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滅亡主因:夏桀暴政,民眾罷工罷耕罷市,競相逃亡

萬物史話 發佈 2024-04-29T16:52:39.488738+00:00

文/殷偉仁一、問題的提出關於導致夏王朝滅亡的主要原因,自古以來議論頗多。舉其要者,蓋有如下四說:第一種意見把夏亡主因歸於「天命」,如《尚書·湯誓》云:「有夏多罪,天命殛之」;第二種意見認為夏朝滅亡,主要是自然災害所致,如《國語·周語》云:「源塞,國必滅。

文/殷偉仁


一、問題的提出


關於導致夏王朝滅亡的主要原因,自古以來議論頗多。舉其要者,蓋有如下四說:第一種意見把夏亡主因歸於「天命」,如《尚書·湯誓》云:「有夏多罪,天命殛之」;第二種意見認為夏朝滅亡,主要是自然災害所致,如《國語·周語》云:「源塞,國必滅。……昔伊洛竭而夏亡」;第三種意見則認為,「桀克有緡,以喪其國」(《左傳·昭公十一年》載叔向語)。在這三種觀點中,第一說無需一駁,其餘二說顯然是把次要原因當作主因了。持第四種意見的人最多,他們把夏王朝滅亡的主要原因歸於某些重要人物的活動:或謂夏桀暴政(如《左傳·宣公十三年》云:「桀有昏德,鼎遷於商」);或謂妹喜作崇(如《史記·外戚列傳》云:「而桀之放也末喜。」即是說,夏桀被流放是由於妹喜的緣故);或謂伊尹輔佐成湯(如叔夷鍾銘文云:「伊少臣(伊尹)惟輔,咸有九有,處禹之緒」。這類觀點看似有殊,實際上都是英雄史觀的變相反映。在英雄史觀的支配下,古代史官不僅認為開國立業是英雄人物的功業,而且亡國敗事也是由於君臣要人的活動所致。因此,他們不可能認識到社會下層的平民眾庶的歷史作用,更不可能自覺地予以實錄。


該課題近人尚無專文論及,僅在先秦史專著及中國通史諸書中得睹一筆帶過之辭。近人在側重敘述夏桀暴政的同時,有的也點到了夏末眾人的作用,惜乎僅將《尚書·湯暫》中眾人說的「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譯為「群眾憤怒地指著太陽說:『夏桀,你為何不完蛋呵?我們寧願與你同歸於盡!』」竟未見有關夏眾反抗的實際行動的敘述和分析。夏代剛從氏族社會過渡而來,民眾的原始民主意識尚未完全消聲匿跡。在夏桀之前,后羿曾「因夏民以代夏政」(《左傳·襄公四年》);處夏桀之後,商末眾人有牧野倒戈之舉。從散見古書的一些零星記載看,夏末眾人在夏亡過程中起了異乎尋常的作用,可惜我們狃於故見,未予重視。此外,《尚書·湯誓》「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的舊釋也不盡妥貼,值得商榷。


總之,對夏朝滅亡的主要原因,有必要作重新探討。


二、「弗協」及其他


《尚書》中的《湯誓》篇,是商眾將與夏桀戰於鳴條之野時成湯向商眾發出的戰鬥動員令。在這篇著名的誓師辭中,成湯扼要陳述了夏朝眾人反抗夏桀暴政的情形,其中有「有眾率怠弗協」一語。關於這句話的意思,《偽孔傳》曰:「眾下相率為怠惰,不與上(指夏桀)和合」。此後的孔穎達《疏》及有關著述多從其說。筆者認為,此說值得商榷。


「有眾」的「有」,是語氣助詞,此說詳王引之《經傳釋詞》;「有眾」即《偽孔傳》之「眾下」,是夏代從事農業生產的勞動者。「率」,《史記·集解》引漢代經師馬融說,以「率」為「相率」,《偽孔傳》從之,無誤。但《偽孔傳》釋「怠」為「怠惰」,則於義未妥。細審上下文,「怠」以解作「怠工」為宜,這是夏代農人反抗夏桀暴政的形式之一。「弗協」,《史記·殷本紀》譯為「不和」,《尚書·偽孔傳》解為「不和合」,義雖勉強可通,然終非佳釋。筆者認為,「弗協」應解「不耕作」,這裡的「協」字是取其「眾未合力而耕」的本義。「協」,或作「劦」,《說文》云:「劦,同也,從三力」。此徒就篆形說義,不能無誤也。其實協或劦所從之力,是單刺耒(甲骨文寫作(乂))之形變。殷墟卜辭有「王大令眾人曰:協田」一語,其中的協字作O,所從的(乂)並非力形(力實不可具象),而是曲臂單刺來的形狀。《說文》云:「耒,手耕曲木也。」未的原始形狀正象甲骨字形人那樣是單刺的,近代有的少數民族仍使用單刺耒耕地(見中國歷史博物館編《中國古代簡明圖冊》第一冊中的圖錄),後來才演變為雙刺的耒(甲骨文寫作O)。因此,「協田」或「劦田」意即以眾耒來共耕田地,《湯誓》中的「弗協」也就是「不耕作」的意思。要之,「有眾率怠弗協」是說夏朝農人相率怠工,拒絕耕作。如果這一解釋不誤的話,那麼它是中國古代農人罷耕鬥爭的最早記載了。


