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妃的工作身心疲憊(完)

貪念世間浮華 發佈 2024-05-07T17:35:12.675028+00:00

(接前面章節,來源於網絡,未能聯繫作者,如有冒犯請聯繫)臨近中秋佳節,後宮接二連三的傳來好消息,葉修儀、劉才人、衛才人都已有孕,沈婕妤也即將臨盆。皇帝異常高興,接回了慈恩寺禮佛的太后,遍邀宗親,囑咐皇后和德妃好好操辦中秋家宴。

(接前面章節,來源於網絡,未能聯繫作者,如有冒犯請聯繫)

臨近中秋佳節,後宮接二連三的傳來好消息,葉修儀、劉才人、衛才人都已有孕,沈婕妤也即將臨盆。皇帝異常高興,接回了慈恩寺禮佛的太后,遍邀宗親,囑咐皇后和德妃好好操辦中秋家宴。

我因失言被皇帝厭棄,自那日便搬離了攬月閣,住到了原先林貴妃的含涼殿。葉修儀和劉才人有孕,惦記著原來一起擼貓的情誼,我讓彩雲備了禮物送去。彩雲回來時,兩隻胳膊滿滿當當,挎的全是葉修儀和劉才人給我的東西。

「娘娘,葉修儀和劉才人說您現在日子不寬裕,收下禮物後就給了您這些東西作為回禮……」她將手中的一個小包遞給我,「這是葉修儀給您的金錁子,您拿好。」

沉甸甸的,也不知是她攢了多久的,就這麼給我了。

放好東西,彩雲附到我耳邊:「葉修儀和劉才人說,她們懷孕也是身不由己。」

我當然知道。

中秋節的晚上,同彩雲吃過月餅後,我一個人在含涼殿的院子裡散步消食。走著走著,突然看見宮門口有個小孩正探頭探腦的往裡瞅。

「進來!」我沖他招手,本以為會嚇到他,可他居然進來了。我指了指石桌上的點心:「要吃自己拿。」他走過去,坐在石凳上開吃,我繼續溜達。

「你是誰?」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嘴,「我沒見過你。」

沒見過我就敢吃我的東西,這小孩防範意識太鬆懈了!

「我是淑妃。」

「淑妃?」他疑惑,「你既是淑妃,為什麼不去赴宴呢?」

「因為我不喜歡宴會。」

「我也不喜歡。」他環視一周,「你住的這裡怎麼看起來空蕩蕩的?」

「我不喜歡人多。」我倒了杯茶遞給他。

「我也不喜歡人多。」小孩說得很認真。

「你今年幾歲了?」

「十歲,你呢?」

「我啊……」我突然愣住了,我今年多少歲來著?

「我不記得了。」我朝他笑笑,「大約十六七歲吧。」

又聊了一會兒,小孩說他要走了,向我深施一禮,謝謝我的款待,我朝他擺擺手:「有空來吃點心啊!」

「沈婕妤產子,人幾乎去了半條命,可周衡卻只知道看著自己的寶貝兒子傻樂!」德妃的吐槽向來犀利。

「娘娘也生一個吧。」

「毓芬,你莫不是腦子進水了吧?」德妃看著我,不可置信。

「當初娘娘勸我想出路,我如今也勸一勸娘娘……」我知道德妃早就心如槁木,因不得所愛而怨恨皇帝,可她已然入宮,如果不生個孩子,將來的日子難免孤苦,她也有不能捨棄的家人親族,必須在這宮中賠上此生。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寧願孤苦一世。」德妃低下頭,苦笑一聲。

皇后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皇帝藉口朝政繁忙,一次都沒來看過。

「毓芬、珮蘭……」皇后的精神很不好,說話也有氣無力。

「娘娘。」我和德妃趕緊答應,起身來到她床邊。

「我去了之後,大皇子就勞煩你們多多看顧了……」皇后咳了幾聲,從枕下拿出一封信遞給德妃,「待我走後,把它交給陛下。」

皇后過世後,德妃將信交給了皇帝。皇帝看著那封信,面上的悲傷越來越少,逐漸被憤怒替代。

他將那封信扔進火盆,下令將皇后的屍身燒掉便拂袖而去。

隔天,皇帝便立了一名宮女為後。

德妃看著新皇后,眉眼間是掩不住的譏笑,她在我耳邊低聲道:「瞧瞧!周衡又開始了……」

周衡對這位新皇后十分眷顧,不僅不顧太后及眾臣反對將她立為繼後,而且將大皇子和沈婕妤的三皇子通通交給她撫養,還一日三次的去她宮中用膳說話,做足了恩愛夫妻的樣子。可所有人都知道,新皇后如此風光無限,只因容貌酷似先皇后。

新皇后膽小怯懦,又要同皇帝鶼鰈情深,宮內一應事務便都交予德妃操持,所以我的日子就一直很滋潤,從未缺衣少食。皇帝似乎也忘了後宮還有我這樣一個人,我徹底活成了後宮小透明,成天縮在含涼殿裡同宮人們吃喝玩樂,好不快活。時間過得極快,轉眼便是三年,後宮的孩子逐漸多了起來,女人也多了起來,原本空置的宮殿住滿了大大小小的美人兒,好不熱鬧!閒著無聊的時候,我也坐在院子裡仔細回想過這些年的日子,覺得自己十分幸運,居然就這樣平平安安的過來了。

除夕前,皇帝考慮給後宮妃嬪升品階的時候,赫然發現淑妃的位置上居然還有人,那人還是我。

皇帝到含涼殿的時候,我正和彩雲她們在院子裡打雪仗,嬉笑間竟完全沒看到他,直到皇帝身邊的公公衝到我面前,我才看到了不遠處站在枯樹下的皇帝。許是太久沒見過他了,我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他是誰,愣在了原地——他來做什麼?

