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服騎射:五百里國運浮沉

南方週末 發佈 2024-04-30T05:04:27.580151+00:00

從邯鄲到高平,距離約五百里。一個國家,就在這五百里之間,上演了從崛起到衰落,從輝煌到湮沒的國運浮沉。有時候,歷史,不僅可以用時間去審視,還能夠以空間去丈量……叢台登高鳥瞰,湖水縈迴。初秋時節,木葉微黃,朝陽下,它們修長的陰影涉過湖面,跌向那方樓台。樓台連同兩端的甬道,形如巨弓。

從邯鄲到高平,距離約五百里。一個國家,就在這五百里之間,上演了從崛起到衰落,從輝煌到湮沒的國運浮沉。有時候,歷史,不僅可以用時間去審視,還能夠以空間去丈量……

叢台

登高鳥瞰,湖水縈迴。初秋時節,木葉微黃,朝陽下,它們修長的陰影涉過湖面,跌向那方樓台。樓台連同兩端的甬道,形如巨弓。——這不禁讓人想起,幾百米外的廣場上,那尊數米高的塑像,也手持一張弓。更有意思的是,當我走進青磚鋪砌的樓台,我看到,樓台一隅,同樣有一尊塑像,塑的是同一個人,也同樣手持一張弓。

這個人,曾是這方樓台和這座城市,以及這片廣袤土地的主宰。他,就是趙國輝煌歷史的締造者:趙武靈王。

邯鄲叢台廣場上的趙武靈王塑像 (視覺中國/圖)

尋訪趙國遺址期間,我幾度想起英國學者約翰·基根在《戰爭史》中的論斷:國王們是由偉大的戰馬造就的。雖然他說的是西方的國王,但趙武靈王這位東方君主,同樣也是戰馬造就。當然,戰馬之外,還得再加一種東西,那就是他手中的弓。

三家分晉,趙國地盤最廣,也最偏。其主要疆域,在今山西中部、北部和河南北部、河北南部。在與肥義談話時,趙武靈王說,「今吾國東有河、薄洛之水,與齊、中山共之……自常山以至代、上黨,東有燕、東胡之境,西有樓煩、秦、韓之邊。」——趙國東部以黃河及薄洛水(古漳水的一段,在今河北巨鹿)作為與齊國和中山國的國境;從常山到代郡、上黨一帶,其東與燕國和東胡為鄰,其西與樓煩、秦國和韓國接壤。由此看,趙國周邊分別有齊、中山、燕、韓、秦等諸侯,以及東胡、樓煩等部族。如果說魏都大梁是一座四戰之城的話,那麼,趙國更不幸,整個國家就是一個四戰之國——四面都是虎視眈眈的敵人。

強敵環伺而欲長治久安,殆非易事。尤其在強凌弱、眾暴寡的叢林法則下。趙武靈王夙夜憂嘆,他說,「今中山在我腹心,北有燕,東有胡,西有林胡、樓煩,秦、韓之邊,而無強兵之救,是亡社稷,奈何?」

窮則思變,這是春秋戰國諸侯競相變法自強的原動力。趙武靈王也不例外。於是,便有了胡服騎射。

季風區與非季風區分界線,同時也是400毫米等降水線,從趙國北部邊疆划過,趙國處於農業文明的盡頭而與遊牧文明毗鄰,尤其趙國的代郡,更與遊牧民族近在咫尺。這種相鄰的好處在於,趙國比其他諸侯更容易獲得馬匹。而在工業革命以前,馬匹是人類最強大、最可靠的動力來源。

壞處也明顯,一旦氣候乾旱,牧草枯萎,非季風區的遊牧民族難以活下去,唯有南下搶掠。趙國立國伊始,便常常面臨來自東胡等部族的侵擾。

趙武靈王的改革令時人極其意外——他下令,向這些經常侵擾趙國的胡人學習。

馬的速度與機動,不僅人無法相比,戰車也不能相提並論。並且,趙武靈王時代,早年貴族競技式的車戰,已演變成血腥殘酷的你死我活的血拼,笨重的戰車和不鼓不成列的戰爭道德早已不適應時代需要。因此,以魏國的魏武卒為代表的重裝步兵才嶄露頭角。但是,重裝步兵行軍速度太慢,衝擊力也不夠。

