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民謠三十年,比以往更需要被理解

金融界 發佈 2024-04-30T09:09:59.212205+00:00

2022年末,一檔《我們民謠2022》的綜藝節目,讓懷舊黨在朋友圈瘋狂刷屏。張瑋瑋的《米店》,萬曉利的《陀螺》,鍾立風的《在路旁》…

2022年末,一檔《我們民謠2022》的綜藝節目,讓懷舊黨在朋友圈瘋狂刷屏。

張瑋瑋的《米店》,萬曉利的《陀螺》,鍾立風的《在路旁》……曾經的民謠經典,再次出現在屏幕前,讓大家回到了曾經白衣飄飄的年代,以及破舊的酒吧中,一起重拾態度,感懷青春。

音綜是圈層音樂最好的破圈渠道,節目的播出,讓「民謠」再次進入大眾的視野。

而「到底什麼是民謠」的話題,也從節目一開始討論到節目結束之後。在社交網絡上,一千個網友,對民謠就有一千種解釋,有人覺得民謠是一種純粹,有人覺得音樂之間沒有民謠與搖滾之分……

民謠確實沒有嚴格的定義,也以至於發生過一些有趣的混淆。

《我們民謠2022》收官那晚,民謠樂評人郭小寒在酒吧中和大家一起觀看了這檔節目。她在現場說,或許我們不必去糾結民謠是什麼,民謠是否不火的問題,它一直存在在我們的生活中,從未離開。

刺蝟公社(ID:ciweigongSHE)在2023年的2月,和十三月文化創始人盧中強、樂評人郭小寒、音樂人陳鴻宇一起聊了聊民謠的定義,前世今生,以及生命力。

對於民謠圈的從業者來說,民謠一直都在細水長流;而對於大眾來說,理解民謠,才能更好地走近民謠,感受它的獨特魅力。

《我們民謠2022》的出現只是一個契機,中國民謠發展三十年,肆意生長,又產生斷代。在圈層音樂成為爆款的當下,中國民謠比以往更需要被理解。

理解民謠

「民謠」是一種很難定義的音樂品類,即便一直沉浸在這個圈子中的盧中強,面對這個問題也只能有些困惑地回答:「到今天為止,我也不知道該如何給『民謠』下定義。」

90年代,正是校園民謠興盛的時代,那個時候有葉蓓《白衣飄飄的年代》,水木年華的《一生有你》,朴樹的《那些花兒》《NEW BOY》,以及老狼的《同桌的你》《戀戀風塵》等。

在流行音樂席捲大陸的時代,民謠也借勢而起,風光無限,成為很多中年人的青春過往。

盧中強在校園民謠正當繁榮的時期,創作了一首叫做《七月》的歌曲,這首歌曲的伴奏是一把吉他完成的,一首民謠范兒的音樂就這樣做了出來。後來,這首歌曲被劃分為校園民謠的代表性歌曲之一。

在大眾的印象中,民謠似乎就是音樂人在簡單的琴弦上撥出的懷舊青春。

1999年,憑藉著音樂才華,盧中強入職華納,參與老狼、葉蓓等人的專輯製作,然而他理想中的「民謠之路」才剛剛開啟。

從90年代進入到2000年代,港台音樂盛行,周杰倫、孫燕姿、SHE成為大街小巷的一種流行。彼時的華納總裁許曉峰想做一張獨特的專輯,他給盧中強提要求,「我想聽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許曉峰想要的是沒有聽過的非流行旋律、港台沒有,內地獨有的音樂。盧中強找了很長時間,都覺得不符合標準,後來有人告訴他,在北京晚報的中縫中可以看到一些地下的獨立演出廣告,那裡或許有他想要的音樂新物種。

事實確實如此,在往後的一段時間裡,盧中強在一些演出場合聽到了周雲蓬、萬曉利、小河、木推瓜、山人樂隊等完全不在主流流行音樂審美體系的、充滿了驚喜和強烈辨識度的音樂人。

可惜的是,因為種種原因這張合輯最終沒有完成製作,而盧中強也在那個時候下定決心,將來要簽這樣的音樂人,製作這樣的音樂。

比起民謠音樂人,盧中強更願意稱這些人為獨立音樂人。

他們的音樂作品當中所彰顯出來的人文精神、收藏價值和現實批判深深的吸引了我,在音樂的編曲、演唱方式、和歌詞寫作方式上都有完全屬於他們自己的一套特有的辨識體系,其中有一些音樂人他們音樂當中的民族根源性,尤其吸引我。

