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鞭炮聲此起彼伏，硫硝的氣味在仁和村的空氣中瀰漫著。
灶王爺、土地公、天地爺、財神爺、菩薩以及老祖宗的牌位統統上了香，前後院各放了一串鞭炮。
這些事情全都做完，梨花給自己下了18個餃子，端到客廳，打開電視，邊看春晚邊吃水餃。
餃子不是她包的，她沒顧上包，她是趕在超市關門前買的速凍水餃。
偌大的院子，五六間房子，就只有她一個人。
吃著吃著，眼淚流了下來，掉進盤子裡。
梨花實在不願意回想當天發生的事，可那些事兒總也揮之不去。
六七個小時之前，梨花還在縣城幸福小區，兒子吉剛的家裡。
上午，梨花帶著孫子牛牛上街，給孩子買了一身新衣，買了些鞭炮和零食。
回到家已過了午飯的時間，她在廚房裡忙，牛牛躺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邊吃薯片，一邊玩遊戲。
兒媳萌雁回來，看到牛牛閒散的樣子，扔下包就發飆。
「沒腦子的東西，讓你在家學習，你就是這樣學習的嗎？作業不寫，書不背，就知道玩手機，吃垃圾。」
梨花聽著刺耳，從廚房出來說：「零食是我給牛牛買的，平時很少吃，過年了，吃一點沒事。手機是我的，他剛拿上玩，沒幾分鐘。」
「小的這麼有出息，全仗老的有心計。」萌雁的牢騷隨口就來。
「是我沒帶好孩子，不是孩子的錯。」梨花走到牛牛跟前，要把手機收回。
牛牛正玩得起勁，拿著手機邊躲邊玩。
「牛牛，聽話，手機還給奶奶。」
「奶奶，我再玩一小會兒。」
「這才幾天，又慣得沒樣子了。」萌雁的臉拉得比驢臉還長。
梨花在臥室門口堵住牛牛，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手機放下。」
「哎喲，哎喲。」
「媽，你幹什麼？牛牛還小，耳朵嫩得很？」萌雁撥開梨花的手，「還嫌毛病不夠多嗎？」
梨花怎麼聽都覺得不對勁。看來，她在這裡是多餘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錯的。
梨花並不想在兒子家過年。兒子吉剛早已成家立業，不再需要老娘了。
吉剛也很少帶媳婦孩子回村里過年，鄉下沒有暖氣，太冷。
吉剛三十多歲了，在縣城一家公司上班。從牛牛出生起，梨花就住在兒子的家，一直把孫子管到小學畢業，才回她的仁和村。
那些年，婆媳之間積攢了足夠多的矛盾，只是那時小兩口還離不開媽，需要她像保姆一樣勞動，儘管心裡不滿，也還能忍。
牛牛上中學後，梨花在兒子家就沒了地位。
完成了使命的梨花，回到仁和村，與丈夫伯平過了一段安靜日子。
時間不長，梨花的女兒吉麗要生孩子，梨花又去省城女兒家。這一住，就是一年多。
一個月前，吉麗的公婆進城跟他們團聚，說得好聽是換梨花休息休息。梨花也樂得解脫一陣子。
梨花回到仁和村只待了三天，婆婆那邊又出情況了。
梨花的婆婆將近九十歲，平時跟小兒子仲平住在市里。
不久前，仲平和媳婦要去香港跟他們的女兒團聚，把老人獨自留家不放心，又不能送到鄉下，仲平就給哥哥伯平打了電話。
伯平和梨花沒多說什麼，便去了市里，住在弟弟家照顧老娘。這個春節他們準備在那裡陪伴老人。
可是，事情總是從意想不到的地方往外冒。
半個月前，吉剛突然接到任務，要去南方某市出差，春節不一定能回來。
萌雁的父母被病毒擊倒，萌雁整天忙著照顧雙親，只有牛牛一個人在家。
梨花只好回到縣城來陪孫子，丈夫伯平留在市里陪老娘。
那時候，梨花以為這個年她要在兒子家過了。
兩天前，萌雁的母親出院，父親身體也漸漸恢復，萌雁的精力撤回到自己的家裡。也就是這個時候，婆媳矛盾激化了。
離開兒子的家，梨花想過去市里仲平的家，可那時已經沒有客運班車，計程車也打不到。
女兒家，兒子家，婆婆的住處，哪裡都不是她的家，梨花只能回仁和村。
餃子還沒吃完，就已經涼了。
梨花真想放聲大哭一場，可她不能哭，她知道，過年一定要喜慶，要笑，可她卻笑不出來。
她感到身上有點冷，準備關了電視上床去。這時，有人敲門。
梨花趕緊把眼淚擦乾淨，先答應一聲，隨即出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