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邀》對話蔡皋,一代人童年的「失物招領」

娛樂硬糖 發佈 2024-04-30T14:18:38.935656+00:00

日光之下無新事,世界盡頭是無聊。任你再有意思、有價值的東西,第一次是新奇,第二次是體驗,第三次就是日常了。


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成熟的一個惱人的副產品是麻木。日光之下無新事,世界盡頭是無聊。任你再有意思、有價值的東西,第一次是新奇,第二次是體驗,第三次就是日常了。反反覆覆,還可能變成消磨甚至折磨。

移動網際網路的信息爆炸和繭房效應,無疑還在極大增強這種無聊感。以至於即便是正當開眼看世界的青年,也時時流露出過盡千帆的疲憊。

一方面,人們仿佛每天都在經歷最激烈的種種情緒刺激——美炸了、嗑瘋了、yyds了。但另一方面,我們對事物的感知力實際是在下降的。

世界不再迷人了嗎?也許我們只是缺少觀察和參與世界的一個新維度。就像許知遠在採訪蔡皋的間隙時提到的:「我覺得當有一種受困感的時候,就我們做,包括我們做第六季第七季,也會有受困感。可能在一個岔路口,包括你意識到你的感受力開始遲鈍。這個時候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可能就是一個突然某種新的未知維度的出現。」

對於《十三邀》,蔡皋顯然就是那個未知的維度。作為中國原創繪本的拓荒者。她用孩童視角解構世界,大智若愚的人生智慧和飽滿的精神力再度給節目「充滿電」。

隨便看幾頁蔡皋老師圖文並茂的筆記本,都能有重返童年的感覺。小孩子為什麼總想快快長大呢,明明童真才是世界給我們的「限定禮物」。

童真之眼、思辨之眼、人性之眼,走到第七季的《十三邀》尚未讓人感到那種常見的疲憊,大概就是其一直在提供看世界的新維度。與其說我們一直需要《十三邀》,不如說我們永遠需要一方精神港灣,一種靈魂充電,一份如逢花開、如瞻歲新的與整個世界初戀。

尋隱者,憶童年

蘇軾評價王維時曾說:「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巧的是,拜訪蔡皋老師之前,許知遠先見了鍾叔河先生 ,得到了類似的感慨。「中國的畫是要和文章和詩結合起來才有味的,她的畫還能夠多少表達一些原文的意境吧。」

斯言甚確,我們在後來許知遠與蔡皋的對談中也感受到:她的藝術創作和童真,是與其人生經歷分不開的。和刻板印象里「獨坐書齋」的文化大家不同,蔡皋有著獨特的觀察世界的視角。

當一棵樹被砍去枝丫,誰會用幾十年這麼長的時間維度去紀錄、去對話?傷痛消散後,誰還能溫柔地觸摸留下的傷疤?蔡皋用筆記本記錄院子裡樹的成長,感受到了勇氣和力量。「樹的本能就是把自己長直,我跟它我摸摸它我就有力氣。」連帶著許知遠也受到觸動,抱了抱眼前的樹。

她畫下各種有趣的手指遊戲,將人物關係娓娓道來。簡單如「兔子狼」,複雜的則要利用每一根手指的相互位置。「樓上三個觀音菩薩來吃酒,地下三匹白馬來吃草。長子和矮子,你看小的(手指)是矮子,(大的)是長子,長子和矮子在打架,王婆婆出來罵一罵,她管事兒了。那個小孩子的童養媳,掉到床底下去了,這是奇怪的事情,她在那裡叫要吃,咕丫咕丫要飯恰。」硬糖君跟著做了下,跟小時候「翻毛線」一樣好玩兒。

蔡皋還回憶「替姐出嫁掙嫁妝」的外婆,那個時代人的生存智慧,顯得質樸可愛。外婆曾用蠶豆充飢,蔡皋也用來避免肚子叫的窘迫狀態。雖然人還餓著,但至少肚子不響了,維持了無可奈何地體面。

初到少兒社工作時,有讀者非議蔡皋的作品,「像蔡皋這樣的畫,我們也能畫。這些插圖叫做插圖嗎?就像小孩子畫的東西。」

這實在是一種誤解,須知古代文人就曾推崇孩童筆法里的天真之氣。北宋詩人釋惠洪在《題昭默自筆小參》記到:「書心畫也,作意則不妙耳。故喜求兒童字,觀其純氣。」

「他也不知道,一個成人如果能夠畫成兒童那樣,那是很難的,不能的。」小孩子不識字,能夠打動他們的東西首先是具有藝術性的。有意思的是,許知遠提出兒童世界也很複雜。但蔡皋認為,他們對自己的性別都還沒有很清楚的時候,是混沌的。

蔡皋的人生智慧是一種混沌的美,這是她從孩童思維里領悟的。不斷做減法,越接近孩童越快樂。「最和諧的是兒童,他沒有分別心。但是成人要花很大一輩子的功夫,還做不到沒有分別心。」

在追求童心時,蔡皋也知道有個極限,難以盡善盡美。「在中國人的智慧裡面,文化人的自救只能如此,去掉多少是多少,不可能還原成兒童。」

就這樣,在製造了那麼多犀利的意義思辨之後,《十三邀》與蔡皋一起重返童年。它回到了初始狀態——我們怎麼與世界共處?

現代人的桃花源在何處?

