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包容、理解和支持」,才能成就中國體育電影丨業內談

新京報 發佈 2024-04-30T00:30:26.874285+00:00

截至發稿時,《中國桌球之絕地反擊》(以下簡稱《中國桌球》)上映13天,票房九千餘萬元,相對影片投資來說,成績並不理想,但豆瓣評分逆勢上漲至7.1,說明觀眾對充滿熱血精神的中國體育影片仍然認可。目前在國內上映的體育電影,票房天花板是阿米爾·汗主演的印度電影《摔跤吧!

截至發稿時,《中國桌球之絕地反擊》(以下簡稱《中國桌球》)上映13天,票房九千餘萬元,相對影片投資來說,成績並不理想,但豆瓣評分逆勢上漲至7.1,說明觀眾對充滿熱血精神的中國體育影片仍然認可。目前在國內上映的體育電影,票房天花板是阿米爾·汗主演的印度電影《摔跤吧!爸爸》,票房接近13億元,而國產體育電影票房最高的是陳可辛導演的《奪冠》,有8.36億元票房。相比其他題材影片,體育電影似乎還沒有進入國內的主流電影市場。從《奪冠》、《我心飛揚》再到正在上映的《中國桌球之絕地反擊》,近年的中國體育電影從劇本創作到拍攝,再到最後的上映,大多歷經坎坷,為什麼體育電影的創作會這麼難?如何才能拍出市場歡迎的體育電影?新京報記者專訪導演、編劇及專家,為中國體育電影創作把脈。編劇張冀從創作角度表示,體育片也要符合一般的類型規律,可以看作是戰爭片的變種,能夠在極端環境下看到人性,最重要的還是寫人。而在中國電影評論學會會長饒曙光看來,體育電影不僅需要電影人的努力,更需要社會各界尤其是相關主管部門領導的寬容和支持,讓電影回歸電影。

——為什麼體育電影創作這麼難?——

涉及真實人物原型,劇本溝通磨合時間長

陳可辛導演的《奪冠》、王放放導演的《我心飛揚》以及鄧超、俞白眉聯合執導的《中國桌球》,在上映前都經歷過定檔、撤檔等風波,無論是前期籌備,中期拍攝,還是後期宣發待映,都歷經坎坷。

這三部電影都有一個共同點——改編自真實事件,在現實中都能找到人物原型。《奪冠》講述了幾代女排人的拼搏精神,主要人物原型是女排傳奇人物郎平;《我心飛揚》的主人公原型是中國短道速滑運動員楊揚,講述她實現中國冬奧金牌「零的突破」的故事;《中國桌球》故事背景則是1992年至1995年期間,中國男乒在起初不被看好的情況下,最終在天津世錦賽絕地反擊的故事,人物原型是當時的國家桌球男隊主教練蔡振華,以及球員丁松、馬文革、王濤、劉國梁、孔令輝。

中國體育電影的創作為什麼這麼難?很大程度上在於很難平衡電影中角色與現實中原型的關係。中國電影評論學會會長饒曙光對新京報記者表示,電影中一旦涉及真實原型,難免會遇到一些問題,「體育電影如果以真人為原型,一定事先跟原型有充分的溝通,同時要得到真實原型主管部門的認可和支持」。除了與相關部門進行溝通之外,創作者在前期劇本階段也要經歷長時間的磨合。

導演王放放和楊揚在比賽現場觀看賽事。

對於《我心飛揚》導演王放放來說,創作最難的地方就是劇本。前期準備時他採訪了片中人物原型、冬奧冠軍楊揚等人,聊了非常多的細節,比如楊揚的青少年成長,為何選擇滑冰這項運動,以及之後一步步走向賽場為國爭光的過程。整個採訪持續了兩三年,劇本經歷了很長時間的磨合之後給楊揚看,楊揚又想起一些新的東西,再補充調整,光是劇本就寫了四年多。