周衡今天心情似乎不錯,並未怪罪我失禮,邁步走進了屋內,我趕緊跟上去,倒了杯茶遞給他。

「毓芬……」他喝了一口,放下茶杯柔聲問道,「你近來可好?」

「好。」除了好,我也實在不知該說什麼。

「朕瞧你方才,倒是比原來活潑些。」沉默許久,氣氛實在過於沉重,周衡試圖用這句話打破尷尬局面。

「是。」

我想不通他突然到來是有什麼事,也不知道那一句話會惹怒他,就索性做一隻鋸了嘴的葫蘆,無論他問我什麼,都的回答都是一個字。皇帝哪裡受過這樣的冷遇?略坐了一會兒就走了。

皇帝走後,我盯著那杯熱氣未散的茶,忍不住發怔——人生漫長,我還能這樣渾渾噩噩過多久?

「毓芬!」

皇帝剛走沒多久,德妃便急匆匆的衝進來,面上滿是愁容:「周衡沒難為你吧?」

我搖頭:「陛下沒說什麼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來做什麼。」

「那就好!」德妃伸手摸了摸的我的額頭:「是不是不舒服?怎麼有些呆呆的?」

「我沒事。」

除夕宴上,後宮所有人的品階都升了升,除了我和德妃。更慘的是,我還從淑妃被降為了才人。

德妃身邊的宮女來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我一點都不意外,只是惋惜降位之後必要裁撤宮人,這含涼殿以後就要變得更冷清了……

雪還在下,我依舊坐在屋檐下發呆,突然有人叩響了門環。

我詢聲看去,門口站著幾年前來含涼殿吃過點心的那個小孩兒,三年未見,他長高了不少,比我還高了一頭。

「是你!」他來到我面前,我看著他愈發成熟的面容,彎了眉眼,「你來的真巧,再遲來一天,我便拿不出這麼好吃的點心來招待你了。」

我指了指小桌上的點心:「你先吃,茶水有些涼了,我叫人去換一壺。」

「不必了。」他坐下,拿起一塊栗子糕送入口中,「明日,你便是才人了。」

「你也知道了啊。」我笑了笑。

「你很難過?」小孩兒看我不說話,問道。

「難過倒是說不上,只是不想一直這樣過下去。」我嘆了口氣,「後宮麼,無論淑妃還是才人,生活都是一樣漫長,我只是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好。」

小孩兒答得十分爽快,我卻忍不住笑出了聲:「小小年紀就知道哄人,將來會娶不到媳婦的!」

降為才人,吃穿用度的規格都依例降了許多,而且現在後宮事務說是由四妃共同處理,實際都是由三年前入宮的楊貴妃掌控,德妃娘娘即便是想偏心照顧我也是無能為力,只能將自己的那份勻出一部分給我,加上我前幾年的還有些積蓄,日子也不算難過。

那一日,德妃娘娘參加宴會歸來,臉上全沒有見到趙王周諄的欣喜,眉目間滿是愁容,整個人懨懨的,只將宴前答應帶給我的棗泥糕塞到了我的手裡就匆匆回宮去了。我擔心的一晚上都沒睡著,第二天一早便衝到了承慶殿去問個明白。

「我不告訴你,就是怕你擔心。」德妃躺在床上,一夜之間像是老了十歲,說話也有氣無力,「毓芬,我沒事……」

「怎麼會沒事?」我又不是個傻子,怎麼會看不出來她有事沒事?

「娘娘,雖然我沒什麼用,但是你有什麼都可以同我說的。」也許說出來就好了呢?

德妃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毓芬,以後不許再說自己沒用,你分明是最好的姑娘。」

趙王奉命平叛現已凱旋,可他在戰場上被敵軍的毒箭射中肩膀,傷口久久未愈,整個人面無血色、憔悴不堪。

「周諄昨日讓侍女交給我一枚玉簪和一封信,信上說,玉石是他在戰場旁邊的山上找到的,玉簪上雕的是蘭花,同我的名字很是相襯。」

「信上說,他自知命不久矣,今日強撐前來,只是想再見我一面。」

「信上還說,今生已是不能了,來生他想早早遇見我。」

「他還叮囑我,要生一個孩子,要有依靠才不會被欺負,要好好保護自己……」 德妃抹去了眼角的淚水,「你瞧,他說了這麼多,卻從沒說要我去陪他。」

德妃娘娘病了,人像枯萎的鮮花一日一日衰敗下去。我每天守在承慶殿卻無計可施,心急如焚的我只能拼命給來看診的御醫塞錢,希望他們能盡心醫治。起初,御醫還肯收我的銀子,可是漸漸的,他們便不收了,只告訴我心病難治,讓我不要再浪費銀錢了。

宮中的御醫不行,或許可以找一找外面的神醫。我打定主意,去了楊貴妃的長安殿,想求一求這位主理後宮貴妃娘娘。可是,我太高看自己了,我連長安殿的宮門都沒摸到,就被貴妃宮裡的侍衛攔住了,說貴妃娘娘正在休息,任何人都不能打擾。沒辦法,我只能往太極殿跑,想求一求皇帝,可依然被攔在了殿外,公公告訴我,陛下正與大臣商議國事,不見人。

「勞煩公公替我給陛下說一聲,承慶殿的德妃娘娘身體十分不好,請陛下過去瞧一瞧。」我從荷包里掏出一塊銀子遞給他,「多謝了。」

往後的幾日,我一直往長安殿和太極殿去,甚至皇后的未央宮我也去過好幾次,可所有人都不見我,也不給我任何答覆。

「娘娘,我……」我跪在她的床前泣不成聲,覺得自己真真無用至極!

