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天書運動,荒唐的迷信鬧劇,靖康圍城時,仍寄希望於法術

錦音玉曲 發佈 2024-04-29T09:57:09.026959+00:00

當金兵將這支烏合之眾擊潰、登上城牆時,發現城上竟空無一人,這支六甲兵的總指揮郭京早已逃之夭夭。去年冬天十一月二十七日將近半夜,朕正準備就寢,忽然室內大放光彩,看見一位戴星冠、穿絳衣的神人對我說:「下個月在正殿做一個月的黃籙道場,就會降下天書《大中祥符》三篇。」

北宋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處在金軍重圍中的首都開封城上的守軍突然全部撤下,接著從宣化門中衝出一支「六甲神軍」。當金兵將這支烏合之眾擊潰、登上城牆時,發現城上竟空無一人,這支六甲兵的總指揮郭京早已逃之夭夭。

生死存亡之際,朝廷為什麼依然迷信道術,重用騙子呢?這還得從宋真宗自導自演的「天書封禪」運動和宋徽宗崇信道教說起。

景德五年正月初三,宋真宗召集文武百官,親自宣布了一個特大喜訊:

去年冬天十一月二十七日將近半夜,朕正準備就寢,忽然室內大放光彩,看見一位戴星冠、穿絳衣的神人對我說:「下個月在正殿做一個月的黃籙道場,就會降下天書《大中祥符》三篇。」朕肅然起敬,想起身回答,神人已不見蹤影。

從十二月初一開始,朕就在朝元殿齋戒,建道場以求神人保佑。到今天,正好皇城司來報告,發現左承天門南面的鴟尾上掛著一條黃帛。派太監去觀察,帛長約二丈,像封著書卷,用青絲繩纏著,隱約看出裡面有字,這就是神人所說的天降之書。

首相王旦立即率群臣稱賀。隨後真宗步行到承天門,瞻仰天書,下拜致敬,派兩名太監爬上屋頂取下。王旦跪進天書,真宗下拜接受,親自放在轎子中,引導到道場,授予陳堯叟啟封。只見黃帛上寫著:「趙受命,興於宋,付於昚(宋孝宗名),居其器,守於正,世七百,九九定。」

真宗跪受後,又命陳堯叟宣讀,三幅黃字所寫內容類似《尚書·洪範》和《道德經》,讚揚真宗能以至孝至道繼承帝業,希望他保持清淨簡儉,宋朝的國運必能昌盛綿長。皇帝又跪奉天書,用帛裹住後放入金匱。群臣在崇政殿致賀,皇帝賜宴款待。又派專使祭告天地、宗廟、社稷,大赦天下,改年號為大中祥符,又賞賜群臣,並特許京城百姓狂歡五天。

這真是曠古未有的大吉大喜,陳堯叟、陳彭年、丁謂、杜鎬等馬上引經據典,從理論上闡述天書的「偉大而深遠的意義」。消息傳出,舉國上下歡欣鼓舞,各種祥符紛紛上報。

為了表達全國臣民的迫切心情,宰相王旦等率領文武百官、軍隊將士、地方官員、少數民族首領、和尚道士、社會名流和各地長老24300多人,五次上書,請求舉行封禪大典。皇帝顧及國家利益,唯恐國庫不足,但主管財政的大臣丁謂報告決算有盈餘,這才命翰林院、太常寺等主管部門研究制定詳細的儀式。

丁謂為了讓皇帝了解財政方面的大好形勢,特意將歷年收支數據編成《景德會計錄》,與封禪大典的經費預算一起上報,獲得皇帝嘉獎

對天書降臨做過特殊貢獻的王欽若被任命為參知政事(副宰相),擔任大典的常務總指揮。六月初六,王欽若從乾封縣報告:泰山湧出醴泉,蒼龍降臨錫山。不久,木工董祚在醴泉亭以北的樹上又見到掛著一塊黃帛,上面有字,但不認識。皇城使王居正接到報告,立即奔赴現場,見帛上寫著真宗的名字,趕緊報告王欽若。王欽若躬奉帛書,讓太監飛馬送往首都。真宗立即在崇政殿召集群臣,又親自宣布了第二個特大喜訊。五月十七日子夜,朕又夢見上次見到的神人對我說:

「下月中旬,將在泰山賜給你天書。」朕馬上密令王欽若等人,一旦發現祥異就立即上報,如今果然與所夢符合。上天如此關懷保佑,朕真怕擔當不起呀!

