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電影《甜蜜蜜》,港人回歸前的恐懼與移民心態

王光之話史 發佈 2024-05-06T15:36:14.005398+00:00

事實上,1996年的香港電影《甜蜜蜜》比起是一部愛情文藝片,更像是一首華人移民史的縮影,電影的英文名就是「Almost a love story」,似乎在隱晦地告訴我們,這或許並不是一個愛情故事。

事實上,1996年的香港電影《甜蜜蜜》比起是一部愛情文藝片,更像是一首華人移民史的縮影,電影的英文名就是「Almost a love story」,似乎在隱晦地告訴我們,這或許並不是一個愛情故事。

故事背景開始於1984年,彼時,中國大陸地區剛剛開始改革開放不到5年,人口流動限制解除,大量的中國內地移民開始為了生計,走港澳、赴美日、下南洋。其中毗鄰廣東的香港是最大的移民去向地之一,那裡相較於剛剛開放的內地更為富足,據統計,1984年,香港地區的人均GDP為6208美元,而中國內地只有250美元,足足相差25倍。

因此,電影的故事背景有很強的現實意味,與其說是在大時代背景下講述一對戀人離合的故事,不如說是用一對戀人離合的故事折射劇變時期的大時代紛紛擾擾的浪潮。

廣州人李翹和天津人黎小軍為了在香港相識相戀,他們都是最底層的移民,一個憑著廣州說粵語的優勢在麥當勞里打工,蹭英文課,賣磁帶,還炒股,積蓄頗多;而另一個作為北方人,只能操著蹩腳的粵語穿梭在車水馬龍的大街為餐館送貨,心心念念把心愛的女友帶到香港來成婚。

李翹第一次和黎小軍相見,並不承認自己是內地人,後來被黎小軍發現,她也嘴硬地說說「我們(香港和廣州)都說廣東話,當然和你不一樣」,這其實代表著來自廣東地區的香港新移民的普遍心態,那種強融而無法融入的心態,便只能寄托在情感上,所以「廣東」和「香港」便在移民們心中「沒有區別」,這其實是一種自欺欺人。

細細分析,其實黎小軍、李翹、廚師長和黎小軍的姑媽這四人正好代表著四種移民,黎小軍是北方人,李翹是南方人,黎小軍的姑媽則是第一代內地移民,而廚師長則代表著有一定能力的華人移民,他們並不眷戀什麼地方,只是從一個地方去往一個更繁榮的地方。

可是,他們的肉體不屬於香港,這座忙碌的城市也不並在乎他們,於是他們的心靈也不會眷戀這個異鄉,那麼唯一的理由就是愛

因為產生了愛情,就有了羈絆,也就對某座城市有了眷戀。

電影的表面文本是一對異鄉戀人的愛情故事,而潛在文本則是改革開放後中國內地移民的移民史,從相對貧窮的內地前往富足的香港,再從富足但是沒有歸屬感的香港,到異國他鄉的美國紐約,三個地點分別代表三種心態與三種生存狀態。

一條清晰而濃縮的華人移民史就徐徐展開。

電影中,天南海北的移民都匯聚在香港,彼此之間也並不相似,甚至語言都不通,然而鄧麗君卻成為他們共同的情感記憶和文化符號,導演的處理非常高明,捨棄了意識形態,而選擇文化,便讓移民的生存狀況清晰可感,而不是有種「莫名其妙」的「設計感」。

電影中,自詡香港人的李翹說:「香港有五分之一的人都是大陸來的,他們都喜歡鄧麗君」,而大陸人黎小軍說:「喜歡聽鄧麗君的都是大陸人,其實滿大街的人都喜歡,他們都是大陸人,但是他們不會承認」,故鄉與異鄉在此,似乎只是一首歌的距離。

鄧麗君,是一個極具指向性的符號,她是一代內地人共同的情感寄託,代表著移民的身份認同。這些內地移民雖然身處香港,但是在文化情感上仍然歸屬於故鄉。那是愛而不得的悲傷,那是茫茫四海之外的鄉愁。某種意義上,它們是一致的。

電影中,黎小軍一直有個夢想,那就是接在天津的女友到香港成婚,然而定居,這樣就代表著移民成了本地人,這倒不是說黎小軍有多麼愛自己的女友,他事實上只是在追求一種安定,這是早期移民的普遍心理,而李翹則是隨波逐流,但是她也想著安定。

黎小軍只會傻傻地笑著,他分不清香港人和大陸人的區別,但他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愛上李翹。李翹以為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她說來香港的目的並不是黎小軍,可是她無法承認自己不喜歡鄧麗君。鄧麗君的歌,就成了他們唯一的避難所,是他們依偎到天明的夢境,足以將整個世界隔離開,於是兩顆孤獨的心,在異鄉相碰相依。

畢竟他們都愛鄧麗君,都愛彼此的溫度,獨在異鄉的孤獨人相互取暖,這是移民的故事,只使用一個愛情的殼子來表現。

可是香港到底是殘酷的,黎小軍痴戀美國男星威廉的姑媽孤孤單單地死去了,她是這部電影中最有意思的角色,她苦戀著曾經和她做過一夜夫妻的美國明星,在內心深處把自己認為是「外國人」,她是第一代華人移民,在心態上普遍嚮往崇拜更強大的外國,也象徵著香港本身,殖民化、破碎化的愛情似乎是這顆東方之珠的底色。

黎小軍和李翹的婚外情並不美好,所以當李翹跟著落魄的黑幫大哥豹哥躲到了台灣後,和沒有感情的妻子訣別後的黎小軍,也追逐著新的明天去了美國紐約。那些大時代下洪流中的華人們,依舊相信著從頭來過的箴言,只是從一個異鄉到了另一個異鄉,聽到鄧麗君的歌聲,他們的心仍然會跟著顫抖。

大陸與香港、中國與美國在經濟上的巨大差距,帶來的是自然是移民的浪潮,可是許多人終其一生仍然逃不出的卻依舊是羞於啟齒的故鄉,聽不聽鄧麗君,並不能改變事實。

李翹和黎小軍的愛情無疾而終,他們失落的靈魂也必定徘徊在陌生的異鄉,香港也好,紐約也罷,他們回不去了。李翹呢,自然是頑強得如同一株野草,她可以一天打20小時的工,一個人在他鄉奮鬥,每天望著銀行卡上的數字增長;而黎小軍呢,卻不爭不搶,他只是站在時代中的某個位置,眺望著過去與未來,如同每一個華人那樣,過著波瀾不驚的一生。

他們的愛情,正是中國現代千千萬移民中的之一。來到香港的那一天,他和她一個向左,一個向右,正如他們後面在紐約大街上無數次的錯過,但是命運卻仍然將他們推到一起,唯有鄧麗君,唯有那輛老舊的二八槓,可以帶他們回到那個永遠回不去的故鄉。

每次看完這樣的電影,都好像過完了長長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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