我們還可以在一些典籍中找到一些旁證。據說對於商湯伐夏,「夏民大說(悅)」,以致「農不去疇」(《呂氏春秋·慎大覽》),「耕者不變」(《孟子·梁惠王下》。又《孟子·滕文公下》作「芸者不變」)。夏朝將亡而夏民大悅,留而不遷,說明在夏桀統治下的那些眾庶早已離疇罷耕了。


由於夏末眾庶的怠工罷耕,以及夏桀君臣的揮霍浪費,使得國家財政入不敷出,最後導致了夏王朝經濟的崩潰。從史料看,夏末經濟凋敝,民生塗炭,連王公貴族手頭也拮据起來。以夏的屬國葛為例:遠古時代,「國之大事,在祀在戎」,祭祀上帝和祖先是國家的頭等大事之一。但是,葛國的國君葛伯卻「放而不祀」,為什麼呢?據《孟子》說,原因是「無以供犧牲也」,「無以供粢盛也」,也就是說葛伯沒有牛羊和穀米祭天祀神。與葛國為鄰的商後成湯聞訊以後,就派人送去牛羊,但被「葛伯食之」,成湯又派了「亳眾往為之耕,老弱饋食」,葛伯卻見利忘義,攔住送酒菜米飯的人進行搶掠,不肯交出的當即被殺。有一孩童去送飯和肉,葛伯竟對他下了毒手,搶走了飯和肉。這事件震動了天下,並成了成湯滅夏的導火索。「(湯)為其殺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內皆曰:『非富天下也,為匹夫匹婦復仇也』,『湯始征,自葛載(開始)』,十一征而無敵於天下」。(參見《孟子·滕文公下》)。從上面的記載看,正是夏朝眾人相率「弗協」,造成夏王朝經濟的崩潰,才為成湯滅夏提供了機會。


夏末「眾人率怠弗協」,斷絕了夏王朝的經濟來源,削弱了它的力量,為商湯滅夏創造了有利條件。因此,眾人的這一舉動對於調整社會生產關係,促進以後生產力的發展起了一定的作用,應予充分的重視和肯定。


不滿夏末黑暗統治的還有商賈。在成湯滅夏過程中,據說「商不變肆」(《呂氏春秋·慎大覽》),「歸市者不止」(《孟子·梁惠王下》),那些商賈紛紛停止逃亡,留在原地或重操舊業,一起迎接成湯革命的到來。這一記載雖然誇大了夏末商賈的數量和作用,但也絕非無稽之談。從中可以推知,在夏桀統治的日子裡,一定是「商者變肆」、「離市者不止」,這使夏王朝的經濟雪上加霜。


總之,夏末眾人「率怠弗協」,以及商者「變肆」,是夏亡主因中的經濟要素。


三、「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


《尚書·湯誓》中的「有眾率……曰:『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一語,歷來有兩種解釋:一為《史記·集解》引《尚書大傳》及《尚書·孔疏》引《鄭注》之說,均以此句為批夏桀之語。此說顯誤,清人已有駁議(見江聲《尚書集注音疏》,載《皇清經解》卷二九三);二為《孟子·梁惠王上》及《尚書·偽孔傳》之說,均謂此系夏眾之語,比桀於日,民欲與之俱亡。此說較為流行,已被編入一些史學專著和大中學教材中。