王旦率眾臣拜賀,將天書奉迎至含芳園正殿,又由真宗隆重奉接。這次的天書寫得更明白:

你對我如此孝順崇敬,養育百姓使他們幸福,特賜以嘉瑞,要讓百姓們都知道。我告訴你的話要保密,我的心意要好好理解。國運一定能永遠昌盛,你也可以健康長壽。

群臣當然理解上天的意旨,立即給真宗上了尊號,稱為「崇文廣武儀天尊道寶應章感聖明仁孝皇帝」。不久,各種祥瑞在全國遍地開花,王欽若獻上芝草8000株,趙安仁獻上五色金玉丹、紫芝8700餘株,各地貢獻的芝草、嘉禾、瑞木、三脊茅草多得無法統計。

為了永久供奉天書,真宗決定修建玉清昭應宮。主管部門和技術人員估計需要15年時間,總指揮(修官使)丁謂下令打破常規,日夜施工。對這項政治任務當然要堅持高標準,並且不能算經濟帳,監工太監劉承珪嚴格照圖紙驗收,如有絲毫不合格,不論已裝修得多麼豪華都要全部拆毀重建。結果,這座有2610間房屋的宏偉建築在7年內建成。

九月二十八日,真宗親自在崇德殿演習封禪儀式。十月初四,在載著天書的華麗玉車引導下,真宗一行浩浩蕩蕩離開開封,17天後到達泰山。王欽若等進獻的芝草已多達38000多株,在短短的三個月中竟又翻了兩番。不過,比起以後亳州獻的95000株來,遜色得多。經過3天齋戒,真宗登上泰山完成了祭天儀式,第二天又在社首山舉行了祭地典禮。

於是真宗登壽昌殿接受群臣朝賀,宣布大赦天下,文武百官都升官一級,首都開封府與皇帝途經州縣增加舉人名額,特許全國百姓狂歡3天。接著在穆清殿舉行盛大宴會,還在殿門外為當地父老開宴。十一月二十日,真宗回到開封,群臣的歌功頌德又掀起了新的高潮。十二月初五,真宗在朝元殿接受尊號,封禪大典圓滿結束了。

但各地官民的積極性卻越來越高。汀州人王捷報告:「我在南康遇見一位姓趙的道士,傳授給我煉丹術和一把小環神劍,他就是聖祖(趙氏的始祖)司命真君。」王捷被賜名中正,被封為左武衛將軍,備受寵幸。

大中祥符三年六月,河中府進士薛南及當地父老、和尚道士1200人請求皇帝到汾陰祭祀后土。公元前116年,當地一位巫師在土堆中發現了一隻極大的鼎。漢武帝核對無誤,派人迎至甘泉宮,又運回長安,途中居然出現黃雲蓋在鼎上,同時有一頭鹿經過,被武帝親自射殺,用以祭鼎。經有關方面召集專家論證,這是一隻寶鼎,與泰皇、黃帝、禹所鑄的鼎具有同樣重大的意義。為此武帝改年號為元鼎,3年後又在汾陰建后土祠,親自致祭。

現在皇帝既然已經封禪,祭祀后土是順理成章、必不可少之事。真宗俯順民情,宣布次年進行。

十二月,陝州報告境內黃河變清。這分明是聖人出現、天下太平的徵兆,晏殊立即獻上一篇《河清頌》。四年正月二十三日,真宗一行又以天書為前導由開封出發,出潼關,渡渭河,在二月十三日到達汾陰,4天後進行了祭祀后土地祗的典禮。

