還有家長。

在農村,因為家長知識水平和認知方面的不足,許多家長對孩子的學習完全是一种放任自流的心態,還有一部分留守兒童,在爺爺奶奶的照看下,更是「無拘無束」。

「學習好不好沒關係,只要在學校不犯事就行。」這是很大一部分農村家長的心態。「記得小時候聽說老師要來家訪,父母都嚴肅對待,希望能通過老師的家訪更全面地了解孩子在學校的情況,也是一種很好的家校互動。但現在,老師不提前通知家長,家訪根本找不到人,即使是提前通知,也是媽媽推爸爸,爸爸推爺爺,爺爺推奶奶,最終是草草了事。」鄉村教師陳大雄說,印象中最糟糕的一件事是爸爸當著孩子的面,對老師說抓緊時間聊一下,有朋友在等著他打麻將。「都說父母是孩子的第一個老師,這樣的父母怎麼能教出合格的孩子?」

在不少農村家長看來,學習里的表現及學習成績真的不那麼重要,只要孩子能順利讀完小學升初中,完成九年義務教育,就算功成身退。「有時叫家長來一趟學校都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如果對家長說,你的孩子上課睡覺,擾亂課堂紀律,甚至打架把別的同學打傷了,家長都會姍姍來遲或者不來。」

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家長對孩子的學業敷衍了事?多位受訪的教師認為,除了社會「讀書無用論」的影響之外,九年義務教育制度下孩子沒有留級壓力,家長沒有學費壓力,也是其中的一個重要因素。

不少家長認為,不想讓孩子那麼辛苦,童年只有一次,快樂最重要,讓孩子順其自然,這也是父母對孩子本能的期盼。所謂的「快樂學習」,每個家長的理解不一樣,將造就不一樣的結局。

在張清華看來,「快樂學習」並不是說讓孩子不努力學習,而是需要家長合理引導孩子正確對待學習,要從讀書中找到快樂,用讀書的快樂代替玩的快樂。正如《小捨得》佛系的主人公之一南儷一樣,參加家長會時,南儷發現女兒歡歡數學竟然只考了45分,而自家護工的女兒米桃一轉學過來就考了第一名。

「我們也曾經認為孩子的健康快樂最重要,可是等孩子上幼兒園、上小學了,你就不會再這麼淡定了。」張清華表示,再怎麼「佛系」,孩子一旦上到高年級,就會發現差距越來越大,這會使孩子的信心受到打擊。

事實上,這種現象並不僅限於農村,在城市裡也普遍存在,也不限於廣東,全國各地都存在相同的情況。教育家陶行知先生曾經說過:「我們對於兒童有兩種極端的心理,都對兒童有害。一是忽視,二是期望太切。忽視則任其像茅草一樣自生自滅;期望太高不免揠苗助長,反而促其夭折。」

當然,在農村里,除了如上述這种放縱的家長,也存在另一種較為極端的家長,即認定讀書是唯一出路的家長。

問題突出伴隨著城鎮化進程不斷演進,越來越多的農村孩子進城求學,鄉村學校失去好生源,考不出好成績,老師沒動力,很難找到成就感,已經成為我國發展鄉村教育亟需解決的一大問題。攝影/陳大雄

迷茫的老師

二十年前,陳大雄大學畢業,回到粵東家鄉的一所中學教數學。2000年時,他年輕有激情,儘管每月工資僅有一千多元,但依然懷著對教育事業的崇敬,兢兢業業,三年後如願拿下華南師範大學教育專業的本科學歷,五年後拿下了中級教師的職稱。

「我連續五年帶的初中畢業班中考成績全市第一名,單科數學成績也多次獲得地級市前三名。」陳大雄在接受《小康》雜誌、中國小康網記者採訪時說,他講這些並不是為了炫耀自己過去的輝煌成績,而要為了突出自己現在的頹廢。

剛剛大學畢業的那幾年,陳大雄深知自己教學經驗不足,與學校里的其他教師相比,唯一的優勢就是年輕有激情有鬥志,吸收新知識能力比較強,有一顆不甘落後的心。「我每一節課都會很用心地備課,為了把一個知識點講得生動活潑、通俗易懂,會查閱大量的資料,對班上每一個孩子的學習基礎、接受能力都非常清楚,會根據孩子自身的情況進行分級教學,因材施教,所以在考試比賽時,每一個孩子都能盡情發揮自己能力。」在他看來,2010年以前,教師的工資水平一直處於比較低的水平,但教師普遍受人尊敬,社會地位比較高,自己也樂於清貧,能一直堅守在教師崗位上。

不過,曾經的優秀教師,在歲月的摧殘下,對教育的堅守信念發生了動搖。「我下個學期不教數學了,也不帶畢業班了,搞兩節書法課來上一上算了。」已是學校領導成員之一的陳大雄說,現在他的班上已很難帶出優秀學生了。