趙武靈王思考的是,如果像胡人那樣讓戰士們騎上來去如飛的駿馬,在馬上射擊、衝鋒,必將大大提高軍隊的機動性和靈活性。

最大問題在於,華夏族的衣服不適合騎馬。戰國時,華夏族各諸侯國的衣服大體一致。我們今天籠統地把衣服稱為衣裳,那時,衣指上裝,裳指下裝。上裝有襦、褐、複、裘、袍等種類。裳是下裝,和裙子相似,男女均一樣。另有一種稱為深衣,即衣和裳連在一起,相當於後世的連衣裙。——可以想像,無論是穿裙子加長袍還是穿連衣裙,要想騎馬,甚至縱馬飛奔,做出各種複雜的高難度動作,實在勉為其難。

那麼,遊牧民族又是如何做到的呢?原來,他們的衣服和華夏族不同。遊牧民族的胡服,主要特點是短衣窄袖加合襠長褲,前者便於射箭,後者便於騎馬。此外,華夏族的鞋子用布料,胡人的鞋子用皮革,皮靴自然比布鞋更適合野外運動。

當趙武靈王不顧包括親叔叔在內的諸多反對,大刀闊斧地推行胡服騎射時,他就像一位神奇的魔法師,轉眼之間就使偏僻弱小的趙國,以一種令諸侯眼花繚亂的速度強勢崛起。中國歷史上第一支真正的騎兵誕生了。來去如飛的鐵騎,對笨重的戰車形成降維打擊——從大歷史角度看,趙武靈王的胡服騎射不僅標誌著中國由車戰時代進入騎戰時代,還意味著胡服從此成為中國人的常服。

依靠騎兵,趙國征服了三胡,「林胡王獻馬」「代相趙固主胡,致其兵」。趙國對三胡的控制,意味著可以源源不斷地得到戰馬,騎兵力量進一步增強。

尤為重要的是,征服三胡後,趙國吞併了橫在趙國中部、把趙國南北阻隔的中山。為滅中山,趙武靈王數次用兵。中山弱而趙國強,中山只得不斷割地求和。每一次割地求和後,趙國愈強,中山愈弱——把自己的安全寄託於賄賂敵人,只能使敵人更加貪婪——幾年後,趙軍攻克中山首都,末代中山王被流放,中山亡。

中山既滅,趙國解決了心腹之患,南北疆土再無障礙。並且,中山雖較七國弱小,但也是千乘之國,趙國因之國力大增。《戰國策》稱:「中山之地方五百里,趙獨擅之,功成名立利附,天下莫能害。」

急劇擴張後,趙國疆域達到極盛:「北至燕、代,西至雲中、九原。」從敵人手中奪取的每一寸疆土,都迴響著馬蹄的脆響和勁弓的長鳴。以潮水般湧向敵陣的騎兵為背景,趙國迎來了空前絕後的光輝歲月……

初秋的邯鄲,風有些涼。下午,叢台廣場人來人往,趙武靈王高大的塑像投下濃重的陰影。兩千多年前,叢台竣工了。那時的叢台,遠比我現在看到的這座清代建築更龐大更壯觀。叢台的主要功能,乃是供趙武靈王檢閱部隊、欣賞歌舞。建築物普遍低矮的先秦,一馬平川的平原上,高高矗立的叢台,它是君王權柄的象徵。

萬眾仰望中,趙武靈王一步步登上叢台。這高高在上的君王,他因遠離眾生而愈加神秘、威嚴。當急速擴張的疆土與所向披靡的騎兵,使趙國成為彼時諸侯中,惟一有力量與秦國抗衡的國家時,顧盼自雄的趙武靈王,他注視著台下那些隨時將為他一聲令下而血染黃沙的將士時,宰割天下的雄心恍似春潮激盪……

邯鄲古叢台 (視覺中國/圖)

沙丘

前298年,秦都咸陽,在位十年的秦昭王接見了一位來自趙國的使者。

使者的氣質和言談,令秦昭王頗有些意外。等使者辭別後,他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兒:這絕對不是一個普通使者。

秦昭王派人追查,才知道使者已經返回趙國了。不過,使者的一些隨行人員還沒來得及動身。詢問隨行人員後,他們的回答讓秦昭王君臣大吃一驚:那位「其狀甚偉,非人臣之度」的使者,竟然是趙國的主父。

所謂主父,乃是趙國前國君趙雍——後來諡號武靈,史稱趙武靈王。前一年,趙武靈王把王位傳給兒子趙何,自稱主父,相當於後世的太上皇。

趙國的主父,為什麼要喬裝打扮到秦國去見秦王呢?