大概是為了使這場活動長盛不衰,到五年十月二十四日,真宗又對群臣宣布了一件奇蹟:

朕夢見神人傳達玉皇的命令:「上次曾命令你的祖先趙玄朗授你天書,現在命令他再來見你。」第二天,又夢見神人傳達聖祖的話:「我的座位要朝西,再斜放六個座位等著。」


當天就在延恩殿設道場,五更剛過,就聞到異香。不一會兒,黃光滿殿,聖祖降臨,朕在殿下拜見。接著又來了六個人,向聖祖作揖後一起就座。聖祖命朕上前,說:「我是九位人皇之一,是趙氏始祖。第二次降生就是軒轅黃帝,後唐時又降生,傳下趙氏已有百年。皇帝

你要好好撫育蒼生,保持以前那樣的志向,不要懈怠。」說完就離座駕雲而去。

王旦少不了又率群臣拜賀一番。趙玄朗既是趙氏始祖,又是軒轅黃帝之祖,「玄朗」二字當然不許再用,於是詔令天下,以元代替玄,以明代替朗,已有書籍中出現玄、朗二字時必傾缺筆。因玄字與元字讀音相近,下令改用真字代替元、玄二字。又給趙玄朗上了一個尊號「聖祖上靈高道九天司命保生天尊大帝」。


隨後,群臣也給真宗上了新的尊號「崇文廣武感天尊道應真佑德上聖飲明仁孝皇帝」,不僅增加二字,而且用詞的規格大為提高。經過二次謙讓,皇上不得不接受了。

六年元旦,司天監(國家天文台)報告出現了「五星同色」這一罕見的天象。金、木、水、火、土五顆行星同時出現稱為「五星連珠」,已是少有的祥瑞,只有在周武王伐紂、漢高祖入關這樣的時候才會出現,「五星同色」的意義不言而喻。

六月,由亳州地方官、父老3300人組成的代表團到達開封,在宮門外請願,要求皇上到亳州太清宮祭祀老子。八月初一,皇帝答應明年春天親自去太清宮,10天後就給老子上了尊號「太上老君混元上德皇帝」。


七年正月,以真宗為首的祭祀大隊又在天書的引導下開往亳州,歷時20天。現場指揮丁謂獻的芝草創造了空前紀錄,多達95000株。太史報告,天上出現了含譽星,這是大喜事的象徵。亳州被升格為集慶軍,地方官的級別自然相應提高,當地百姓的賦稅被減免三成。當年十一月,玉清昭應宮建成,次年又有一系列的供奉活動。

天禧二年(1018年)夏,皇城司報告:保聖營的士兵在營西南角發現了烏龜和蛇,就在那裡建了真武祠,現在同旁湧出一股泉水,不少病人喝了後就痊癒了。真宗下詔就地逃祥源觀。

三年,巡檢朱能宣稱有天書降臨在乾祐山。大家都知道,這是朱能與太監周懷政勾結後偽造出來的,真宗卻深信不疑,下令將天書迎入宮中。


儘管真宗死後,有人來清算朱能這筆欠債,但天書再也無法激起全國的狂熱。乾興元年(1022年)二月真宗病死,享年55歲。半年後,天書作為殉葬品與他的遺體一起被送入永定陵,永遠在人間消失了。

天書、祥瑞一類把戲在中國歷史上並不少見,但像宋真宗這樣親自策劃、製造的倒也不多。平心而論,真宗算不上是昏君或暴君。在對抗遼國入侵時他雖然沒有完全採納寇準的意見,畢竟也親征前線,比後世的宋徽宗在金軍進攻時望風而逃、宋欽宗一味求降要強得多。