他分析說,最近幾年帶的班級一般都是三年,從初一到初三畢業,初一時發現有幾個勤奮好學的孩子,老師會特別關注,但到了初三之後,卻會發現這幾個優秀的孩子都不在自己班上了。家庭經濟條件比較好的都會把孩子轉到更好的學校。而升高中的比例一般都不到50%,畢竟中考競爭激烈,如果沒有考上好一點的高中,大學基本無望。儘管各地都出台相關政策嚴控擇校,但家長們還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順德某重點中學副校長黃芹同樣在為此煩惱。她對《小康》雜誌、中國小康網記者說,「這些政策對普通老百姓有約束,事實上,很多領導的孩子都用各種辦法進來了。」

另外,中山某校的老師鄧輝也向記者表達了如是觀點。

失去了好生源,考不出好成績,老師也沒有動力,很難找到成就感。「現在的領導不求教學質量有多好,只求在位期間不要出問題。」陳大雄說,這也是當下教育系統執政官員的一大通病。

重中之重農村教育是推進教育現代化、建設教育強國、辦好人民滿意的教育的薄弱環節和重中之重。攝影/陳大雄

落後的資源

粵北四年級學生曉曉在春節期間見到了兒時的玩伴西西。他倆的父母關係很好,兩個孩子在廣州生活時一起玩耍,在同一所幼兒園上學。然而到了上小學的年紀,曉曉因為戶口等原因,回到了粵北農村。四年過去了,兩人聚在一起,曾經屬同一起跑線的兩個孩子拉開了差距。

兩人談起學習,特別是當西西說出一口流利的英語和拿到了數學、編程等五六個全國性一等獎之後,曉曉頓時崩潰了。西西有很明確的短期目標,就是希望在小升初時能實現「學校自由」。為此,在2022年因疫情反覆停課的一年裡,他利用網課時間,通過各種渠道加強英語的學習,熟記了三千多個單詞,熟悉了所有的語法知識,順利通過了英語PET考試;在老師的指導下學習了奧數,兩年來,拿下了四個全國一等獎;因為對編程特別有興趣,只用了一年半的時間學習,便拿下由工業信息部主辦的「藍橋杯」廣東省一等獎、全國一等獎。而現在的曉曉,雖然在學校同年級的一千多學生中也是位列前五,可面對西西,自信心還是備受打擊。

曉曉爸爸對記者說,「曉曉也是一個非常勤奮和上進的孩子,但是,身在農村,無論是教育資源,還是孩子的視野格局,都受到了很大的限制。我們一直都想給孩子開拓思維、提供更好的學習環境,但是沒有渠道。」

「甚至連個開拓思維的啟蒙老師都很難遇到,何談後期的開拓發展?」曉曉爸爸補充道。

「自2021年,『雙減』政策實施以來,學校的作業比原來更少。沒有了考試,更多的孩子和父母理所當然地躺平。很多老師想把孩子的學習教好,但因為跟當下政策衝突,不敢考試、不敢布置太多的作業,變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作業多了,考試成績泄露了,都會被學生家長舉報,現在的老師哪裡還有積極性,大家都得過且過了。」曉曉爸爸表示,據他了解,「雙減」之後,目前正在如火如荼實施的「5+2」課後服務,在北上廣深等一線城市,基本都是實行老師自由、學生自由選擇參加與否,更多的時間由自己支配。而在農村,老師、班主任一遍遍向家長遊說,「大多數家長和孩子都是迫於來自任課老師的『壓力』,不得不參與。」

這不是個例。根據記者的調查,受訪的韶關、清遠、汕尾以至湖南、廣西、貴州、雲南等地多位家長、老師都表示這種現象普遍存在。

任何一項政策能否靈活性、因地制宜地執行,都考量著當地執政官員的智慧和魄力。「教育主管領導的管理水平將嚴重影響義務教育的正常發展。」粵北地區某學校副校長劉霞說,如果鄉鎮義務教育生態環境得不到改善,可能會耽誤一大批的農村子弟。

讀書雖苦,卻是大多數農村孩子開創未來的一條寬廣之路。如今,學生、家長、老師以及教育主管部門領導構成了一個地區的教育生態圈。雖然情況不盡如人意,但是,這卻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當下全國各地農村義務教育面臨的一種現狀。一線城市和三四線城市的教育水平存在差距,城市和農村、鄉鎮的教育水平也存在差距。

要想更好地實現教育均衡發展,不僅僅需要資金設備上的投入,教育生態圈中各個群體的行動更是缺一不可。

(《小康》·中國小康網 獨家專稿)

本文刊登於《小康》2023年2月下旬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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