《奪冠》的編劇張冀說,這個劇本特別難寫,創作了將近兩年時間。劇本前期籌備時,張冀和團隊分別走訪了中國女排在福建漳州、湖南郴州和浙江北侖三個訓練基地,聽基地的工作人員講老女排的掌故,看女排的訓練環境,力圖在時間和空間上接近人物。他還看了北京隊的比賽現場和國家隊的訓練實況,看女排各個時期重要比賽的影像資料和紀錄片,看既往女排相關的電影作品,比如《沙鷗》《排球之花》等,看所有能找到的女排文字資料。總之就是把市面上所有的資料都看過,把自己從一個普通的電視觀眾看成了半個排球迷,比賽裡面的門道就都能看懂了。

競技專業性強,拍攝難度大

體育電影本身都以一項體育運動為載體來進行故事創作,而體育運動具有很強的專業性,相比其他電影來說,在拍攝上難度會更大一些。

表現馬拉松運動的電影《了不起的老爸》,導演周青元每拍一場戲,周圍都會有十多個顧問,包括醫學顧問、馬拉松顧問、跑步教練,拍攝每個運動鏡頭後,就會問他們這樣做對不對,有沒有做到足夠真實。最後一場「山城馬拉松」,要爭取到場地與人力來拍這場戲非常難,時間緊張、封路拍攝、調度好幾千人。周青元說,因為馬拉松不像摔跤或是足球有固定的場地,從左往右跑10秒的畫面可能就需要一上午的時間來拍攝。

《了不起的老爸》中的馬拉松賽事拍攝需要精密調度。

《奪冠》有三場重要比賽,第一場女排與江蘇男排比賽是用傳統的電影分鏡方法去拍,當時只用了一台攝影機,一個個鏡頭去跟,拍了6天。第二場大阪世界盃比賽篇幅長很多,調了六台傳統的電影攝影機拍中國和日本的女排之戰。儘量讓發球和得分鏡頭完全跟著當年的錄像拍,但中間無法控制。畢竟球員無法重複每一球,每一個動作。最後拍2016年中國和巴西的女排大戰時,還是用中日女排大戰的拍攝方式,又調了6台機器和體育頻道專業拍排球的攝影師,加起來12台機器一起拍攝。

拍攝《我心飛揚》前,楊揚給導演講了大量短道速滑項目中的戰術、規律,還邀請導演和團隊觀看了在上海舉辦的短道速滑世界盃。在導演王放放看來,《我心飛揚》在創作上有兩個難點,一是劇本層面,另一個就是如何拍攝短道速滑比賽場面。

短道速滑的動作鏡頭並不好拍。導演不是要解決演員或者運動員怎麼滑的問題,而是要解決攝影機跟運動員聯動後怎麼拍的問題,有些是通過特效鏡頭來完成的,有些是實拍的。在實拍時,最開始攝影組的幾位攝影師想去掌機,但畢竟短道速滑是一項專業性很強的運動,別說拿著攝影機在冰面上高速拍攝,就連穿著冰刀在冰面上站一會兒,腳都會麻,最後只能放棄,找了三個省隊的速滑專業運動員,花了三個月時間把他們訓練成攝影師,讓他們天天背著很重的攝影器材,在冰面上滑來滑去。

從表演到體型,對演員要求高

體育電影中的選角也至關重要。演員不僅要完成角色的塑造,還要在電影中表現出對於這項運動的精通,找到合適的演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最初在選《我心飛揚》的女演員時,導演王放放定了幾個原則。第一,要95後,因為短道速滑對於初學者來說,難度有點大,演員年齡太大的話,容易摔傷。第二,體能要特別好,要像運動員。第三,要特別會演戲,能讓觀眾感動。監製徐崢很尊重王放放給出的三個原則,但他又加了一條:一定得有配合度。因為在開拍前,演員得老老實實訓練4個月,還得吃胖,身材要像短道速滑運動員。有些女演員一聽要增肥,就拒絕了。