天書運動的真正導演是奸臣王欽若,他在遼軍入侵時曾主張遷都金陵,被遣往天雄軍駐防後,在強敵面前只會緊閉城門,修齋誦經。他對敵國束手無策,侍奉皇帝、打擊政敵卻遊刃有餘,而真宗嚴重的虛榮心使他有了可乘之機。

本來,澶淵之盟被視為宋朝的勝利,力主御駕親征的宰相寇準在真宗心目中地位頗高。可是王欽若卻大進讒言,說這是「以萬乘之尊為城下之盟」,而寇準是將真宗當作賭博的「孤注」,不顧皇帝的死活為自己撈取名利。從此寇準聖寵日衰,不久被降職為地方官。

自從聽信了王欽若的讒言,真宗將澶淵之盟視為奇恥大辱,卻又沒有辦法挽回面子,於是王欽若獻計:「唯封禪可以鎮服四海,誇示外國。」封禪必須要有「天瑞」,但既然以往就有「以人力為之者」,那麼只要真宗「深信而崇奉之,以明示天下,則與天瑞無異也」。

他還進一步讓真宗「解放思想」:「陛下以為《河圖》《洛書》真有其事嗎?無非是聖人利用神道設教罷了。」當真宗問直學土杜鎬《河圖》《洛書》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時,這位飽學的老儒也如此回答。但真宗恐怕宰相王旦會反對,讓王欽若去做說服工作。在得知王旦沒有異議後,真宗親自召王旦歡宴,散席時又特賜酒一樽,讓他帶回去與妻兒同享。

王旦回家後發現,樽中裝的竟全是貴重的珍珠,他自然明白皇帝的真意,更加不敢再有異議了。至此,王欽若的奸計得逞,達到了排斥寇準和迷惑真宗的雙重目的。


真宗在向全國臣民撒下了天書降臨的彌天大謊後,就像染上毒癮一樣,再也無法自拔,只能按照王欽若的意圖一直表演下去。他既需要欺騙臣民,也需要欺騙自己。以萬乘之尊,他絕不會有承認錯誤的勇氣。相反,在王欽若之流製造的祥瑞遍布全國、頌歌響徹天下的狂熱中,真宗「鎮服四海,誇示外國」的虛榮心似乎真的得到了滿足,陶醉在虛幻的「大好形勢」下。

其實,直接參與王欽若陰謀的人極為有限,多數大臣只是附和而已,但宰相王旦的態度卻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實際上若是王旦能與平時一樣堅持正確立場的話,這場鬧劇確實是演不成的。

王旦的出身、經歷、能力、品行可以說是完美無瑕的。他出生在一個三代仕宦的家庭,父親王祐是宋初名臣。王旦23歲進士及第,出任知縣,仕途平穩,21年後升至參知政事,連續當政18年。生前位極人臣,死後也備盡榮哀,後來還被配享其宗廟廷,所立碑上由仁宗御筆題為「全德元老」。

真宗親征澶州時,留守開封的雍王元份得了急病,王旦舉命趕回代理留守。臨行時他要求真宗召來寇準,並提出:「要是十天之內未得到捷報,我應該怎麼辦?」


真宗沉默了好久,才說:「那就立太子為帝罷。」王旦敢於向皇帝提出如此敏感的問題,足見他的無私無畏。果然,他回首都後直接進駐皇城,嚴密封鎖消息,直到真宗回京時,家人才驚奇地發現他居然是從城裡出來的。

他深知寇準的忠直,儘管寇準一直在真宗面前說他的壞話,他卻總是讚揚寇準。真宗感到不解,王旦說:「我任宰相日久,政務上的缺漏必定很多,寇準對您一點不隱瞞,更說明他對陛下忠誠,所以我更器重他。」寇準被罷相後,托人向王旦要求使相一職,王旦驚奇地說:「將相的職位豈能自己要求?我不接受私人請託。」

