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讀 | 她說要來看梅花

新民晚報 發佈 2024-04-29T15:18:11.139944+00:00

梅開時節,香雪海遊人如織。但對農戶來說,梅子結果的季節才是真正值得期待的日子。  任何看上去脫離了地心引力的東西都叫人著迷。

 梅開時節,香雪海遊人如織。但對農戶來說,梅子結果的季節才是真正值得期待的日子。

  任何看上去脫離了地心引力的東西都叫人著迷。

  農曆二月初,從鄧尉山俯瞰,一大片含苞的枝條向上,梅花剛開了三成,推想它們全然綻放時的樣子,必是從樹梢飛升起來的雲蒸霞蔚,如粉雲、如紅霧、如雪白的山嵐,飄然搖曳,似脫離了地面有形的根系。

  此地梅花種植歷史據說可上溯至漢朝,極盛期從明萬曆年間持續到清乾隆年間,其間種花人代代更替、賞花人車水馬龍,人世間的戰亂、紛擾、苦厄、阻隔和評判都不會影響梅的凌寒綻放,年年「香雪三十里」,花期如同抱柱信。站在前人也這樣站立過的花下,也就是站在幾個世紀的長河中。任何看上去脫離了時間局限的東西,也都叫人著迷。

  該如何才不辜負這春光?是該細細觀摩一枝、一朵、一瓣,還是遙遙欣賞全景?

  此刻眼前關於梅花的盛宴,未全然開啟,叫人心存遺憾,也叫人心存期待,留白是克制的藝術,靜靜的雪海蓄勢待發,零星的芳香展露,或許比滿山的盛開更顯興勃。

  契訶夫說:「當一個人喜愛梭魚跳躍的水聲時,他是個詩人;當他知道了這不過是強者追趕弱者的聲音時,他是個思想家。可要是他不懂得這種追逐的意義所在、這種毀滅性的結果所造成的平衡為什麼有其必要時,他就會重又回到孩提時代那樣糊塗而又愚笨的狀態。所以越是知道得多,越是想得多,也就越是糊塗。」

  梅林不是莫名出現在這裡的。江南湖濱丘陵地區,種植果樹有地理優勢。《光福志》上說,「鄧尉山里植梅為業者,十中有七」,特意來賦詩的文人,如果知道香雪海之所以是白梅為主,並非取其孤傲高潔之意,而是果農要取白梅結果之故,該如何展開關於風骨神韻的提煉?

  過去上海市中心有數個花市,每每經過,細看賣花人對花束的態度,與花店插花藝術家和最終買花者捧之愛之的態度,並不相同。他們對待花束與對待菜蔬無異:大力剝去外皮和花葉、有些粗暴地砍斷長莖,或者直接用手指伸入花蕊催開花骨朵。有時我稍抱怨玫瑰顯得枯萎,攤主立即爽氣地撕掉一圈花瓣,然後按著水壺啪啪一灑表示:裡面是新鮮的。

  你惋惜它,惋惜美,惋惜賣花人的功利和不懂、惋惜附著在植物上的種種文化的審美的意涵的被遮蔽。但在賣花人眼裡,玫瑰實實在在與白菜小蔥平等為貨物,種梅與種五穀和養豬養兔同樣是勞碌的生計,又何嘗不是從「看山不是山」到「看山還是山」那樣樸素且回到本源的領悟?

  帶我們賞梅的當地女孩說,其實這裡的農戶也曾因梅樹經濟效益不高減少種植,轉而種植別的果樹,但到上世紀90年代,這裡種梅風氣又一次興盛,因為當時梅子出口勢頭好,外國人用它制酒、制蜜餞,需求很大,但後來出口需求降低,梅林也隨之大幅縮減。直到現在從旅遊價值上再次認識梅花,香雪海的「海域」又擴大了。她說她在景區工作,同時在讀研究生,準備寫論文,學公共管理知識,她和她身邊的年輕人,會是梅花新一代的守護者。

  我問她對幼年家家戶戶種梅的記憶如何,她思索了一會兒說:「梅子酸澀極了,質粗味苦,簡直從未吃過這麼難吃的東西。」

  僅此而已。

  沒有「折梅逢驛」的思念,沒有「收攏梅花上的雪」泡茶的雅致,也沒有梅下賞月的讚嘆和駐足。

  把開花還原成植物生存的要義,把耕種還原成日常生活的本質。這裡頭,也有美。假如說文人毫下的梅就是目的本身,對農戶來說梅只是結果前的過程。城裡的她要來看梅花。倚梅長大的她想到的是扦插壓條和病蟲防治,還有和村裡的孩子一起撿拾梅子的日子。因為這些無心賞梅的人,梅林才一代代流傳了下來。

  梅開時節,香雪海遊人如織。但對農戶來說,梅子結果的季節才是真正值得期待的日子。但當那個日子來臨時,這裡沒有遊客。

  那時候,無人圍觀的香雪海就從雲蒸霞蔚的半空又回到了四季輪迴中。

  那時候,它們被種植者而不是觀賞者靜靜照拂。而這照拂本身,也是迷人的。(沈軼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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