有一天,導演王放放在一個綜藝節目中看到了孟美岐,了解到她的人生經歷跟奧運冠軍楊揚的經歷很像,比如她們兩位都是很早就一個人為了夢想出去打拼。於是,劇組確定了孟美岐出演,讓她提前進組進行4個月的訓練,完全遵守運動員作息,上午陸地訓練,下午冰上訓練。

鞏俐在《奪冠》中傳神還原郎平。

為了出演《奪冠》中的郎平這一角色,鞏俐提前數月前往女排訓練基地和比賽現場,貼身觀摩,細緻揣摩郎平的動作、語言、神態,並把細節一一記錄在本子上。郎平如何豎大拇指、如何扶眼鏡、如何拿筆等這些手勢小細節的呈現,鞏俐都要抓得很準很傳神。

為了演好青年郎平,白浪在一個月的時間裡減重足足30斤,以符合體型上的要求,並且接受了一個多月的表演和台詞訓練。同時,白浪還反覆觀看母親郎平當年的比賽錄像,研究從扣球動作到表情、慶祝方式等細節。

在《了不起的老爸》拍攝前,主演張宥浩拼命練習跑步,劇組找了非常專業的馬拉松教練每天陪著他練,時間與運動的強度都非常大,最重要的是他要練跑步姿勢,把肌肉線條都給練起來。儘管他在片中不是一個專業運動員,但他畢竟是愛跑步的,要把那種真實展現出來。

——如何拍出好看的體育電影?——

拍體育場面像拍動作片,要「燃」

作為《中國桌球》的劇本監製,張冀說,片中會有幾場比賽,這符合一般的類型規律,而最後一場比賽是最重要的,「那場戲要拍得很燃,讓所有人都有興趣,這是體育片成敗的關鍵,那場戲是一個靈魂」。

與排球等大球運動不同,桌球場地小、運動範圍有限,但在張冀看來,桌球運動同樣可以展示得很激烈。平時大家看轉播,不太可能看到球員發球的細節,但電影攝影機是可以靈活運動的,通過特寫鏡頭、升格鏡頭可以看到如何發球,球的旋轉、落點這些細微動作對張冀來說是很漂亮的,「桌球實際是非常要求腦力的一個運動,需要運動智慧,有很多排兵布陣,有點像孫子兵法,有時候要迷惑對手,在發球局上有不同的變化,讓對手猜不到,這個是桌球運動的魅力,我覺得拍的時候會比現場更好看,不會遜色於(籃排足)大球,而且中國觀眾是很懂桌球的。」

2012年王放放拍攝了《許海峰的槍》,片中許海峰打槍的動作比較文藝,瞄準很久才打一次槍,所以電影拍得也比較文藝。但是,短道速滑是一種高速運動,高水平運動員一般10秒左右就能滑一圈,特別是在彎道過程中,有很大的轉彎,運動員在保持速度的同時還要保持平衡,有運動與力量的結合,拍出來就會特別有速度感和刺激感。

《我心飛揚》拍攝現場。

在王放放看來,《我心飛揚》是一部體育電影,也算是一部動作電影,電影好不好看,取決於電影的視聽語言能不能刺激觀眾情緒。拍攝一場冰上比賽,王放放要提前在工作室畫好故事板。因為除了要拍攝冰面上的動作,還要拍冰場外教練、隊友等人的反應鏡頭,冰上先拍哪些人,冰場外先拍哪些人,都得做好規劃。因為涉及很多動態的東西,導演還不能完全靠畫故事板來解決。導演團隊還要提前五六個月,讓特效組進來,將比賽中的鏡頭做成動畫預覽,用特效做出運動員三維模型,直接還原比賽,甚至演員表情都要做到還原。