寇準十分憤恨。不久任命下來,竟是使相一職,寇準向真宗謝恩,真宗告訴他是王旦舉薦的結果,寇準深感慚愧,慨嘆自己遠不如王旦。寇準到任後過生日時大擺宴席,平時也超標準地享受,被人告發,真宗大怒。王旦卻不緊不慢地說:「寇準人倒是賢能的,可就是呆得沒有辦法。」真宗的氣消了,也就不再追究。

而對王欽若這樣的奸臣,王旦力勸真宗不要任命他為宰相。直到10年後王旦逝世,王欽若才如願以償。但他對王欽若也留有餘地,當王欽若因與人在真宗面前爭吵、招致真宗大怒時,王旦並沒有落井下石,而是勸真宗按律處理。

雖然王旦不得不帶頭慶賀天書降臨,但對那些借獻祥瑞鑽營的人卻不屑一顧。當陳彭年通過副相向敏中送上一篇文章,王旦不看一眼就用紙封了。向敏中請他看一下,他說:「還不是想通過獻祥瑞往上爬。」

太監劉承規深受真宗寵幸,臨死時請求封為節度使,真宗對王旦說:「要不他死不瞑目。」王旦卻不為所動,反問道:「要是以後有人要當樞密使(國防部長),怎麼辦?」真宗只得作罷。王旦家中經常賓客滿堂,卻從不接受私人請託。他了解了值得推薦的人後,總是秘密報告皇帝,即使被採納後也從不聲張,直到他死後史官修《真宗實錄》,才從檔案中發現很多官員都是他推薦的。


諫議大夫張師德是新科狀元,兩次上門求見王旦都未見到,托向敏中向王旦解釋。當討論任命知制誥一職時,王旦說:「可惜呀!要不該是張師德的。」原來王旦一直在皇帝面前稱讚張師德,但見張師德兩次上門,很不以為然,說:「中了狀元,本來就前程無量,應該耐心等待。要是大家都靠走門路,沒有門路的人怎麼辦?」他不顧向敏中的一再請求,還是決定暫緩提升張師德,「聊以戒貪進,激薄 俗也」

王旦的政治技巧也可謂爐火純青。他到兗州執行公務,太監周懷政同行,想找機會與他見面,他必定要等隨從到齊了,穿上公服在辦公室會見,談完公事後就退場。後來周懷政因罪被殺,大家都十分佩服王旦的遠見。

一次發生蝗災之後,有人拿著死蝗蟲報告真宗,真宗給大臣看了,第二天大臣們就帶著死蝗蟲要求在朝堂展覽,然後率百官慶賀蝗災的結束,只有王旦堅持不同意。過了幾天各地上報,說飛蝗蔽天,真宗看著王旦說:「要是真讓百官慶賀了,豈不讓天下人笑話?」

王旦敬重寡嫂,與弟弟王旭極其友愛,子女的婚姻不講門第。平時生活儉樸,穿的衣被都是極普通的。他從來不買田置宅,認為子孫應當自立,否則有了田宅,反使他們爭奪出醜。真宗覺得他的住宅太差,要替他修繕,他說這是先人的故居,不能改變。


他對家人從不發怒,飲食不乾淨或不合口味,只是不吃,卻不怪罪。家人故意在肉湯中放了點墨,他就只吃飯,說今天正好不想吃肉。下一次家人又在飯中放了些墨,他又說今天不愛吃飯,給我做些粥吧。

可見王旦完全算得上一位不可多得的賢相,不愧為道德的典範。王旦順從真宗,為偽造的天書圓謊,並不是識不破王欽若的陰謀,更不是貪圖一樽美珠,而是不敢與「最高指示」對抗

他可以千方百計化解真宗的怒氣,保護寇準和其他官員;也可以巧妙地抵制太監的非分要求,拖延執行皇帝隨心所欲的決定;但一旦意識到已經無法改變皇帝的決心時,就再也沒有勇氣堅持下去了。固然,我們可以指責王旦的私心,但在專制君主的統治下,要求臣下揭露皇帝製造的謊言實在是難上加難,何況皇帝說的謊話正是他本來就應該有的「天命」!