「別哭,毓芬。」她費力伸手,取出枕下的一縷頭髮遞給我,「我走之後,把這個交給周諄,就說我怕他找不見我,先去等他了……」

「娘娘!」我心中大慟,卻無能為力,只能緊緊攥著那縷頭髮重重點頭。

第二日,德妃娘娘的臉色竟有些好轉,起身坐在妝檯前叫宮女替她梳頭。我看著她,心裡卻覺得不好,這怕就是迴光返照了。

頭還未梳完,一位不速之客便來了,是皇帝。

德妃娘娘穩穩的坐著,從鏡子裡打量他:「陛下怎的來了?」

「趙王府來人報信,趙王今晨薨了。」

德妃閉上眼睛,苦笑一聲:「陛下是專程來告訴我的麼。」

「周諄已經去了。」皇帝面色冷峻,「你還要如此執迷不悟?」

「執迷不悟?」德妃笑了笑,「陛下何嘗不是?」

皇帝看著她,眼神複雜,喃喃道:「那年,分明是我先遇到你……」

「恭送陛下。」

德妃出言打斷他的話,周衡怔了怔,轉身走了。

皇帝一走,德妃便似被抽走全身的骨骼一樣瞬間癱軟下來,我和宮女將她扶到床上,她此時的神志已然不清,嘴裡嘀咕著:不是你先遇到我……諄郎等我……

御醫來的時候,娘娘已是彌留之際。他搖了搖頭,告訴我該儘早給娘娘收拾起來了。

我命人去給皇后、貴妃、皇帝報信,囑咐姑姑給娘娘梳洗穿戴,交代彩雲去一趟趙王府。

可是沒多久彩雲便哭著回來了:「宮門的守衛不讓我出去,我怎麼求他都不管用,娘娘,該怎麼辦啊!」

「不要急,許是銀子不夠多,你去含涼殿把我的首飾盒子和所有的銀子都取來,我同你去。」

我和彩雲站在宮門前,將首飾盒子和所有的銀子都遞給了守衛;「我們今日當真有急事,勞煩您放她出去吧,一會兒就行。」

「不行。」守衛冷眼看著我們,手卻將盒子和錢袋攥得很緊。

我摘下耳環塞給他:「這個也給您,求您了!」

守衛不說話,目光卻向上看去。

我趕緊拔下頭上的髮釵遞過去:「求……」

他這次沒接,反而一臉惶恐的跪了下來:「梁王恕罪!」

梁王?我回頭,撥開散落下來的頭髮,怔怔的看著他,他居然……是梁王?

「怎麼,不認識我了?」他微微一笑,「你這是要出宮?」

他是王爺!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撲到他面前:「求梁王幫我!」

梁王辦事很利索,還沒到晌午,人就已經回來了。

「趙王妃已將那束頭髮安置到了趙王兄的棺內。」他將手中的一幅畫遞給我,「這是趙王妃給我的,囑咐我將這畫交給德妃娘娘。」

我展開看了看,畫中是年少時的德妃娘娘,姿容秀麗,明艷動人。

「趙王妃說,這畫是王兄的愛物,就讓它陪著德妃娘娘吧。」

德妃娘娘靜靜的躺著,發上簪著那枚蘭花玉簪。我俯到她耳邊:「娘娘,東西已經送給趙王了。」

氣息微弱的德妃聽到這句話後,嘴角微微動了動,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夜裡,我一個人來到了靈堂。

明日棺木就要送到皇陵了,我將頭抵在冰冷的棺木上,喃喃道:「娘娘,您見到他了嗎?」

德妃娘娘已逝,這偌大的後宮,再也沒人會像她一樣對我好了。

「那年花朝節,先遇到珮蘭的,明明是我……」周衡踱步進來,「我在拱橋上看見了站在桃花樹下的她,她也看見了我,莞爾一笑,嫣然無方,我本想上前,卻被母后叫走……」

「等我在宴會上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被父皇指婚給趙王。」

「那日,我不該和趙王穿同樣顏色的衣衫……」他伸手撫摸著棺木,眼神深情繾綣。

「就算是你先遇見她,可周衡,娘娘多年傾心之人始終不是你。」我淡淡的搭話,直呼他的名諱。事到如今,我也沒那麼怕死了。

「我知道不是我……」他苦笑,「可我真的不願看她身著嫁衣,歡歡喜喜的嫁與趙王。」

「你太自私了!」只為一己私慾,便活生生拆散眷侶。

「你說得對……」他無力的垂下手,「可自私之人分明是我,為什麼老天卻一個個帶走了她們?」

棺槨挪去了皇陵後,承慶殿寂寥得可怕。殿內一應物品都已被收回,我連她的一件遺物都留不下。我每日坐在承慶殿的院子裡,看著被風吹落的枯葉發呆,覺得自己的心也變得荒蕪起來。或許不久之後,又會有一位美人住進這裡,到時候,我連繼續的待在這裡也成奢望了。

皇帝來過幾次,不發一言的看著這裡,我時常在心裡譏諷他人去才知情深。今日,皇帝在臨走之前破天荒的開了口,他說感念我對德妃娘娘的感情,答應允我一件事。

「我想當皇后。」

他愣住,不可置信。

「我知道這是痴心妄想,我沒奢求做皇后,只要有權力,貴妃、妃、宮中女官、御前侍女都可以……」我看著他,鼻子一酸,哽咽道,「我只是想有權力,想在我需要救人的時候手中有權,可以請到最好的御醫,可以見到高高在上的皇帝,可以不用去求宮門守衛……」