盧中強簽約的第一個音樂人是蘇陽,他是用布魯斯的形式唱西北的花兒;馬條的音樂創作當中,有強烈的西北少數民族的音樂屬性;此外,他還簽過山人樂隊,他們會用樂隊化的音樂去玩雲貴民歌。

而這批音樂人的出現,也讓民謠變得更為廣闊,跨出了校園,到地域中,傳達更多的思緒。

與大多數風格化成形的音樂品類不同,民謠似乎一直在變。

2010年之後,網際網路興起,豆瓣小組、QQ音樂、酷狗音樂、蝦米音樂、網易雲的發展,都為民謠的火助推了一把,普通人製作出簡單的音樂demo就可以上傳,被看到的機會變得更多。

於是趙雷的《成都》,馬頔的《南山南》,陳粒的《奇妙能力歌》,陳鴻宇的《理想三旬》都成為10年代後的經典曲目。

「那個時候可能有一個大風潮,就是很多獨立音樂人身上會有一種漂泊的氣質,比如拿著一把木吉他,然後朝著自己的方向去編曲。」

音樂人陳鴻宇回憶,民謠音樂人在沒有獲得一定知名度之前,製作初期條件往往有限。但自己邊彈邊唱的形式,反而表達出了最自然本質的東西,天然具備民謠的氣質。

對於陳鴻宇而言,民謠除了容易傳唱外,自己認知里的民謠更是與「個人情結」息息相關的,是具有根源性的。

陳鴻宇來自內蒙古額爾古納市,比起民謠,他從小受到本地民歌的影響更多。

長大之後,陳鴻宇背著吉他,走出了家鄉,來到更廣闊的世界,他的兒時、家鄉、曾經的玩伴、離家時父母的叮囑,都安置到了記憶的儲存櫃中,陪伴著他步履不停。

他把自己當做博物館,然後在這個博物館中不斷地去挖掘自己,從而完成對音樂的思考。

《理想三旬》只是這個博物館中的一角,《額爾古納》《人在旅途》《一如少年模樣》也都是他從自己內心中尋找到的音樂。

樂評人郭小寒在大學畢業後,從事音樂記者的職業。他採過老狼、葉蓓、鍾立風,和民謠音樂人們打成一片。或許是因為寫作採訪太多而無法超越,她被大家稱作「民謠酵母」。後來,孰能生巧,她從記者的行業進入到民謠的產業當中,做音樂人的經紀人,為他們的演出做策劃等。

隨著時代與人的變化,她將民謠分為三個階段,一類是以老狼、小柯等為代表的90年代校園民謠,「他們是學院派和唱片的工業精英」;一類是以野孩子、小河、萬曉利等為代表的城市新民謠,「他們是清苦的都市異鄉客」;一類是以陳鴻宇、程璧、好妹妹等為代表的網際網路新民謠,「他們是自由生長的新文化IP

從業二十多年的郭小寒覺得民謠不需要定義,它就是一個抽象而獨特的音樂品類,「它的敘事性比較強,跟日常生活聯繫更近。民謠是娓娓道來,是自我意識的覺醒,是內心的情感的一種表達,是聽眾在音樂中看到的自己。」

比起技巧、風格、表達形式,民謠更是一種內生的力量,它被音樂人寫在歌詞中,賦予內心深處的靈魂。民謠可以是是青春,是懷舊,是民族,是遊走在城市上空的漂泊,也是一個群體的擰巴。

比起形式,它更走心,這或許是民謠容易擊中觀眾,卻也難以被理解的原因。

民謠在路上

民謠有過主流意義上的繁榮。

在郭小寒的記憶中,民謠曾一度火到「流行音樂」的程度。在90年代,老狼的一張唱片可以賣到上千萬張,甚至還帶著《同桌的你》登上了春晚的大舞台。

當時的民謠已經火成了一種「主流」,「那個時候雖然大家也叫它為民謠,但不會像現在刻意強調它的不同,它就是流行音樂的一部分,民謠也好,搖滾也好,流行也好,都有很火的人。」

當時的民謠,隨著音樂行業的盛行而水漲船高。郭小寒回憶,當時大地唱片公司,在做產品的時候,會在電視台將賣點鋪滿,獨立唱片行業在這一方面的運作也起到了助推的作用。

2004年,郭小寒從蘭州畢業來到北京。魔岩三傑的搖滾時代已經過去,只剩下相對簡約、低成本的音樂在小酒吧中日復一日地演出。

那時的郭小寒在主流媒體中寫東西,盧中強開始為蘇陽、萬曉利等獨立音樂人尋找更大的空間。當記者遇到製作人,兩個人便開啟了那個時代的宣傳合作,郭小寒開始了要在演出結束後,和音樂人聊天的工作。