原來,在並三胡、滅中山之前,趙、秦之間,只有趙國西南部與秦國東北部一小部分接壤。諸侯要攻打秦國,必須經由秦國東部的函谷關西進,而函谷關易守難攻,諸侯奔襲千里,卻對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秦國無能為力。隨著趙國占領雲中和九原,形勢悄然巨變:雲中和九原在秦國北部,這就意味著,趙軍可以從北向南,由秦國北方南下。

趙武靈王就是這樣設想的。為了偵察秦國國情,他冒險扮作趙國使者前往秦國——兩千年後,另一位遠隔萬里的帝王也像趙武靈王一樣喬裝打扮,深入到鄰近各國考察,此人就是俄國的彼得大帝。彼得大帝為了使落後的俄國強大起來,曾化裝成水手,造訪西歐各國。

前往秦國前,趙武靈王在宮中會見群臣,宣布把王位傳給不到十歲的小兒子趙何,由肥義任相國,他自稱主父。

趙武靈王內禪給兒子,其目的是想擺脫國內具體政務,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伐秦戰爭中。當然,他這樣做還有另一番考慮:趙武靈王的長子趙章,此時已成人,按禮制,應該立趙章而不是趙何。但是,由於趙武靈王曾經十分寵愛趙何的生母吳娃,而吳娃剛去世不久,對吳娃的追懷與對小兒子的憐愛交織在這位多情的君王心中。於是,他決定立趙何為王。趙何年齡太小,他希望用禪讓的方式讓他儘快進入角色,趁自己還健在,教會他如何治理天下。

然而,廢長立幼卻引發了可怕的後果,也使趙國的崛起如同曇花一現。

趙章被廢後,趙武靈王封他為安陽君,但趙章對父親的安排耿耿於懷。並且,朝臣也分為兩派,一部分同情趙章,一部分支持趙何。關鍵時刻,趙武靈王又犯下大錯:他看到成年的長子以臣子的身份跪在幼子腳下時,對長子的處境產生了憐憫之情,竟打算把趙國一分為二,讓兩個兒子各自稱王。這一想法,遭到了肥義等人堅決反對。

趙武靈王的計劃未及實施,雙方的矛盾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

悲劇,最終在一個叫沙丘的地方上演。

司馬遷在《史記》裡三次寫到沙丘。或者說,沙丘這個小地方,至少發生過三起重大歷史事件:其一,商紂王建肉林酒池;其二,秦始皇最後一次出巡時病死;其三,趙武靈王父子相殘。

廣宗屬河北邢台市下轄縣,距邯鄲市區約七十公里。廣宗縣城西北的大平台鄉,公路附近,立著一對闕台,台後,樹著兩塊碑,上面的字都是:沙丘平台遺址。碑後,柵欄封起一座土堆,那就是歷代相傳的沙丘宮遺址——從商朝直到秦朝,雖然天命流轉,天子走馬燈似地變幻,但這裡一直建有行宮。如今,野嶺荒郊,草長鴉飛,絲毫看不出宮殿的跡象。唯有一旁的小樹林裡,一群髒兮兮的山羊正埋頭咬著鐵絲一樣的枯草,牧羊人坐在石頭上,和山羊一樣面無表情。

趙武靈王在兩個兒子之間搖擺不定,對他和他的國家而言,都是一場空前的災難。

前295年,趙武靈王在沙丘宮舉行朝會,趙章及其追隨者發動兵變,肥義被害,趙何在將軍高信保護下逃走,而早有準備的支持趙何的公子成——公子成系趙武靈王叔父,曾堅決反對胡服騎射——火速率軍從邯鄲趕來,包圍了沙丘宮。

趙章眼見大勢已去,便逃進宮中,希望得到父親庇護。但是,公子成和李兌卻將趙章殺死。此時,趙武靈王已失去了對政局的控制,公子成和李兌既不敢弒君,更不敢撤圍。於是,便令宮內所有人員退出,獨獨不放趙武靈王出宮。

缺吃少喝,趙武靈王只得生食幼雀,終至「三月余而餓死沙丘宮」。這位雄才大略的英主,竟以這種窩囊的方式在空蕩蕩的行宮裡悲憤死去。隨同他的肉身一起腐朽的,是趙國稱雄天下的霸圖和它恍如流星划過的輝煌。