王旦為自己的失足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從此他只能一次次帶頭歡呼慶賀,一次次捧著偽造的「天書」主持各種大典。他的良心受到強烈的責備,常常悶悶不樂,臨終時給兒子留下遺囑:「我沒有其他過錯,只有不勸阻天書這件事,是贖不了的罪。死後要剃掉頭髮,穿上黑衣服(僧服)下葬。」他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逃脫不了歷史的評判。

但宋朝社會付出的代價更加沉重,可以想像,這樣大規模的巡遊、慶祝、祭祀、建築耗費了多少百姓的血汗和生命?這樣狂熱的運動又給社會留下了多少創傷?從這一角度來看,我們是無法為王旦開脫的。

比起王旦來,寇準的失足更不光彩。他受王欽若排擠後當了13年的地方官,再也耐不得寂寞了。


天禧三年(1019年),巡檢朱能與太監周懷政勾結,謊稱在乾祐山發現了天書。乾祐山就在寇準的轄境,他的女婿王曙與周懷政關係密切,勸寇準與朱能合作,寇準就將天書降臨的「喜訊」上報朝廷,因而得到真宗的嘉獎。

王欽若罷相後,寇準馬上獲得了代理宰相的任命。當時有人勸寇準:「你的上策是到達首都附近後堅決稱病要求改任地方官,中策是入朝後就揭發乾祐山天書的騙局,最下策是再當宰相,這會毀了你一生的聲望。」但擋不住宰相之位的誘惑,寇準將寶押給了朱能和周懷政。一年後,寇準受丁謂陷害罷相。


一個月後,周懷政在權力鬥爭中被殺,丁謂與皇后揭發了朱能偽造天書事件,寇準被貶相州。接著,朱能拒捕自殺,寇準又被貶到道州,真宗死後更被貶到了雷州,一年多之後死於當地。本來,受丁謂這樣的奸臣排斥會受到輿論的同情,但與朱能偽造天書聯繫起來就成了寇準洗不清的污點。

或許有人要為寇準辯護:上報天書無非是隨大流,目的是復出,以便重新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負。只要目的高尚,手段不妨卑鄙。姑且不對寇準的政治倫理做出價值評判,但試問,要是他與朱能之類劃清界限,政治上還能有什麼作為?他復出後一年就再次下台,不是很好的證明嗎?


為天書君臣上下喪心病狂時,知識分子的良心並沒有完全泯滅,依然有人公開批評真宗的行為。當天書降臨、百官爭言祥瑞時,龍圖閣侍制孫奭卻對真宗說:「我聽過一句話:'天何言哉!'天連話都沒有,豈會有書嗎?

真宗決定祀汾陰後,孫爽上疏,從八個方面提出了反對意見。他一針見血地揭露群臣的醜態:「現在見到一隻野雕、山鹿就當成祥瑞奏報,秋天早災、冬天打雷也要作為吉兆稱賀,背地裡說怪話取笑的人太多了。」

他甚至將真宗與同樣封禪泰山、祀老子的唐明皇相比,勸真宗吸取唐明皇的教訓,「早自覺寤」,「無為明皇不及之悔」。其他如王曾、張旻、崔立、張詠、任布等也都提出過各種反對意見。王曾還拒不接受「會靈觀使」的任命,真宗責問道:「大臣應該傅會國事,為何竟不合作?」

王曾的回答是:「皇帝聽意見稱為明,臣子盡忠心稱為義。我只懂得義,不知道什麼合作不合作。」他因此而丟了副宰相的官職,卻沒有改變初衷。儘管他們沒有能夠阻止這場鬧劇,但顯示了知識分子的良心和人格。