我之前從來沒覺得權力誘人,可經歷這一遭,我真的很想去爭一爭,我不想再這麼沒用了。

「這話聽著倒很有志氣。」他嘆了口氣,「只是毓芬,你憑什麼掌權?」

是啊,我憑什麼?憑家世?憑寵愛?憑美貌?這些我都沒有。想到這層,我慢慢止住抽泣——周衡說話忒直白。

「朕一言既出便不會反悔,你好好想想,想清楚再來太極殿告訴我。」留下這句話,他便走了。

聽聞皇帝怒斥了楊貴妃,說她料理後宮不存仁心善念,十分可惡。又去敲打了一番皇后,言語之間皆是對先皇后賢德的懷念。一時間,後宮地位最高的兩位女子都惶恐不已、惴惴不安,而太后又在此刻急匆匆的從慈恩寺回宮,更讓後宮瀰漫著緊張的氣息。

太后急召後宮嬪妃,所有人都像受驚的鵪鶉一樣,畏畏縮縮,生怕出差錯,偌大的養居殿裡擠滿了人,但卻出奇的安靜。太后來了,不是我想像的橫眉怒目,反而笑得滿面春風,說自己在慈恩寺為每位嬪妃求了一串佛珠,主持囑咐只有今日此時送到每位嬪妃手中才能保得平安。

這話我是不信的,太后一心禮佛,從不過問後宮諸事,怎麼今日會為了給眾嬪妃一串保平安的佛珠搞出這麼大的陣仗?

太后十分慈祥的將佛珠一串串的遞到嬪妃手中後,還要摸著手再叮囑幾句才算完。我排在最後面,眼瞧著太后的神情隨著嬪妃的減少而越來越焦慮。終於到我了,太后已經有些累了,將佛珠遞給我後並未開口,只是握著我的手摸了摸。我正準備謝恩離開,突然,太后的眼睛亮了,握著我的手也猛地收緊,十分欣喜的問我:「你是誰?叫什麼名字?」

「妾是才人王氏,名叫毓芬。」我老老實實回答。

「你隨哀家進來。」太后牽著我的手,將我帶到了後殿,我路過皇后和貴妃時,瞧見她們的臉色異常難看。

後殿,太后突然跪在我面前,我嚇了一跳,趕忙跟著跪下:「太后折煞妾了。」

太后淚眼婆娑:「毓芬啊,哀家一生只得了皇帝和梁王這兩個兒子,如今梁王病重,哀家實在沒有辦法……」

梁王病重?我心裡一驚,他年紀輕輕,看著也十分健壯,怎麼就突然病重了呢?

「太后要我做什麼?」

「主持說了,要在後宮中尋得一右手手背有傷疤掌心有紅痣的女子,入寺為梁王誦經四十九日,梁王才能痊癒。」

這是什麼道理?

我滿腹狐疑,看著自己右手背上的那道疤,說起來還是被周衡扔過來的碗上的碎片割傷的,這就能治病?

「太后,妾雖然有主持說的傷疤和紅痣,可妾想不明白,只是誦經便能讓梁王痊癒?」我還是覺得這個主持八成是個騙子!

「什麼醫方都已試過了,通通沒用,主持既然說此法有用,哀家怎能不試?」

「可妾是陛下的嬪妃,此事還需陛下允准。」

太后看我同意了,十分高興:「只要你願意,陛下那裡哀家自會去說。」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妾願意去。」

我剛到含涼殿,便看見院中堆滿了東西。

「彩雲,這些是什麼?」

「才人,這是皇后和貴妃派人送來的。」

「不要,通通退回去。」我當初求救無門時,怎不見皇后和貴妃如此慷慨。許是見我得了太后青眼,才想用這些東西來堵我的嘴。

「才人……」彩雲十分為難,「退回去不是駁了皇后和貴妃的面子嗎?」

「彩雲,我即將出宮,你可願意同去?」

「奴婢願意的。」

第二日,御前的公公請我去太極殿。

「毓芬,昨天太后同你說的事,你真願意去?」

我點頭。

「不後悔?」

我搖頭。

周衡嘆氣:「後宮已無你牽掛的人?」

「有。」

他眼睛亮了亮,但聽到我說出彩雲的名字後,又黯淡了下去。

「上次朕允你的那件事,你可想好了?」

早就想好了!我一個頭磕在地上:「求陛下寬恕我的家人。」

中午,我和彩雲就被接到了慈恩寺。

彩雲收拾禪房,我去看了梁王。

小孩兒躺在床上,雙目緊閉。太后一見他這樣,又扯了帕子拭著眼角:「循兒……」我瞧不得這樣的場面,忙出去找主持。

主持慈眉善目,交給我一串佛珠和一本經書,引我去了佛堂,告訴我心誠則靈。

深夜,我還在磕磕巴巴的念經,主持交代我今日一定要將經文記熟,真是太難為人了!天氣已經很涼,我起身把禪房的窗戶關嚴實,倒了杯水潤潤喉。

突然,窗戶動了動,我被嚇了一大跳,手中的茶杯差點拿不穩。佛門清淨地,應當不是鬼祟之物,我穩了穩神兒,裝著膽子問:「誰?」

嘎吱一聲,窗戶開了,從外面跳進來一團黑影,我慌亂的將茶壺舉在胸前:「你不要過來!」因為顫抖得太厲害,茶水撒了一胳膊。

黑影直起身:「是我。」

「梁王?!」我十分錯愕,他不是,重病不起嗎?