「民謠人都是比較樸素的,採訪就像跟普通人、或者跟同事聊天一樣。」

和大火的歌手不同,民謠人的採訪沒有安保和助理跟著,他們在演出結束後,和記者一起坐在飯桌上,就像朋友一樣,一直聊到半夜。

聊的內容未必是音樂相關,有的時候是詩歌,有的時候是電影,「把採訪變成了一種溝通方式,當時老盧(盧中強)給大家營造了像朋友一般互相了解的氛圍,還是很珍貴的。」

聊得來就當朋友,聊不來就話不投機半句多,然後各自回家。這些雞毛蒜皮的生活只是創作者的冰山一角,他們會帶著冷靜客觀的心態去觀察生活,再將這些痛苦與美好化作酒後的靈感。

這批音樂人的創作因此一直都保持著獨特的審美,但現實發展的問題也不得不被重視。

2006年,盧中強創立了十三月文化,簽約了蘇陽、萬曉利、馬條、鍾立風等音樂人的藝人經紀。

那個時候這批音樂人的商業演出機會很少,十三月給出的專輯預付和工資是他們的重要的收入來源。盧中強也非常積極地讓這些非主流的音樂人有更多曝光的機會,如為山人樂隊爭取到一次上《快樂大本營》的機會,還曾經在北京地鐵1號線投放了萬曉利的硬廣。

2009年,盧中強帶著馬條的新專輯找到了某著名排行榜,希望做一些推廣。那時候的音樂排行榜打榜是一筆不小的開支,盧中強希望這個主流排行榜能夠好好宣傳一下馬條的新專輯,但遭到了拒絕,他一怒之下做了一部叫做《那一夜我們搞音樂》的話劇,為一大批才華橫溢、在主流很少有露出機會的音樂人發聲。

這部劇的男一號是《子曰》的主唱秋野,與此同時,萬曉利、蘇陽、馬條、張楚、謝天笑也都有參演。當時這部劇在解放軍歌劇院連演一周,獲得了場場爆滿的效果。

也在那一年的冬天,在北京的百子灣,距聖誕節還有一個月的時間,盧中強和榕樹下總經理張恩超、總編輯王小山喝了一頓大酒達成了一個合作:讓獨立音樂人組團進劇場、進音樂廳、甚至進體育館,做密集的巡演,給這些獨立音樂人以更大的舞台。

榕樹下作為冠名方拿出了60萬,盧中強湊了40萬,湊成了一個基本盤。

最後飯店要關門,基本盤的策劃也有了名稱,是盧中強隨口起的,叫「民謠在路上」。那天他記憶深刻,三個人喝完酒,從飯店出來的時候,片片雪花正從空中飄落。

2010-2014年期間,大批音樂人開啟了「民謠在路上」的全國巡演,他們從北京、青島、西安、武漢,一路唱到了廣州,讓此時相對小眾的民謠,被更多人認識。

「其實我挺感謝王小山的,當時微博流行,他又是微博大V,對我們的活動起到了一個很好的宣傳作用。」

第一場演出就爆了。多年沒唱歌的沈慶再次登台,演唱的《青春》引來很多人的圍觀。也有特別無奈的時候,有一次在武漢的live house演出,周雲蓬、馬條、萬曉利、山人樂隊等人都在,結果幾個人的演出一共賣了47張票。

但無論如何,「民謠在路上」的計劃一直持續至今,演遍了中國幾乎所有的大劇場、音樂廳,演出場次超過500場。

「當你演得夠多時,就有了一個量變到質變的過程。」也正是有了盧中強這批從業者、音樂人近10年來對民謠的助推,使得民謠做好了網際網路時期爆發的準備。

民謠在壯大

《我們民謠2022》播出後,除了對民謠定義的討論,這檔反饋並沒有預期中熱烈的節目,又引發了觀眾的另一重疑惑:「民謠是否不火了?」

畢竟,校園民謠、都市異鄉客、再到新文化IP,每個時期都有現象級的音樂出現,而在節目中,口口相傳的依然是曾經的經典音樂。即便新生代音樂人蔣先貴受到了很多關注,卻也是這個領域為數不多嶄露頭角的新人。

陳鴻宇認為民謠沒有是否「不火了」的說法,而是存在著一個時空上的斷代。2016年後,陳鴻宇就很少聽說圈內有耳熟能詳的歌手了,從時間的縱軸上看,民謠確實存在著一段爆款的空白。