天書運動雖然隨著真宗的去世而中止,卻並沒有受到任何清算,對於真宗的繼承人和子孫來說,這當然是很正常的。

但正因為如此,也為這類鬧劇的重演留下了伏筆。果然,從崇寧四年(1105年)開始,徽宗將道教一步步抬上了無以復加的地位,一度使天書運動再現。

濮州人王老志本是小吏,自稱遇見了異人,授給他丹藥,從此就能為人算命,作預言,據說很靈驗。太僕卿王亶將他推薦給徽宗,被召至京師,住在蔡京家中。王老志曾送來一個密封的信封,徽宗打開一看,竟記著往年秋天自己與喬、劉兩位寵妃說的話。徽宗更加堅信不疑,封他為洞微先生。

洪州人王仔昔自稱在嵩山遇見許遜,傳給他《大洞隱書》和其他方法,能預知未來。蔡京推薦後,徽宗認為他的籙符很靈,封他為通妙先生。一時間,兩人大受恩寵,百官爭相奉承,門庭若市。

政和二年(1112年)十一月,徽宗在百名道士和儀仗隊的簇擁下去圜丘祭天。出南薰門後,徽宗忽然問蔡京的兒子、典禮官蔡攸:「玉津園東面好像有一片樓台,那是何處?」蔡攸答道:「我看見雲間有樓台殿閣,隱隱約約有好幾重,再仔細看,它們離地面都有數十丈。」


徽宗問:「見到有人嗎?」蔡攸說:「有一些像道家的童子,舉著旗幡等儀仗,相繼出現在雲間,連眉目都歷歷可見。」於是徽宗宣布天神降臨,並親自撰寫了一篇《天真降靈示現記》。

道教自然大行其道,十二月間徽宗下詔,向全國徵求道教仙經。政和四年元旦,為道士確定了二十六級,以後又改為二十六等道官,最高的相當於四品的中大夫,最低的相當於九品的將仕郎,高級道士可以享受「司 局級」待遇。

後來王老志、王仔昔等已沒有什麼新花樣,漸漸失去了徽宗的寵信。徽宗命徐知常為他尋訪本領更大的方士,政和六年春,找到了一位名叫林靈素的人。林是溫州人,小時候當過和尚,因為受不了師父的打罵,改當了道士。他會變法術,在淮、泗間小有名氣。

林靈素見了徽宗就自吹自擂:「天上的九霄,最高的一層稱為神霄。上帝的長子是神霄玉清王,統治南方,號稱長生大帝君,就是陛下。另外有仙官八百名,蔡京就是左元仙伯,王黼是文華使,鄭居中、童貫等都是仙官中有名字的,我是仙卿褚慧下凡,是來輔佐帝君治理的。」

他知道徽宗寵愛劉貴妃,就說她是九華玉真安妃下凡,微宗聽了龍顏大悅,立即封他為通真達靈先生,賞賜不計其數,還將溫州改為應道軍;又根據林的建議,立道學,與儒學一樣實行科舉考試,從元士到處土分為十三品。

除了吹牛,林靈素沒有什麼本領,只是稍微懂一點天氣預報,所以有時能裝神弄鬼求雨。徽宗聽從林靈素的建議,大修宮觀。先是在京城西北角建了一座玉清寶籙宮,極盡奢華。

為了方便徽宗去參加齋醮,還專門在皇城設了一座景龍門,在城上建了一條封閉的「復道」,徽宗又下令在全國的「洞天福地」遍建宮觀,每一觀都撥給數百上千頃的田地,道士都領俸祿。每次舉行大齋,都要耗費幾萬貫錢,稱為「千道會」。

有的窮人買一幅青布頭巾戴上,冒充道士去赴會,除了每天能飽餐一頓外,還可以領取300錢的 布施。政和七年(1117年)正月,在上清寶籙宮聚集了2000餘名道士,徽宗命林靈素傳達帝君降臨的信息,他還親自率領官民去聽林靈素講經。可是高坐在上的林靈素實在沒有什麼高論,甚至不時說些無聊的笑話,引得哄堂大笑。

