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是陳清晨與賈一凡攜手並肩征戰四方的第九個年頭。從2014年年初的印度黃金賽牽手至今，經歷過無數次的心跳時刻，也體驗過看不清前路的迷茫和低谷，咬定目標是兩個姑娘扛起國羽女雙大旗的並肩方式，在輸與贏的職業生涯里，她們不斷探索著彼此尚未突破的邊界。
「你在我就在」，「你想我就會跟上」。或許，正是這樣互補又合拍的兩個人，在一種難以解釋的量子糾纏中，不斷給予彼此牽絆與指引。巴黎奧運周期的號角已近在耳畔，她們又將再一次迎難而上。對於牽手九年的夥伴，她們會給出一個肯定的回答。
相信搭檔 相信自己
如今回頭看，陳清晨與賈一凡的搭檔，從一開始就書寫得相得益彰。2014年1月印度黃金賽，滿臉稚氣的兩人開啟了轟轟烈烈的「凡塵」之路。從懵懂起步，到認定對方就是最合拍的搭檔，她們敞開心扉，也打開邊界。有人說，這是女雙最合拍的樣子。拼搏努力百折不撓，終能拓出屬於二人的疆土。但對於「凡塵」而言，這是她們在無數次逆風而行中練就的賽場智慧。
2019年，在接受採訪時她們曾說，第一次打奧運積分賽，我們沒什麼經驗，每一場都需要認真對待。而今三年過去，面對近在咫尺的巴黎奧運會，她們仍舊堅定，只是在曾經對勝負滿滿的渴望中又揉雜了與彼此的密不可分。她們不再是從前青澀的陳清晨和賈一凡，站在第二個奧運周期的關口，她們選擇另一種方式做好當下以及和彼此的對話。
東京之後，賈一凡沒想到她們還能比從前再上一個台階。2022年，她們一路拼下七個冠軍，特別是一鼓作氣站上了亞錦賽、世錦賽、總決賽的最高領獎台。「比從前更成熟了，特別是對自我收放的把控更加自如。以往我只是懂得遇到失敗如何調整，現在我則對什麼時候釋放、什麼時候要收更為清晰。」在內心不夠強大的彼時，心智並不足夠駕馭賽場上的自己，更會在意外界的嘈雜，但現在賈一凡會認真聆聽自身的感受，對她而言這才是最真實的回饋。
陳清晨喜歡如今自己的狀態。兩年前，她開始嘗試新的髮型，雖然只是小小的變化，卻映射了她心理上有了新的突破。國羽一雙的不容有失，讓執拗的她將勝負看得很重。「我總結過自己，為什麼在贏球後沒有想像中那樣開心，而輸了球我卻很難好好接受。也許太容易鑽牛角尖，會讓自己有些消極。我現在學著轉換心情，更專注做好當下的自己。因為每個人走到現在都有不同的故事，我和阿賈也是一樣。」陳清晨希望這一程能夠不錯過沿路的風景。
雙打的智慧
對於雙打組合而言，場上的摩擦是不可避免的。人總有不高興和情緒不好的時候，遇到這種時候，就得有一個人去調節氣氛，所以教練更傾向於讓她們彼此之間深入溝通。在賈一凡看來，當初她們兩個能配在一起，冥冥之中一定是有原因的。「清晨願意向我吐露心聲，她信任我，我也相信她。畢竟，我們一起搭檔九年了。清晨常說：『我能跟誰說，我就跟你說啊。』我說，『我知道，你跟人家說，人家也不一定能聽懂啊。』所以只要她願意跟我說，那我就願意聽。」
對於相伴九年的她們來說，沒有人能夠像對方那樣感同身受、了解彼此了，這大概就是她們相濡以沫的「雙打的智慧」。賈一凡描述她們的關係：「我們真的像夫妻倆一樣，相處中一定要有人站出來讓步。有時，清晨的情緒寫在臉上，她可以很嗨，也可以跌入谷底，但我們要一直拽著彼此，定下心來。」