一方面,是因為2015年之後,音樂市場發生了收聽方式、版權邏輯、音樂人自身發展模式的變化,無論是聽眾的心態,還是音樂人的心態,都有所轉變。

另一方面,綜藝市場的崛起,讓民謠翻唱變得更為火爆,儘管在無形中催化了市場的發展,讓民謠走到了更多人的面前,但卻並未形成一種正面的鼓勵——翻唱帶來的只是歌火,以及形態上的火,「很多民謠風格類的音樂都出現了,卻鮮少有好的原創音樂出現。」

而嘻哈、搖滾等音綜的走紅,也搶先贏得了一部分熱度。飛速發展的音樂市場,並不會留在原地等待民謠這一個品類。

事實上,民謠一直有著自己的節奏和步伐。

郭小寒在生活中也曾被問到民謠是否不火的問題,在她看來這是一個偽命題:「任何一種流行文化,從萌芽發展到繁榮,都要經過自身的生長,在這個過程中,創作者始終都保持著自身的水準。對於他們來說,既不會因為民謠火就流俗,也不會因為不火,而不做這個東西。」

大眾眼中的爆火、出圈少不了資本的助推,唱片行業的發展,讓一些獨立音樂人能夠被大眾認知,過上更好的生活,「相比之下,大家在平凡生活中沒有放棄創作這一點,實際上更為難得。」

對於郭小寒來說,民謠的生命力要比想像中更強大。這也是為什麼二十年前,周雲蓬的音樂能夠受到歡迎,二十年後,依然可以在一檔綜藝中奪得冠軍。

更準確地來說,民謠不是不火,而是在穩定發展中始終壯大的狀態,它就像一首不老的歌,用內生的力量影響著一代又一代的人。

而深處產業當中的人,也一直在傳遞著這種影響。

郭小寒在做演出企劃之餘,也會做即興音樂、實驗音樂的策展,用創新的音樂形式將演出做到校園裡、劇場裡,重新認知自我,「只有不斷地去推廣,大眾才知道你是誰,你的音樂多厲害。」

陳鴻宇則又回到了線下的演出中,和年輕的歌迷、新老樂迷進行互動。每次演出結束後,他都會站在台上和粉絲合影,每一次現場演出形成的記憶碎片,不經意間又會成為他「博物館」中陳列的一角。

「民謠在路上」繼續發展的同時,盧中強又投入了部分精力到「新樂府」的演出企劃中。他希望通過更多跨界混搭的手段賦予中國戲曲、民樂更多的可能性,更多國際化的傳播和博得更多年輕人的喜歡。

「民謠在路上,我做了20多張專輯,新樂府我做了快43張專輯。」盧中強補充道。

在不被關注的時間裡,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幫助民謠繼續向上生長。而音樂人們也在高低起伏的變化中,繼續練好自己的基本功,接受所有的變化。

「時代在變,但民謠人的坦誠、真實、天真、敏感,始終不變。」郭小寒很喜歡蔣先貴的《金剛不壞大寶劍》,「每個人都有一款屬於自己的大寶劍,幫助我們在這個世界修煉。」

結語

盧中強雖然沒有辦法具體地定義民謠,但他記得一件很「民謠」的事情。

「民謠在路上」巡演期間,盧中強帶著樂隊來到了廣州大劇院音樂廳表演。演出結束後,盧中強滯留了一天,其他音樂人飛回北京,他至今清楚地記得,大家坐的是空客380。

登機時,馬條拍照向盧中強炫耀,「你看老盧,我們坐的是雙層飛機。」

沒想到的是,因為天氣因素,航班備降在武漢機場。當時現場滯留的人數特別多,場面比較混亂,老狼的樂手小彭突然拿出口琴來吹,山人樂隊也拿出了打擊樂,樂團中的人紛紛拿出自己的樂器,然後,沈慶開始抱起了吉他唱歌。

他們真的來了一場完全即興的、不插電的現場演出。這時候,機場很多人都圍過來看這場演出,並參與其中。有人往樂手的帽子裡放錢,還有人跟山人樂隊的小不點(樂手名字)一起跳舞。

「當天夜裡有關這場民謠在機場的演出在微博形成了一個傳播事件,我看到現場的大量照片之後,跟張恩超說了一句話,這就是我要的民謠!」

民謠發展的三十年,有高潮有平淡,在與民謠有關的爭議、討論中,郭小寒說,「相信民謠就好。不必懷念過往的時光,往前看。」

本文源自刺蝟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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