他幾步走到我面前,將茶壺拿走放到桌上:「你瞧你嚇得這個樣子。」他十分鄙夷的看著我還在滴答著水的袖子。

「你這不是好好的嗎?」我很奇怪,「為什麼還要我來這裡?」

「皇兄的後宮美人極多,你這般姿色想必一輩子也出不了頭。」 他坐在蒲團上,戲謔地看著我,「你說想到宮外看看,我既吃了你的點心,便想著幫一幫你。」

「怎麼幫?」我垂頭喪氣,「四十九天後不還得回去嗎?」

「你今天瞧我躺在床上是不是很像要死的人?」

我點頭。

「這就是我幫你的辦法。你到時和我一樣,吃下主持的藥假裝病重,我到時候只給皇兄說你是為我誦經染了風寒不治身亡,你不就不用回去了?」他撓了撓頭,「只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願意。」

這樣一個機會擺在我面前,我卻有些猶豫。思考一夜無果後,我昏昏沉沉的跪在蒲團上念經。

主持進來的時候,我一激靈,忙掐了掐自己的手讓自己清醒一下。

「才人,心誠則靈啊。」主持捋了捋鬍子,搖頭。

我羞愧的低下頭:「是。」

送走主持,我才反應過來,這和尚又在誆我!梁王生病不是假的嗎?心誠則靈個屁!

夜裡,梁王又翻窗戶來了。

「你考慮得如何了?」

「我想出去,可我昨晚使勁想啊想,就是想不到我出去還能幹什麼……」我通過假死離開皇宮,自然不可能依靠娘家過活。可我若孤身一人在市井中謀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會稼穡耕耘,也沒有刺繡縫紉的本事,大概率會餓死街頭吧。

「只是擔心這個,那大可不必。待病癒後,皇兄定然趕我去蜀地就藩,本王身邊缺個照顧起居的婢女,到時候你跟著我去王府就行。」

「如果我跟著你去了王府做了你的婢女,那和我在宮中有什麼區別?」我撇了撇嘴,皇宮和王府能有什麼區別?不一樣規矩森嚴?我做嬪妃尚且艱難,更何況是婢女?

梁王無奈,半開玩笑半認真道:「婢女確實委屈你,要不,我娶你做梁王妃你看可好?」

「周循,我可是你皇嫂。」我冷哼一聲,「後宮中的女子活得辛苦,難道王府里的女子就不辛苦了嗎?」就像趙王妃,她不愛趙王,也知道趙王不愛他,可帝王一道旨意,便將她塞到了王府。即便是現在趙王已去世,她還是要憑著一己之力支撐整個王府,她難道不苦?

一切按計劃進行。

四十九日期滿,梁王奇蹟般的痊癒,我卻在回宮前病倒。

我的病來得蹊蹺,太后為保皇帝安康,便要我在寺中養病。主持這次的藥明顯精進了不少,不過三天,我便呈現出一種行將就木的感覺。彩雲哭紅了一雙眼守在我床前,令我十分不忍。

太后來看我的時候,我仰仗自己救了梁王的功勞,和太后提了條件,讓她在我「死」之後,給彩雲一大筆錢放她出宮嫁人。許是我眼下的狀態太惹人憐惜了,太后含著淚便答應了,還額外承諾要給彩雲賜一門好婚事。

我十分欣慰的點頭,然後昏了過去。當晚,我悄悄服下了閉氣的藥,徹底「死」去。

皇帝趕來慈恩寺的時候,我已經換了裝束,收拾妥當,背著包袱打算離開。

周衡沒讓侍衛跟著,一個人在靈堂里撫摸著那口黑漆漆的棺材,好像在說什麼,只是我離得遠,聽不清楚。

我心裡覺得好笑,周衡永遠是這樣,人活著時候不見得多愛,卻很喜歡在人死後裝深情。對皇后娘娘是這樣,對德妃娘娘是這樣,現在對我也是這樣。所幸我脫身得早,以後也不必在後宮中煎熬了。

從寺廟的角門出來,我覺得自己一身輕鬆。自今日起,我再也不是皇宮中那個沒用的王才人了,梁王送給我一個新的身份,現如今,我叫吳依。

你聽聽這名字,多無依無靠啊!還不是梁王說我以後註定無依無靠,不如就叫吳依,倒是很合我的命數。我雖然嫌棄這個不大吉利的名字,但也只能接受,畢竟梁王用這個名字在錢莊裡存了不少錢給我,足夠我這輩子衣食無憂。

「你今日一走,往後如何,全靠你自己,本王與你,已是前塵往事。」周循說得鄭重,「本王最後一次問你,是否願意同本王去蜀地就藩?」

「王爺,你還小,以後會遇到許多女子……」我朝他笑,「我今日能離開皇宮,全仰賴王爺相助,感激不盡。」

我掏出一個皺巴巴的香囊遞給他:「這個香囊是我繡的,還望王爺不要嫌棄。」

他接過香囊,低下頭嘆了口氣,朝我擺了擺手:「你走吧。」

夕陽下,我躺在搖椅上,給我的孫子講故事。

講的是一個姑娘遊歷名山大川的故事,只是這個姑娘屬實倒霉,走路沒方向,坐船掉水裡,爬山被蛇咬……

「多虧了一位大夫,不然啊,這個姑娘就一命嗚呼了。」

治好了姑娘,這位大夫秉持著醫者父母心的原則,陪著這位姑娘走遍了她想去的地方。當姑娘將隨身的冊子裡最後一個地名劃掉後,姑娘突然捂著臉哭了起來。

大夫手足無措,忙問姑娘哭什麼。

姑娘抽抽搭搭的,說自己定下的目標已經完成了,餘生漫長,自己不知道以後該做什麼、該往哪裡去。

大夫鬆了口氣:「姑娘如果不嫌棄,可以隨我去採藥,還有許多你未曾去過的地方、未曾看過的風景呢!」

姑娘想了想,便笑開了,答應了大夫。後來,姑娘便跟著大夫採藥、治病。如此過了五年後,有一日姑娘便借著酒醉,逼著大夫娶了自己……

「別聽你祖母瞎說!」來人拍了拍孫子的腦袋,「去,找你爹學寫字去!」

小孩癟嘴,氣鼓鼓的找他爹去了。

慕郎彎下腰,捏我的臉:「怎麼?逼婚很厲害嗎?還要講給孫子聽……」

「我錯了!」我趕緊求饒,「慕郎,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慕郎坐在小杌子上:「只是風寒,我開了幾服藥就回來了。」 他從藥箱隔層里拿出一個紙包,打開後將一塊兒香噴噴的糕遞到我嘴邊,「嘗嘗這個,到底是大戶人家,點心也同外面賣的不一樣……」