不過,經由趙武靈王變法打下的堅實基礎,還將在相當長時間裡繼續支撐趙國。自齊、楚被打殘後,趙國就是秦國以外實力最強的諸侯。因此,趙武靈王的子孫,還可以憑藉他改革的餘蔭,繼續與秦國周旋:咸陽宮裡,藺相如完璧歸趙;澠池會上,藺相如折衝樽俎;閼與城外,趙奢大破秦軍——這一切,仰仗的都是趙武靈王胡服騎射以來積累的實力。

只不過,這實力,隨著後代子孫的不肖,隨著國運的此消彼長,必將日益式微,直到叢台五百里外,一場大戰爆發……

長平

去高平前,我看過一段視頻:一道二十多米長、大半米高的斷崖上,泥土之間,如同鑲嵌著石頭那樣,鑲嵌著密密麻麻的人骨。

這種令人驚悚的景象,對高平人來說,一點也不陌生。多年來,一場大雨或是一次基建,都可能驚現大量白花花的人骨。沒有人知道他們是誰的兒子,誰的父親,誰的丈夫。人們只知道,自古以來,作為兵家必爭之地,高平的黃土下掩埋了難以計數的屍骨。其中,僅僅是秦趙之間的那場大決戰,雙方死亡人數就可能在六十萬以上——如今,整個高平市的常住人口,也不過四十五萬。

高平,古稱長平。戰國時,屬韓國。七國中,韓國最弱,又與秦國毗鄰,被吊打的可悲命運幾乎是註定的。高平所屬的上黨,即今山西長治一帶,位於太行山西南,太岳山之東,王屋山之北,「其所最高,故曰上黨也」。這裡地勢高聳,對周圍有居高臨下之勢。穿越崇山峻岭的太行八陘,有四條在上黨。通過它,東進華北平原,西入臨汾盆地,南指洛陽,北望太原,自古就是兵家必爭要地。

前262年,秦軍攻占野王(今河南沁陽),上黨與韓國主體分割,成了一塊孤零零的飛地。為此,韓國不得不答應把上黨割讓給秦國,以換取和平。然而,上黨人民不願被以殘暴著稱的虎狼之秦統治,上黨郡守馮亭派使者到趙國,請求把上黨所屬十七座城池獻給趙國,趙國派兵保衛上黨。

從天而降的十七座城池,到底要不要接受,趙國君臣有過一番爭論。最終,趙何之子趙孝成王趙丹實在拒絕不了如此大的誘惑,在平原君趙勝鼓動下,他接納了上黨,並派重兵布防。

眼看上黨已成囊中之物,沒想到半路殺出個趙國,秦國自然不會善罷甘休。並且,秦相范雎認為,此前,秦國攻占了楚國大片土地,又曾兵逼大梁、新鄭,打得魏、韓沒有還手之力,卻仍然沒能稱王天下,主要原因就是趙國未屈服。所以,必須占領上黨,再攻打趙國首都邯鄲以西地區,威脅趙國腹心地帶,以逼趙國。

於是,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戰役之一——長平之戰爆發了。

高平市區,丹河流過。溯丹河而上,在高平市以北,有一座名為長平的小村莊。長平村,即古長平城。丹河兩岸,谷地平坦,更遠處,東西山峰逶迤。就在這片谷地及附近,還有許多地名讓人聯想起那場慘烈的決定國運的大戰:圍城、箭頭、白起台、骷髏山、廉頗屯、將軍嶺……在這樣的地方尋幽訪古,你能感覺到,歷史並不只是書寫在紙頁上,還烙印在山川間。

秦、趙兩國大軍,各沿長平城左右五十里的山地構築營壘。秦軍由王齕率領,趙軍由廉頗率領。廉頗認為,秦軍士氣旺,意在速戰。趙軍弱小,處於劣勢,最好築壘固守。從前260年七月起,雙方在幾次小型交鋒後,廉頗便令趙軍憑藉有利地形固守不出。秦軍求戰不得,漸漸失去銳氣。

