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展奮，資深媒體人，著名記者、作家，1955年生於上海，民革成員，畢業於復旦大學新聞系。代表作有《瘋狂的海洛因》、《躁動的陝北》、《來自灌雲的暴力取證》等。
中國電影觀眾很少不知道謝導大名的。第一次採訪謝導,還是1989年前後的事。那時,我在一家雜誌社工作,帶教老師是《文匯報》老報人劉文峰(他兼任我們那家雜誌的副總編)。
那天,劉老師很神秘地對我說:「今天帶你去見一個大名人,謝晉。」
我一聽,非常激動。
謝晉住在江寧路「美琪大戲院」對面。開門的不是他,而是外界傳說已久的兩個傻兒子。一個叫「阿三」,一個叫「阿四」。
我和劉老師剛換下鞋,阿三和阿四就接了過去。謝晉笑笑說,讓他們去吧。
話題本來是探討謝導的健身之道,但不知怎麼一轉,轉到了傻兒子身上。
「我一直很疼愛他們。」謝導以他略帶沙啞的嗓音說,「他們的呆傻很可能是我的責任。」
為什麼呢?酒啊,過量飲酒害了他們。現代醫學證明,酒精傷害精子,使精子畸變。可惜我知道這點太晚了。年輕時,我就好酒,三五知己,喝起酒來通宵達旦。回想起來,生阿三、阿四的時候,恰好是我縱酒最厲害的時候,喝起來豪氣干雲,家鄉的黃酒,各地五色雜酒,尤其是茅台、汾酒、五糧液、衡水老白乾、桂林三花酒、蘭陵美酒……甚至內蒙古羊羔酒、新疆馬奶子酒,逢酒必喝,盡興而醉,痛快啊!但也留下了這筆孽債。」
「不過,這兩個孩子雖然有點傻,卻很有性情。『文革』時,我挨批挨斗,他們倆每天一到下午五點,就沒有心思玩耍了,守在門口等我。我不回來,他們就堅決不吃,也不睡,非得等我回來才安心。好多次,我被他們感動得流眼淚。」
謝晉介紹「傻兒子」的時候,妻子徐大雯悄悄拿來大兒子謝衍在美國的彩照,那是他們家最大的慰藉。
採訪結束時的戲劇性場面至今難忘:我和劉老師走到門口,阿三和阿四忽然喜滋滋地跑上來,一人手裡捧了一雙皮鞋。呵,油上得飽滿,皮擦得鋥亮!劉老師幽默地用崑腔念白:「王謝堂前,何敢勞動公子如此厚愛。」
謝導的回答也幽默:「傻兒子無以謀生,授其一技,萬一我先走了,上海街頭,他們兄弟倆尚可擦皮鞋為生哪!」
音猶在耳,斯人已萎。十九年過去,謝、劉、阿三和謝衍居然都走了。
秋風浩蕩入窗,唯淒涼感舊而已。
紀念一代名導謝晉誕辰100周年：一個真實的謝晉——百位各界人士眼中的一代名導（七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