蔡皋出生在上世紀40年代,她的故事受限於時代,其實與當下觀眾很難形成直接共鳴。不過,當年物質資源的匱乏,並不與充裕的內在心靈相矛盾。回憶起在第一師範求學的經歷,她的臉上洋溢著微笑。

但正如許知遠所說:「就跟時空似的,它是可以彎曲的。一張紙,本來是這樣的,然後突然摺疊過來了,我們是在一個,是可以相通的。」蔡皋的精神世界,正有與大眾情感連接的「蟲洞」,也即進入桃花源的蟲洞。

當年輕人總把內卷、emo、擺爛掛在嘴邊時,回看蔡皋那一代人的經歷,在傷痛程度上或許不在一個量級。有個學生在參軍前和當老師的蔡皋告別,後來蔡皋再沒有聽到學生的消息。「可惜我這個人沒去看那所學校,就是不回頭。」

這些因果並不清晰的故事,蔡皋似乎還有很多。不過,她選擇將其遺忘,只記住快樂,並通過成年後的回溯,重構了自己的故事。在看花木蘭繪本時,許知遠說「戰爭的創傷很大。」蔡皋很達觀:「但是我不說了,根本看不見了」。憶往昔,她還記得學生帶給她一摞摞的紅薯,以及自己被牛虻咬到鼻子惹得課堂笑聲陣陣。

《十三邀》第七季的首期對談蔡皋,其深層訴求顯然是讓節目回歸本初意義。越是和童真的人交流,我們才越有可能找回童真。《十三邀》挖掘了蔡皋童真童心的大眾價值,讓我們看到不同代際跨越身份經歷的精神對話。蔡皋當年受困於山村,以童心化解坎坷遭遇。大眾如今受困於鋼筋森林,也可以將童心當成一劑良藥。

當然,這種追求不是葉公好龍式的空談。蔡皋說:「這個素樸不是要你們回到簡陋,這是講究,講究到一個人不講假話,不做壞事,真誠地對人,童心就是這麼回事。」這是具有實踐導向的建議,蔡皋帶給了《十三邀》非常具體的東西。

正如許知遠的感慨:「越具體的事物越可能幫助你。」越是簡單直接的建議,越有可能解決現實的困頓。節目鏡頭下的蔡皋,就在做很多具體的事。給自己的屋頂花園澆水,走到鬧市區旁觀路人聽他們攀談,接觸小朋友記錄他們靈光一現的想法。

最可愛的場景,是她悄悄給許知遠講述夢境。「我就把腳從窗口伸出去,我發現它(雲朵)很結實。」這種時時發現平凡事物的可愛並保持分享欲,應該是現代人普遍喪失的能力吧。

《十三邀》第七季的首期節目,既是一場對大眾童年的「失物招領」,也是一碗精心烹調的「忘憂之水」。因為它不僅喚醒了童年,更指引大家如何回到童年保持初心。許知遠對蔡皋的形容很妙:「好像躲在自己小島上面,種種這個種種那個,然後畫畫畫兒,然後練一身絕世武功,然後順便給別人治治病。那些江湖人士來到這兒療傷,她給他熬一碗忘憂水。」

幸好,還有《十三邀》

首期節目有個好玩的細節,蔡皋說:「我就希望這個世界還有指望,就像你來我就覺得有指望,你還來關心我。」

的確,但少閒人如吾兩人者耳!文娛領域的深度對談已經鳳毛麟角。《十三邀》的堅持和回歸,讓我們感到一種踏實。

作為一檔經久不衰的深度紀實訪談節目,《十三邀》以獨特的紀實風格與訪談方式獨領風騷多年。曾經讓人印象深刻的是許知遠提問的犀利和銳度,現在眼前一亮的則是對現實生活的反饋與審視,這是一種鮮明的風格轉向。

上一季,許知遠曾問劉擎「那種原創性的期待,給你造成很大的壓迫感麼?」劉擎說其實之前有個拐杖,扔掉拐杖我發現我也講不清楚。許知遠又追問:「那如何找到新的拐杖?」顯然,這些問題仍然是對意義的追尋。雖然重要,卻未必與每個普羅大眾息息相關。如果不了解劉擎,甚至會感到對談有些「形而上」。

而在與蔡皋的對談中,我們看到的是在方法論的層面,怎麼過得更自在、讓一天更充實、怎麼在日常里自洽自處?這對普通觀眾,可能是更有引領意義的。我們未必要去學蔡皋的童心,但她思考和看待世界的方式的確讓人醍醐灌頂。一花一草,小孩子的童言無忌,都有隱藏的力量可供我們汲取。

對世界的好奇與探索,一時容易,保持很難。新一季的《十三邀》中,在保持精神與思想之問的同時,顯然有了更強的行動感。

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坐而論道,不如起而行之。走出去,進入更真實的生活、更遼闊的世界,既是一種智慧和出路,也是節目在某種意義上的涅槃新生。

設想一個問題,假如沒有《十三邀》會怎樣?新出的娛樂內容,依舊會亂花漸欲迷人眼。但夜深人靜時,當我不得不獨對內心世界時,硬糖君恐怕會感到一種莫名惶恐。在後感知力時代,當我們對真正美好事物和精神力量的感知下降時,還有什麼是可以握在手裡的小確幸?

文化節目或許是最難深耕的一個品類,高屋建瓴會缺乏共鳴,貼近生活會被懷疑視野受限。尤其是它不像普通綜藝,能夠設計drama劇本或博君一笑。它的作用是延遲滿足,是在受眾看完節目很久之後的某個下午的頓悟,突然像一顆從過去破空而來的子彈,一聲呼嘯後正中眉心。

從精神淨土走向遼闊世界,《十三邀》的疊代是文化IP進化生命力的一種體現。它不斷尋找新的維度與觀眾對話,從形而上的意義到形而下的生活,始終是對時代情緒的即時反饋。

作為當代人的精神食糧,《十三邀》依然被需要,依然很重要。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