按:「時」,《史記·殷本紀》引作「是」,作指示代詞「這個」講,《偽孔傳》無誤。日,即時間或時候,《左傳·昭公元年》的「玩歲而愒日」,《禮祀·三年問》的「到鉅者其日久,痛甚者其愈遲」,此皆典籍訓「日」為時間、時候之證。《偽孔傳》解「日」為太陽,並喻夏桀,於理難通。其一是,夏代的天文曆法已經達到了相當的水平,《夏小正》即其證。夏曆與農時的關係十分密切,夏代農人連太陽晨出暮落都不知道,此斷無可能者。其二是,把「日」解作太陽已是欠妥,復謂「日」喻夏代眾人恨透了的夏桀,就更覺迂曲悖理了。何況,殷商甲骨文中還沒有看到把國王比作太陽的例子。故筆者認為「時日」不應解作「這個太陽」,而宜釋為「這個時候」。曷,《爾雅·釋言》:「盍也」。郭璞註:「盍,何不」;郝懿行《義疏》:「盍,《玉篇》雲,何不也,通作蓋。」按:曷是何不(一作何弗)的合音,其中的「何」是疑問語氣副詞,當「怎麼」講,「不」或「弗」是否定副詞,故「曷」猶言「怎麼不」。《史記·殷本紀》及《尚書·偽孔傳》釋「曷」為「何」,失之(見王引之《經傳釋詞》卷四)。「喪」與「亡」舊釋以為異詞同義,無誤。但把喪、亡解為死亡或滅亡,遠不如釋為「逃亡」為佳。殷墟甲骨文屢見「亡芻」、「亡羌」、「喪眾」或「喪眾人」的記載,都是勞動者(芻、羌、眾人)逃亡的意思,故《尚書·湯誓》中的喪、亡也應作「逃亡」解。這樣,「有眾率……曰:『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的意思是說「夏朝眾人一個接著一個地說,這個時候,怎麼還不逃亡啊,我和你們一塊跑吧!」這決不是眾人對著太陽的獨白,而是在苦難煎熬下醞釀「適彼樂土」的農人們的「相謂之辭」(借用《尚書正義》語)。


其實,典籍中有關夏桀統治下眾人逃亡的記載不止《湯誓》一處,只是未引起史家的足夠的重視罷了。今就個人所見,略舉二、三:


《呂氏春秋·慎大覽》云:「桀為無道,暴戾頑貪,天下顫恐而患之。……眾庶泯泯,皆有遠志(高誘註:眾庶泯泯然亂;有遠志,離散也)」。文中的「眾庶泯泯,皆有遠志」與「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如出一轍。


《逸周書·殷祝》云:「湯將放桀於中野,士民聞湯在野,皆委貨、扶老攜幼奔,國中虛……桀與其屬五百人南徙千里,止於不齊,不齊士民往奔湯於中野。……桀與其屬徙於魯,魯士民復奔湯。」民之避桀,如避寇讎,夏民逃避夏桀之事,屢處發生。


《尚書大傳》(輯本)卷二《湯誓》篇云:「夏人……相合而歌曰:盍(何不)歸於亳(注「亳,湯之都也),盍歸於亳,亳亦大矣!……覺兮較兮,吾大命格兮,去不善而就善,何不樂兮』!」《尚書大傳》是對《尚書》史事的述證,可與「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相印證。


逃亡是上古社會眾庶反抗鬥爭的一種主要形式,殷墟卜辭有關「喪眾」、「喪眾人」的記載告訴我們,殷商時代的眾人已經採用這一形式。現在我們從《尚書·湯誓》及其它史料中獲知眾人逃亡之事至少在夏末就發生了。農業生產者——眾人的大量逃亡,對夏王朝的政治、經濟和軍事無疑是沉重的打擊。


那些逃亡的夏眾「歸亳」,即投奔成湯以後,又怎樣了呢?《墨子·非攻下》云:「湯奉桀眾(夏眾),以克有夏」。可見,那些眾人加入了成湯滅夏的行列。


在夏桀統治下尚未逃亡的民眾,急切地盼望成湯來解救自己,《孟子·滕文公下》記載了成湯滅夏時的情形:「(成湯)東面而征,西夷怨(埋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為後我(為什麼不先攻打我們這兒)'?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書》曰:『奚我後,後來其無罪(等待我們的成湯,他來了我們就不再受罪了)』」(又見《孟子·梁惠王下》)。


另外,有的史料還記載道:「湯伐夏……戰於鳴條之野,桀未戰而敗績」(《帝王世紀》)。「未接刃而桀走」(《呂氏春秋·慎大覽》)「戰於鳴條,桀師不戰,湯遂放桀」(《列女傳·夏桀末喜》)。正當成湯率眾與夏桀決戰時,夏民拒絕為夏桀作戰,給夏王朝致命的一擊,為成湯滅夏開闢了道路。


結論


本文經尋繹一些以往史家未經注意的材料,對夏亡主因作了重新探討。筆者認為。夏桀暴政、妹喜淫佚以及伊尹助湯等等,都是導致夏王朝滅亡的重要原因,但非主要原因。夏亡主因乃夏民尤其是眾人面臨夏桀的暴政沒有沉默,在經濟上,相率怠工,甚至拒絕耕作,導致了夏王朝經濟的崩潰;在政治和軍事上,夏眾紛紛逃亡,有的還參加了商湯滅夏的戰鬥。那些沒有外逃的民眾也拒絕對成湯作戰,迎接成湯革命的到來。夏王朝是在夏民眾和異族力量的合擊下滅亡的,但兩相比較,前者的打擊力度更大,其作用也就相應更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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