陳清晨說：「從起初的新鮮感到後來遇到傷病低谷，或許有人會想拆對配個新搭檔，但我從來沒有想過。即使教練跟我說你們搭下去也不會再好了，我也不想換搭檔，我就這種從一而終的態度。我和阿賈在一起是恰好的適配。她有她的強項，我有我的強項。只是我們的強與弱剛好是互補的。」這也是陳清晨一直深覺與搭檔最不可思議的地方。「我們太了解彼此，可能就是那麼一個表情，搭檔就知道什麼意思。她的一個表情，我也明白她的反饋。所以，遇到再不順的時候，我也沒想過拆對。」
從小，賈一凡就是個淘氣包，出了名的膽子大。在幼兒園，小朋友不願意和她一起搭積木，她就一拳推倒積木，看著對方哇哇大哭，自己卻樂呵呵笑成一團。而陳清晨就偏偏膽子非常小，路上遇到人群，恨不得趕緊跑得遠遠的。每當她脫口而出「我不行」，賈一凡就會說：「你這是害怕什麼呢？」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的提問，陳清晨漸漸發現，好像自己也並沒有那麼害怕。處久了的搭檔，總會有些相互的同化。
領獎台上不流淚
在賈一凡的記憶中，東京奧運會決賽最後一球落地時，她沒想流眼淚。可是，最終在領獎台上哭了出來，恰是一路走來的搭檔與教練戳到了自己的淚點。
「打完那一刻，我覺著『啊，終於結束了，解放了』。冠軍當然是最好的，但是當下我已經無能為力。整個比賽已經結束了，儘管努力了，還是有我技不如人和經驗不夠的地方。但，不論怎樣都要翻篇兒了。我想著，哪怕是第二名也一定要燦爛地笑著。因為，一切結果都塵埃落定了。」
換完領獎服，姜京珍教練在後場擁抱了她們。姜教練一邊拍拍她們的後背，一邊說：「沒關係，沒關係。」但賈一凡發現，就是這個說著「沒關係」的中年人，卻先於一步在她們面前掉下了眼淚。
領獎台上，聽到陳清晨小聲對自己說：「阿賈對不起，我今天沒有發揮好。」就是這樣一句細語，徹底讓賈一凡的防線失守。賽後，姐妹倆聊了一個通宵。賈一凡說，「如果小組賽、八進四、四進二時沒有你那樣的發揮，我可能都站不到領獎台上。」
那個晚上，她們彼此互問：「你還想打嗎？」「看你呀，反正我就只想跟你搭。」「我這壓力太大了，我不太想打了，我覺著自己都體驗過了，經歷了。」「和別人從頭再來，都不會有你和我這麼合拍了。我們重新再來一次吧。」凌晨4點，賈一凡給姜教練敲了一條很長的信息。她說：「謝謝您這麼辛苦在異國他鄉為我們操碎了心。我們相處那麼久了，您一直都很包容我們。儘管我們語言上不通，但相信我們的目標都是為了奧運會最後的這場決賽，一直努力走過來。很可惜，我們輸了。但我知道我們都想贏，我希望還有機會。儘管，不知道您未來是怎樣的規劃，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我希望我們能再繼續完成各自的夢想。」
賈一凡說：「我從來沒有覺得奧運第二是遺憾，第一當然更好，但第二是我在自己的訓練當中、能力範圍內已經做到的最好了，我沒有任何的遺憾。」每當她們遇到問題無法釋懷，賈一凡都會用這段話鼓勵清晨和自己：「手上的東西太滿了，要學會放下。因為放下了，才有手去拿新的，不然一直都是原來的那幾樣。」
姜教練回到韓國後，她們不時還會聯繫。有時候她們會收到教練的視頻電話。一邊擔心自己韓語不夠用，一邊接通視訊的賈一凡發現，原來是姜教練在和李龍大吃飯。「可能他想讓自己的兩個隊員見見面吧。」