我咬了一口,不就是玫瑰酥麼?正準備嘲笑慕郎沒見識,卻突然覺得這個玫瑰酥的味道十分熟悉。

「慕郎,你今日去哪裡看診了?」

「梁王府。」慕郎聞了聞糕點,「原來是玫瑰做的,怪不得聞著這麼香呢!」

梁王?周循?

「梁王府不在這裡啊……」周循說他去蜀地就藩,此地怎會有梁王府?

「聽管家說梁王月前才從外地搬來,來此是為養病。」

他病了?我坐起身:「梁王的風寒幾時能好?」

「是梁王世子感染風寒……」慕郎有些奇怪,「依依你怎麼如此關心梁王?」

是世子啊……我又躺下,將蒲扇蓋到臉上,「我怎麼會關心梁王?我又不認識他。」

中秋節的晚上,我和慕郎坐在院中賞月,兒子帶著媳婦和孫兒去街上玩了,家中只有我和慕郎。

「慕郎,一轉眼,你我已經這麼老了……」

「瞎說!」慕郎瞪我,「我還是頗有幾分姿色的,今日來看診的王大姐還誇我模樣俊俏!」

呸!一臉褶子還俊俏!怕他捏我的臉,我只能違心的敷衍道:「是是是,慕郎風采依舊。」

他聽到這話,十分受用:「依依你也不要氣餒,畢竟你當初也是瞧上我這張臉才逼婚的。」

哼!不要臉。

我別過頭不想理他,卻看見門口有人探頭往院裡瞅。我一陣恍惚,不自覺的朝他招手:「進來!」

那人慢慢走進來,恍若當年。

慕郎驚愕,起身行禮,那人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拘禮,大大方方的便坐在石凳上拿起月餅啃了起來。

「王爺來此……」慕郎猶豫開口,「可是家中有事?」

「無事,來此只為見一位故人。」他淡淡開口,朝我微笑,「吳依,好久不見啊!」

的確是好久不見,久到我們都已經生了華發,添了皺紋。

「依依,你不是說自己不認識梁王麼?」床上,慕郎捏著我的臉咬牙切齒,「你怎麼能騙我?」

「慕郎鬆手,我錯了!」我趕緊討饒,「再捏,臉就被捏紅了,明天讓兒子兒媳看見多不好啊!」

他鬆手,神情落寞:「你當初是因為沒嫁給梁王,才屈就到我跟前的?」

啥?

我拉過慕郎的手,寬慰他:「慕郎你怎麼能懷疑我對你的感情呢?實話告訴你,當年逼婚的時候,我喝的其實是水……」

「水怎麼了?水滋養萬物有錯嗎……」慕郎還在生氣,絮絮叨叨的,根本沒有反應過來我說的什麼。

我撇嘴,甩開他的手轉過身去,真是個榆木腦袋!

我都快睡著了,迷迷糊糊間,慕郎拍了拍我的肩膀:「依依,你剛才說,逼婚的時候,你並未喝醉?」

我費力睜開眼睛,認真打量著明明一把年紀卻依舊俊俏的慕郎:「我喜歡你,自然是要清醒明白的告訴你。」只不過我的臉皮終究還是薄,只能假借醉酒掩飾一二。

第二天一早,我便一五一十的給慕郎交代了我的前塵往事。

慕郎十分震驚,倒不是震驚我的過往如此豐富,而是震驚皇帝曾經居然有我這般姿色的皇妃。我無奈扶額,不想搭理他。

夜裡,慕郎溫柔的摸了摸我的腦袋:「依依,你想找回你失去的記憶嗎?」

「不想。」我回答的十分乾脆。那段記憶大抵沒什麼美好可言,不然,我怎麼這麼多年都沒想起來呢?

他躺下,握緊我的手:「依依,若我早些遇見你,你便不用受那麼多苦了。」

苦?我長嘆一聲:「慕郎,雖說宮中的日子確實不如意,但比起現在還在宮中磋磨人生的美人,我已經很幸運了。」原來我是覺得有些苦,可現在想想,其實我經歷的那些,根本不算什麼。

「依依,我雖然時常嫌棄你沒我好看,但我們終究是這麼多年的夫妻了……」慕郎轉身,將頭買到我的脖頸處,「梁王雖然也好看,但終究沒我有風采。」

我忍俊不禁:「慕郎,你這是,吃醋了?」

難得他沒和我拌嘴,輕輕嗯了一聲。

過了幾日,慕郎說要帶我出去轉轉,散散心。

「最近我心情挺好的啊。」為什麼突然要出去?

