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裸展」成時尚,但遊客素質配不上,怎麼辦?

南方週末 發佈 2024-04-29T18:26:42.771114+00:00

作為曾經的北宋都城,開封博物館館藏豐富,2018年開館的新館占地面積七十餘畝,外立面呈漢闕式構造,內部設備高度現代化,符合當地對於博物館建築「外在古典,內在時尚」的設計建造理念,諸如大量電梯與座椅鋪設,可以很好緩解觀眾在長達數小時的參觀過程中的疲勞。

近日旅行,途經河南開封。

作為曾經的北宋都城,開封博物館館藏豐富,2018年開館的新館占地面積七十餘畝,外立面呈漢闕式構造,內部設備高度現代化,符合當地對於博物館建築「外在古典,內在時尚」的設計建造理念,諸如大量電梯與座椅鋪設,可以很好緩解觀眾在長達數小時的參觀過程中的疲勞。比起全程只能站著、缺乏休息區域的老式博物館,這裡硬體條件均堪稱一流。

開封博物館一樓臨時展館正有特展,展出河南各地歷代碑碣、墓誌等石刻文物。碑碣墓誌,主要價值在於刻在石面之上的文字,內容既可補史書之缺,書寫本身時常又是極好的藝術作品,歷代學習書法之人,價值連城的名家原作是很難得見的,大多是從碑碣墓誌的拓片入手,臨寫不輟,從而得入書法殿堂。

然而碑碣墓誌的展覽,卻有極大的難題。如果不是覆紙拓印出黑底白字的拓本,直接刻於石面上的文字極難肉眼識讀,尤其是在缺乏足夠照明的室內,因此單純的原石展示形同虛設,必須同時展出拓片,才能令觀者知其字畫內容。然而受制於客觀條件——展出環境與拓印技術,能夠達成原石與拓片同展的博物館尚不算普遍。

開封博物館採用了新的碑碣墓誌展出方式:裸展,即完全開放式展覽。拋棄拓片,拋棄保護罩或保護圍欄,將碑碣墓誌直接鋪陳於展台,觀眾可以與之零距離接觸。類似的裸展方式,在新設計、新建成的博物館中已不罕見,就我所知,甘肅武威博物館新館的出土墓誌、四川綿陽博物館新館的漢磚、河南博物院的部分碑碣與佛造像,均採用類似的裸展方式,唯一的保護措施,就是一名值守的保安,或者索性僅存一張「請勿觸摸」的告示。

以我個人的理解,裸展方式對於設計方與館方而言,無疑是符合「內在時尚」的追求的,一反傳統博物館視每件藏品如拱璧而層層安保的傳統,選擇體積龐大、不便竊盜與破壞的碑碣墓誌或大型石刻文物裸展,無疑會令觀者耳目一新,或者也能令設計方與館方更易獲獎,更有宣傳的噱頭,然而唯獨有害的,卻正是最應有益的文物本身。

簡而言之,參觀者能管住自己的手嗎?

很奇怪,對於大多數參觀者而言,視覺完全無法滿足參觀的需要,仿佛必須要輔以觸覺,參觀才是完整的。不論「請勿觸摸」的警示標識有多大,依然無法禁止觀眾動手的欲望——甚至可以說是本能。於是凡是可以觸摸到的展示品,一定會被觸摸,一定會被摸得油光鋥亮,比如河南洛陽龍門石窟,不幸與人齊平的窟門題記與窟外力士都已被摸到黝黑,光滑如卵石。

雖然石質堅硬,但是人手觸摸的力度總強於滴水,既然水滴可以穿石,人摸又怎可安然無恙?而且人手表面的油脂與鹽分,對於石材更有腐蝕作用,摸久之後形成的黝黑「包漿」,即是在這種力與腐蝕雙重作用之下形成的產物。包漿的損害是不可逆的,由此丟失的刻畫細節也是不可逆的,因此觸摸必然會對文物造成不可逆的破壞。

我自小熱愛書法,既是碑碣墓誌的專業觀眾,也是碑碣墓誌裸展的受益者,可以最近距離觀察刻刀走勢,對於理解書法是大有裨益的。然而我卻是如此裸展的堅定反對者,因為這會對碑碣墓誌造成永久的傷害。在個人利益與文物保護之間,我願意選擇後者。最初見到類似裸展是在甘肅武威博物館,反映問題之後,當地文旅部門聞過則喜,碑碣墓誌之外重加有機玻璃保護隔板,文物安全得以保障。部分博物館或許也是親眼得見包漿日厚的石刻文物,因此諸如河南博物院等也對之前裸展的石質文物重加保護罩。

博物館建設,無論怎樣追求內在時尚,都應將時尚置於文物保護之後的次要地位,不能本末倒置,否則一旦對文物造成損害,遺憾無可彌補——博物館本身的遺憾是可以彌補的,未來觀眾有了本質改變,懂得欣賞文物,懂得尊重文物,懂得動眼不動手,屆時再作裸展猶未為晚。

• (本文僅為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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