王放放說,《我心飛揚》是國內第一部用商業手法拍攝短道速滑題材的體育電影,拍攝之前就把動作設計完,畫成故事板,做成三維動畫預覽,「拍完之後剪得老快了」。

用情感驅動故事,在極端環境下寫人性

對於創作了多部體育電影的編劇張冀來說,體育片有自身的魅力,可以看作是戰爭片的變種,是和平年代的戰爭片,能夠在極端環境下看到人性。「寫人永遠是最難的」,張冀說,他們作為體育人是不一樣的,把他們寫出來,這部電影才成立,「光把事件、比賽拍出來,不能稱之為體育電影,要用人的情感去驅動這個故事,我覺得這才是體育片真正的內核。」

《奪冠》中,張冀寫了郎平和陳忠和兩位功勳教練,也寫了不同時代的女排隊員。如何在有限的時空中做到人人都有戲,張冀的方法是圍繞主題寫人性。「電影最終要講人,人物關係是一種戲劇關係,在分歧甚至是對立中反映人性,人物通過選擇形成性格,觀眾則通過人物反觀自己。能夠產生共鳴就證明作品成功了。」

在張冀看來,《中國桌球》在劇本創作上難度最大的也是人物。桌球作為國球,有非常輝煌的歷史,要在這樣的歷史長河中截取其中一段來表現中國桌球的精神內核,最根本的是要表現那個時間段的桌球人,最終是要還原到人。

演員阿如那在《中國桌球》中飾演的桌球陪練形象血肉豐滿。

張冀說,對《中國桌球》這樣特別寫實的體育片來說,首先要在劇本、美術、表演、攝影等方面做到還原,但光還原還不行,一定要創造,創造自己的風格和審美。在劇本方面,首先要根據真實的比賽,去還原每個階段,因為劇本中的人物是創作的人物,他的精神是要在比賽中成長和完成的,最終是為主題和人物成長的呈現去服務的,只是比賽很精彩,很有懸念還不夠,最終落定的還是人物,比賽和精神都達到高度統一的時候才完成了劇本的創作,這個必然是需要創造的,和真實的比賽不一樣,有很多創造的人物的內心成長,主題在貫穿的過程中要得到升華。

電影人不要放棄,需要相關部門的寬容和支持

在饒曙光看來,中國成功舉辦過奧運會和冬奧會,體育題材電影創作具有很大的空間,有很多人物和題材可以挖掘。體育題材電影應該比較容易得到觀眾和市場的歡迎,過去我們國家也有非常優秀的體育電影,比如《女籃五號》《沙鷗》等,印度電影《摔跤吧!爸爸》也可以給我們多方面的啟示。

《中國桌球》是一部非常難得的體育電影,可惜市場上遇冷。之所以出現這樣的結果,其實與電影之外的因素有很大的關係。饒曙光說,可能有一段時間,投資人不太敢碰體育題材,尤其是以真人為原型的電影,但電影人不應該放棄,絕不能以票房論英雄。上世紀80年代,電影界喊出一個響亮的口號,「電影就是電影」。不過,眼下的電影創作會受各種因素影響,饒曙光希望電影題材所涉及的領域、行業,能夠更多以電影的、專業的眼光來看待電影,能夠更加包容電影,為電影的發展創造更好的輿論環境。

「體育電影不僅需要電影人的努力,更需要社會各界尤其是相關主管部門領導的寬容和支持」,饒曙光說,電影行業期盼體育主管部門能夠更多地理解電影、尊重電影、尊重電影人的勞動,以更大的寬容和包容來對待體育題材電影的創作,為體育題材電影創造一個更好的社會環境。事實上,中國電影要想實現可持續繁榮發展,要想從大國走向強國,不僅需要電影行業自身的努力,苦練內功,提升素質,創造出更多好作品,同時也需要社會各行業、各領域的寬容,形成有利於電影發展的輿論環境、社會環境。

新京報記者 滕朝

編輯 黃嘉齡

校對 翟永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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