「你自然心情好!」慕郎冷哼。這些日子,梁王時常在我家附近晃悠,剛開始慕郎就咬牙切齒的,這幾日下來更是臉黑得像炭似的。

「我不去!」兒媳這幾日食欲不振,眼瞧著是又害喜的樣子,我這時候走不合適。

「原來隨我採藥的時候,我說去哪兒你都同意!」慕郎氣呼呼的滿地繞圈子,「現而今不過是見了幾次梁王,我說話就不管用了,再讓你們相處一段時間,只怕我就要被依依你一紙休書打發走了!」

「你晃得我眼暈!」我一把拽住慕郎,「一把年紀了,怎麼還越來越小孩子脾氣了?」

「梁王比我還幼稚,我看你每次見他都笑的眼睛都找不到了!」

「家裡快要添丁,你讓我這會兒往哪兒去?」無奈,我只能實話告訴他。

「添丁?」慕郎疑惑,盯著我的肚子愣了愣,便要給我搭脈。我忙躲開他的手,啐他:「老不正經!你也不看看我如今多大的年紀了!」

隔年,家裡添了個白白胖胖的小姑娘。我抱著軟乎乎的孫女,總覺得她同我年輕時有些像。

「叫什麼名字好呢?」

「叫毓芬吧。」

我回頭,梁王牽著一個小男孩站在院裡,後面還跟著一大堆人。

「王爺怎的來了?」我笑著,趕緊將他請進屋內。

「梁王今日來,是想給自己的孫兒訂親……」慕郎看診歸來時,剛好碰見梁王帶著一眾僕從離開。

「哪個要和他訂親!」慕郎十分嫌棄,但看著我,又有些不自信:「你同意了?」

「孫女的小名,就叫毓芬吧?」我沒搭理他,將熟睡的孫女遞到他眼前,「你瞧,多可愛,長大了一定更好看!」

毓芬,想必我爹娘當年給我取這個名字時,也是這樣滿懷期待吧。

孫女漸漸長大,梁王卻不死心,每年都來提親,但每次都被我拒絕了。

雖然梁王的孫兒周翀確是個知書識禮好孩子,但我一想到要將小毓芬推到王府里,就覺得於心不忍。反正她還小,婚事還是等她長大再說。

歲月漫長,可終有盡時。

我的身體漸漸不那麼康健了,時常咳嗽,夜裡也睡不安穩,慕郎給我開了無數的藥,可也總不見好。強撐著將孫女和周翀的婚事操持完,我覺得自己好累啊,好想歇一歇。這一歇,便臥床不起了。

孫女回門時,看著我的樣子,淚眼朦朧的向我認錯,怪自己不該嫁給周翀。

「祖母不是不願意讓你嫁給他,只是不願你被王府的規矩約束磋磨一生……」我撫了撫她的腦袋,「周翀是個好孩子,你要好好的同他過下去……」

我還有許多話想叮囑我的小毓芬,可是喉嚨里卻像被糯米糰黏住,發不出聲音。

緩緩閉上雙眼的時候,慕郎沖了進來,握緊我的手說著什麼,可我卻聽不清。

眼前突然出現許多人,有德妃娘娘、彩雲、皇后娘娘、周衡、周循、慕郎……

「該歇歇了,毓芬。」我心中嘆息。

番外:周衡與王毓芬

「王美人?」我扭頭問內侍,「是那個諫議大夫王佑止的妹妹?」

內侍低頭稱是,我卻覺得很奇怪——王大夫那樣迂腐沉默的性格,居然有這樣一個活潑跳脫的妹妹?

我走上前去,握住了她正在捉蝴蝶的手腕。她一驚,迅速的將手抽回去,規規矩矩的向我行禮。

「你叫什麼名字?」

「妾叫王毓芬。」

毓芬?很大家閨秀的一個名字,只是看著眼前這位白白胖胖的小姑娘,我實在把她同大家閨秀扯不上關係。

「你見過朕?」

「選秀的時候見過。」她抬頭,大眼睛滴溜溜的轉著,靈動活潑,「陛下生的可真好看!」

內侍皺眉,似乎覺得這話不妥,可我卻覺得眼前這個小姑娘十分有趣。

「怎麼就你一個人?」我看了看四周,怎麼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妾喜歡一個人出來玩。」似乎是怕我責罰她的宮人,她急急開口,「姑姑說嬪妃要有嬪妃的樣子,不該捉蝴蝶,我今日是偷跑出來的。」

嬪妃的樣子?我笑,恍惚想起當年也有人像她一般總被身邊的姑姑訓斥沒有王妃的樣子。

「你既說朕生的好看,那便和朕走吧。」我牽著她的手,「朕那裡可有好多好吃的。」

本來還扭扭捏捏不願讓牽手的小姑娘,聽到好吃的以後便兩眼發光,滿臉寫著急迫。

怎麼就這樣好騙?

過了幾日,毓芬的面上便帶上了愁容。

我拿栗子糕誘她,她這才開口:「德妃娘娘那裡每日都有許多花樣繁多的糕點,我每日都去吃。」

我點頭,示意她繼續。

她嘆了口氣:「雖說德妃娘娘不介意我吃她的點心,可我總覺得不太好。」她忽閃著大眼睛,「陛下,我能每天來你這裡吃點心嗎?」

每天來我這裡?若是平常女子說這話,我大抵會皺眉。可看著眼前這個姑娘,連求我的時候眼睛都不忘往旁邊擺滿吃食的條案上瞟,我連猶豫都沒有,當下便答應了。

小姑娘真的每天都來,但來了之後便是沉迷美食,偶爾還在隨身的小冊子上記些什麼。待她睡著的時候,我也看過那本冊子,字寫得可真不像樣,可每樣吃食倒是畫的惟妙惟肖,還在旁邊仔細批註著每樣吃食的特點。

真是個認真的饞鬼!