「有的時候我們拿不了冠軍，姜教練轉天眼睛就腫了。一開始他哭，我們說『您哭了』，後來會說『怎麼又哭了』，我們都覺得他是感情很充沛的雙魚男。如今，姜教練回來繼續帶我們，依然承受著各種壓力，但我想我們還是會像從前那樣一路支持，一路走好。」
想再給彼此一次機會
與小時候那種對羽毛球的熱愛相比，現在支撐兩個人的更多是內心的那份責任感。會有累的時候，也會想過放棄。26歲的年紀，對於花季的她們而言，外面的世界也有著無數的精彩。可是，既然打到這一步，還是想再給自己也給彼此一次機會。
打完東京奧運會，陳清晨意識到，只要還繼續打，就會有輸贏，有輸贏就會有難過和開心，除非結束運動生涯，就不會再如此牽腸掛肚。「上一屆可能面對的不是很好，這一屆我覺得就是敢於去面對。」經過自我總結，陳清晨發現了自己並沒有去享受贏球的快樂，而輸了球又會把難過放得很大。正如她曾經並不理解為何有人熱衷隔空對比，但選擇繼續，就是依舊渴望扛起肩上的大旗。
陳清晨曾經對賈一凡說：「其實我很多時候真的挺想放棄的，但我是雙打，我覺得只要你說我要拼，我就會跟著你一塊拼。哪怕我不想拼了，我今天已經想放棄了，只要想到我搭檔還在，我就有一份責任在。這可能就是雙打的魅力。」而同樣的話，賈一凡也對她說過。
對於一直處於應戰狀態的她們來說，沒有哪一年是輕鬆走過來的。輸與贏的背後都有太多的影響和因素，而那些細枝末節都不會為外人所知。對於賈一凡來說，搭檔始終是支持自己前行的支柱。在起起伏伏之間，賈一凡更加坦然從容。她說：「不知道如何解決的難，其實不叫難，只能說是迷茫。真正的難，是你知道怎麼解決了，必須去堅持才可能跨過去，這時候心理上的煎熬才是難。當你第一次失敗、第二次失敗，找到方法不斷試錯，那個階段最是布滿荊棘。而寶貴的經驗都是從失敗當中汲取而來的。」
重回國際賽場的這一年，她們沒計劃過要拿多少冠軍，只想在當下拿出最好的表現。憑藉著一場接一場的打磨，如今的陳清晨和賈一凡更加遊刃有餘。大賽和公開賽之前分別要如何練，日常起居的時間如何安排，怎樣才是最適合自己的節奏，她們在點點滴滴之間反覆演練著、揣摩著、汲取著。
2022年總決賽的第一場小組賽，陳清晨和賈一凡對陣張殊賢/鄭雨。曼谷的球館風很大，贏下第一局後，她們很快丟了第二局。決勝局的開局她們依舊沒有拉開比分，此時，賈一凡心裡有點犯嘀咕。「就聽清晨對我說，這個時候不改變，什麼時候改變？輸了再去改變嗎！一般人會覺著已經打成這樣，還逼我。但我覺得搭檔說得對。」多年的默契和信任，讓她們在場上迅速做出變化，取得了比賽的勝利。
遙望巴黎，她們坦言，從前可能沒打過蘇杯、尤杯、奧運會，但這一屆都轉了一圈了，重新面對的時候要怎樣去克服曾經的問題，對於體驗過後的自己要如何再繼續上滿發條去向頂峰衝刺，這就是她們跟上一屆最大的不一樣。
而且，眼前的第二個奧運周期，她們都不再是從前的青蔥歲月。擺在兩個人面前的課題，從當初的耐得住，變為線路、銜接、默契的精益求精。而這樣的突破，不再是從練60分鐘加量到80分鐘，而是要求她們在儘可能用恰當的時間、戰術拿下比賽上，去體現另一種層次的升華。
「我們想明年1月上雜誌封面，因為那是我們兩個的第十年。」
我們始終相信，溫暖與幸運一定會眷顧於這對默契無間的夥伴。
本文選自2023年3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