兩軍對峙長達兩年有餘,秦國開始實施反間計——反間計是秦國慣用伎倆,且每每收到奇效——秦國間諜潛入趙國,大肆散布流言,聲稱秦軍真正害怕的是趙括,而非廉頗。趙孝成王本就對廉頗採取守勢有所不滿,懷疑他怯戰,及至聽到流言,信以為真——他如同秦人希望的那樣,把身經百戰的廉頗撤下來,換上了紙上談兵的趙括。

得知趙國易將,秦昭王大喜,立即派有戰神之稱的白起秘密前往長平,取代王齕。

悲劇,已然不可阻擋。

趙括上任後,一改廉頗法度,由守勢變攻勢。白起佯敗退走,卻從背後偷襲趙軍補給線,並將趙軍截為互不相連的兩部分——一部分是趙括親率的主力,一部分是守衛營壘的留守。趙括返回營壘的歸路被切斷,陷入秦軍包圍圈,只好就地堅守。

為了吃掉趙軍,秦昭王下令全國總動員——所有十五歲以上男丁,全部徵集入伍。可以說,為了長平之戰,秦國幾乎傾整個國家的力量孤注一擲。

趙括被圍,得不到補給,絕糧一個半月後,軍中甚至發生了士兵自相殘殺、以屍體為食的慘劇。趙括幾次組織精銳突圍,均被秦軍擊退。最後一次突圍時,趙括親自上陣,卻被一陣亂箭射死。主帥陣亡,軍中斷糧已久,趙軍兵無鬥志,只得向秦軍投降。

投降的趙軍,人數多達四十萬。白起認為,這些趙軍將士,秦國既沒法把他們改編為秦軍,又不可能將他們釋放。

慘絕人寰的大屠殺就這樣發生了。四十多萬趙軍將士,除二十多名年幼者被放還外,其餘全部被殺。

四十萬這一數字實在過於龐大,以至後人懷疑《史記》是否有所誇大。然而,高平地區不斷發現的累累白骨,卻證明了大屠殺曾真實發生。只是,到底有多少人死於非命,則是一個永遠的謎。

長平之戰紀念館裡,有一座用玻璃保護起來的屍骨坑。透過玻璃,層層疊疊的屍骨發出白生生的幽光。那天,紀念館裡除我之外再無他人,凝視著這些兩千多年前非正常死亡者的遺骸,我仿佛聽到了兵器擊中肉體的悶響,以及此起彼伏的絕望的慘叫……

上海博物館收藏的戰國時期趙國錢幣尖足布 (視覺中國/圖)

長平村以南十幾公里的山谷中,有小村名谷口,據說就是白起殺俘的地方,又名殺谷、哭頭、省冤谷。村里,有一座骷髏廟,丹河就從廟前緩緩流過。這座四合院形制的廟宇,始建於唐。史載,唐中宗時期,還是潞州別駕的唐玄宗路過長平,長平之戰留下的漫山骷髏,令他十分傷感,遂下令收集安葬,並立廟祭祀。不過,我看到的骷髏廟已是清朝重建。正殿裡,供奉著趙括夫婦。

令人意外的是,廟裡還有一間小屋,門前掛著一塊紅底白字的牌:燒豆腐坊。燒豆腐是高平的一種特色美食,又名白起肉。——因痛恨白起坑殺數十萬趙國將士,高平人發明了這種食物:把豆腐當肉,再用豆腐渣和蒜泥、生薑調成汁,當白起的腦漿。

長平之戰遺址紀念館外,也有一尊塑像,塑的還是趙括。塑像下方,有八個字:空談誤國,實幹興邦。歷史以哭喊、血淚和累累白骨在無聲地警示後人。至於後人是否真的會記取教訓,歷史從來都無能為力。

邯鄲老火車站,2018年停用後已被拆除,包括廣場上胡服騎射的雕像。 (視覺中國/圖)

長平之戰的慘敗,距趙武靈王胡服騎射,時隔四十七年;長平之戰三十二年後,秦軍攻破邯鄲,趙亡。那時,無論叢台閱兵的意氣風發還是沙丘被困的絕望長嘆,抑或長平慘敗的舉國慟哭,都已化作過眼煙雲。趙國,也走完了它一百七十餘年的坎坷歲月,湮沒於波瀾不興的時光之河……

【主要參考書目:《史記》《戰國策》《資治通鑑》《中國歷史地圖集》《中國戰爭史》《中國風俗通史·兩周卷》《邯鄲市志》《廣宗縣誌》《高平縣誌》】

聶作平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