徽宗卻對林靈素的話深信不疑,認為自己是神霄帝君下凡,示意道籙院冊封他為「教主道君皇帝」。林靈素也被加封為「通真達靈元妙先生」,另一位道士張虛白則被封為「通元沖妙先生」,都享受中大夫待遇,出入時甚至能與親王搶道,被京城人稱為「道家二府」。

他們的門徒有兩萬人,都靠公費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只要假託天神降臨,偽造帝誥、天書、雲籙,就能使徽宗言聽計從。為了報當年受和尚師父打罵之仇,林靈素請徽宗廢佛為道,改佛號為大覺金仙,和尚稱德士,改變服飾,使用姓名;尼姑改稱女德,允許德士學道,遵照道士法度。

就在道教如日中天、林靈素不可一世之時,他的醜事也不斷敗露,騙局開始失靈。為了專寵,林靈素毒死了同夥王允誠。京城遭遇水災時,林靈素奉命上城作法,憤怒的役士掄起棍棒要打他,嚇得他狼狽逃跑,法術全無。在路上遇到太子,他居然毫不避讓,引起太子不滿,向徽宗告了一狀,終於使徽宗在宣和二年將他斥退,送回故鄉,並下詔去罷道學。

但徽宗對道教的迷戀依然如故,以至在金軍兵臨城下,被逼禪位於太子時,仍執迷於被尊為「教主道君太上皇帝」。更可怕的是,林靈素之流餘毒未盡,在國家生死存亡之際,朝廷上下竟寄希望於道家法術。

開封城被圍後,身為兵部尚書、尚書右丞、同知樞密院的孫傅,居然僅憑一句「郭京楊適劉無忌」的詩句就在禁衛軍中訪得一位郭京,並委以軍事重任。郭京聲稱能施六甲法,只要用7777人就能將金兵擊退,生擒兩位主將。朝廷對此深信不疑,立即封他為成忠郎,賞賜大批金帛,讓他招募兵士。

郭京招兵根本不講武藝,只要八字符合六甲即可,結果收羅了一批市井無賴。有位武將應募,郭京卻加以拒絕:「你雖然本領高強,但命中注定明年正月要死,恐怕會連累我。」

金軍加緊攻城,形勢危急,郭京依然談笑自如,說:「選個吉日出兵三百,就可使天下太平,一直打到陰山為止。」還說,「不到危急時刻,我的軍隊不會出動。」孫傅對他信任備至,有人勸道:「自古以來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現在不妨先少給他一些士兵,待他立了功再提拔。現在給了他這樣大的權力,恐怕會影響國家的體面。

孫傅大怒:「郭京是老天爺送來的救星。他對敵軍的情況一清二楚。你幸而對我說了這樣的話,要是對別人說了,就得治你動搖軍心之罪。」

靖康元年閏十一月二十二日金軍攻通津門、宣化門,宋軍出戰不利。在再三催促下,郭京於二十五日出兵,他下令全部守軍下城,不得偷看戰況,然後大開宣化門出戰,自己與張叔夜坐在城樓觀戰。出城宋軍受到金兵四面夾攻,那批烏合之眾一觸即潰,死了大半,餘眾逃回,緊閉城門。

郭京對張叔夜說:「我需自己下去作法。」但下城後就帶領殘兵向南逃跑。隨後,金兵登上空無一人的城牆,已勢不可擋。儘管張叔夜等拼死抵抗,開封城仍於當天被攻陷。

靖康二年四月初一,徽宗和他的兒子欽宗被金兵押解北上,最後魂斷朔漠。在國破家亡之後,不知這位「教主道君皇帝」是否還相信自己是上帝的長子神霄帝君,是否還相信林靈素之流的謊言?但即使他有所悔悟,千百萬生靈已遭塗炭,北宋江山已是落花流水。


此時離宋真宗宣布天書降臨不過119年,離真宗將天書帶進他的墳墓105年,離那份「天書」上所許諾的「世七百」還差得遠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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