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火了!」
「快來救火!」
子璋和堂弟子珞鑽在被窩裡,聯機遊戲正打到你死我活的關鍵時刻,手眼根本停不下來,哪還顧得上是誰家著火。
院子裡聲音嘈雜,開門聲、跑動聲、雞狗驚叫聲、扁擔倒了砸在水桶上,亂七八糟。
子璋沒守住神,瞥了一眼窗外,夜空中一片火紅。
「哥,這局你完了。我出去看看。」子洛抓住時機,先下一城,隨即扔下手機,穿上鞋子往外跑。
「我跟你一塊去。」子璋也下了床。
「你不用去,你對這兒不熟,掉溝里還得救你。」
子璋穿戴整齊走出房間時,院子裡已恢復了安靜。
貼著大紅喜字的廂房門口新站著一個「紅棉襖」。
子璋轉身回到屋裡,窗外不遠處,火燒得正旺。
怎麼會失火呢?是燒柴做飯不小心,還是燒炕沒塞炕洞,或者是什麼人點紙燒香把寺廟燒著了?
子璋的心頭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子璋十八歲了,記憶中這是他第一次回農村老家過年。
子璋的爸爸是上世紀九十年代村里為數不多的大學生,畢業後在城裡安了家。
子璋很小的時候,爺爺奶奶就去世了,老家宅院留給他的大伯。
老人過世後,爸爸很少帶子璋回老家。子璋很羨慕那些可以在農村過年的同齡人。
這次,子璋的堂兄子玉結婚,爸爸帶他回來參加臘月二十八的婚禮,順便留下來過個年。
子璋在城裡長大,從來沒放過煙花爆竹。機會難得,回老家途中,他特意在縣城買了幾百塊錢的煙花。
農村的春節最有年味,僅燃放爆竹這一項,就令他興奮不已。
昨天堂哥的婚禮已成,大伯家年貨也已備齊,明晚就是除夕。
子璋想放鞭炮,手早就痒痒,他怕明晚自己的煙花被鋪天蓋地的鞭炮淹沒,今兒個臘月二十九,他就提前放了一通。
子璋最滿意的一款煙花,抱在懷裡像戰士端著機關炮,引信點燃後,咚咚咚咚,連珠炮彈射向夜空,炸開一朵朵炫麗的花,好不漂亮。
院子裡又有了響動。子璋走出房間,看到大伯灰頭土臉,褲子和鞋子全濕了,手裡的塑料桶邊緣沾著泥巴。
子玉的新郞髮型被燙成了卷捲毛,連眉毛也燒焦了,新娘子遞給他一條毛巾。
子珞將長杆鐮刀放在屋檐下,正脫了鞋子往外倒水。
「哪裡失火了,情況嚴重嗎?」子璋問。
「問題不大,是古老三家著火,村里人都上陣,三下五除二,火就滅了。」子珞說。
「趕快把衣服換了,小心著涼。」大伯進屋去了。
遠處隱隱傳來消防車的尖叫聲。
「這會兒才來,真是馬後炮。」子玉和媳婦也回屋去。
「房子全燒毀了嗎?有沒有人受傷?」子璋問。
「房子燒了一間,人嘛,瞧,來了。」子珞用嘴指了指門口。
子璋看到爸爸扶著一個瘦小的老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古三叔,你別擔心,大伙兒都會幫你的。」爸爸將古老三請進堂屋,子璋也跟著進去。
古老三身著一件舊呢子大衣,方頭皮鞋,頭髮有點亂,臉色難看。
伯母倒了杯熱茶,送到老人面前。古老三接杯抿了一口就抱在懷裡,像捂著一個暖手寶。
當晚,古老三住在大伯家。
回到床上,堂弟還想再玩一把遊戲,子璋卻沒了興奮。他打聽古老三的情況,子珞把自己知道的事全倒了出來。
古老三是個怪人。
古家以前是大地主,宅院規模堪比晉商大院。到了古老三這一輩,人丁不旺,加上社會動盪,老大、老二早亡,古老三雖然成家,育有一子,可兒子還沒成年,就被他媽帶跑了。古老三獨自守著老宅。
幾番運動之後,古家的大部分房屋被拆,只剩下三間明清風格的木屋。古老三的存在,似乎只是為了襯托古建風景。
這幾年,國家扶貧力度加大,古老三被歸入低保戶。這個怪人堅決不要那個名頭,也不知他是靠什麼養活自己的。
方才的大火,三間舊屋燒了半邊,想要恢復這座重點文物保護對象怕是很難。
聽了這些,子璋心裡更加不安。
次日,年三十,縣公安局、應急管理局、文物部門相繼來人調查火災情況。
或許是急著過年,調查草草收場。子璋的心稍稍平靜。
古老三無家可回,就在子璋大伯家過了一個新年。除夕的團圓飯也就多添一雙筷子。
古老三性格古怪,可他肚子裡的詩詞文章不一般。爸爸向他請教,老怪除了吃吃喝喝就扯些雞毛蒜皮的瑣事,對正兒八經的國學,閉口不談。
這個春節,怪人過得還算舒坦,子璋卻一直忐忑難安。
原本打算過了初五再返城,才初二,子璋就嚷著要回家。
初三一大早,堂兄的車已發動,正在裝行李時,兩輛警車停在了大伯家門口。
大家都以為公務人員要找古老三核實情況,誰知警察將子璋攔住了。
消防技術人員認定,古老三的老宅著火,是屋頂火星引燃,而屋頂的火星是煙花殘留物。那天晚上,村里只有子璋打了「機關炮」。
子璋涉嫌失火犯罪,警察要帶走他做進一步調查。
子璋哪見過這世面,額頭冒汗,眼裡含淚。
大伯和爸爸反覆解釋,為子璋開脫。堂兄弟也都說,每年放那麼多煙花,從來沒發生過火災,古家的火未必是煙花引起的。
眾人解釋無效,子璋悔恨的淚也打動不了警察,明晃晃的手銬戴到了他的手腕上。
爸爸抓住子璋的衣服不肯鬆手,一直追到警車跟前。
這時,古老三從屋裡走了出來。
「等一下!」怪人整了整呢子大衣說,「火是我放的,跟這個孩子無關。」
眾人全都愣住了。
「我不想一個人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