時日過得快,小姑娘長得也快。

我摸著她圓乎乎的臉:「毓芬,你可喜歡朕?」

「喜歡!」她想都沒想,撲上來吧唧親了我一口,「陛下生的好看,每天還給我吃好吃的,我最喜歡陛下了!」

我被她逗笑了:「朕也喜歡你……」喜歡你像只圓滾滾的饞貓!

我將小姑娘封為昭儀的那日,皇后來了。

婉玥的臉色很蒼白,疏離的行了一禮後便開口:「陛下,越級晉封不合規制。」

「皇后是來管束朕的?」我冷笑,「皇后往後只需記住一件事,朕想做的事,不容別人置喙。」

婉玥聽罷,微微笑了笑,什麼也沒說便離開了。

王佑止的摺子被我摔到了地上。

我冷聲:「王佑止犯上不敬,將他全家都貶去嶺南罷。」

內侍疑惑:「那王昭儀?」

我睨了他一眼:「你可是活夠了?」

內侍嚇得哆哆嗦嗦。

雨下得很大。

小姑娘跪在殿外,聲淚俱下的要我寬恕她的家人。

「你可知你兄長在奏摺里說了什麼?」

她搖頭。

我面無表情的將摺子扔給她:「你好好看看!」

小姑娘拾起摺子匆忙翻看,慢慢便不哭了。

我以為她想通了,沒想到她卻一個頭接一個頭的磕到地磚上,還是求我寬恕她的家人。

「你回去吧,朕不喜歡你了。」你哥哥這樣詆毀你是禍水,這樣指責朕不顧祖宗禮法,你卻還要為他求情?

朕不喜歡多嘴的臣子,也不喜歡愚蠢的妃子。

「王昭儀昏過去了。」

內侍來報,但我怒氣未消,只告訴內侍讓德妃去把她宮裡的人領回去。

「回來!」我叫住內侍:「去,叫御醫細心照料著,不拘用什麼藥,一定要治好她。」

每次問德妃小姑娘的情況,德妃都要冷著臉挖苦我一通,我只當沒聽見,心裡卻想著待她康復了,我該如何面對她。

「陛下不必憂心以後。」珮蘭滿是嘲諷,「毓芬發燒多日,原來的事已經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我鬆了一口氣,卻也隱隱有些擔憂。

後來我才發現,我的擔憂是對的,她果然不喜歡我了。

自她康復後,她就和宮中其他的妃子一樣,膽小謹慎,而且漸漸躲著我了。

周才人推沈婕妤落水一事,德妃冷著臉不願招惹麻煩事,只會一味推拒,我氣急,卻沒有辦法,這時,我想到了那個小姑娘。

我急召她前來,想讓她做貴妃,主理後宮事務,可她卻跪在地上只知推辭。

我蹙眉,面帶慍色——這後宮從未有人願意推辭貴妃之位。

她說自己實在不知如何協理後宮事務,我無奈,只得將她封為淑妃,讓她幫德妃理事。

我感慨自己的後宮無人可用,可她卻假裝沒聽見,急匆匆的逃離了太極殿。

事情的結果果然同婉玥有些關係,不是婉玥,而是她身邊的宮人。

小姑娘將尤姑姑的死訊告訴我的時候,我呵斥她污衊皇后。

小姑娘盯著我的眼睛質問我:「我幾時說此事與皇后有關?」

我無話可說,可我真的很不喜歡她這樣盯著我。

我將她安置在太極殿後面的攬月閣,斷了她的葷菜點心,罰她抄佛經。

我想,她這樣的饞貓肯定會有一天忍不住來太極殿偷吃東西的。太極殿的吃食日日變著花樣,我等著她哪一日會像原來那樣忽閃著大眼睛問我能不能每日來這裡吃點心,可她每日將抄好的佛經送來時都低垂著頭,從沒有往放滿吃食的條案上看一眼。

我繼續裁撤了她的例菜,她終於忍不了了,怒沖衝來找我理論,沒說幾句卻昏了過去。

看她昏倒,我承認我後悔了。

我停了她的抄經,每次吃飯也同她一起,可她卻不大高興。我覺得她變了,她說自從我下令貶謫她的家人,從前愛說愛笑的毓芬就已經死了。

我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將碗摔倒了她的腳邊。

後宮的女人多了起來,我也漸漸忘了那個圓乎乎的小姑娘。

那年除夕前,我路過含涼殿,看見那個許久未見的小姑娘在同宮人打雪仗,她那樣活潑恣意,同我初見她時沒什麼分別,可當她看到我,同我說話時,又變成了我最討厭的那副疏離樣子。

無寵又占據高位,只怕會被人針對。我將她降為才人,叮囑德妃照顧好他。

德妃去世,她瘦得脫了形,再也不是那個圓乎乎的小姑娘了。

我給她一個承諾,無論她想要什麼我都滿足她,我想讓她儘快從德妃逝去的悲痛中走出來。

小姑娘張口就是想做皇后。

我知道她不想。

太后要帶她去慈恩寺,我斷然拒絕,可母后卻說如果她不去,周循只怕要送命。母后淚眼婆娑的求我,我沒有辦法,只能將她召來太極殿。

我盼著她說不願去,可她卻說她不後悔。我問她宮中是否還有她牽掛的人,她說有,卻不是我。

她用那個承諾換回了她的家人。

她只是出宮,可我隱約覺得,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她了。

果然不過兩月,我就收到了她的死訊。

我策馬趕到慈恩寺,撫摸著那口黑漆漆的棺材,沒有什麼太悲傷的感覺,畢竟我同她恩愛也不過兩載,大多時候都是冷漠疏離。

我告訴她:「毓芬,下輩子,莫要再入帝王家了。」

小姑娘,下輩子做個愛笑的饞鬼就很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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