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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床上醒來，我發現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
伺候我的宮女對我的態度十分冷淡，我問她什麼，她想說就說，不想說就裝沒聽見，是以，我只是了解自己的過往就花了整整一個月！鏡子裡瞧過自己，沒什麼美貌可言，反倒有些像煮熟的湯圓——白胖白胖，圓乎乎的。
我揉了揉自己的臉，有些發愁……
這承慶殿裡還住著一位德妃娘娘，曾來看過我幾次。我失了記憶，不清楚這位德妃娘娘同我是敵是友，更不敢亂說話，就裝成昏睡的樣子糊弄過去了。可這天她來的時候，我正在吃飯……
眼瞧著裝不過去了，我放下筷子趕緊行禮，卻因為起得太急，眼前一黑便摔在她面前。她大驚，趕忙叫人把我扶起來，充滿憐愛的握著我的手：「你沒好利索就不用拘禮了……」說著，眼風一掃，「奴才們也是越來越放肆了！看見主子摔倒，一個兩個還干看著！拖出去，掌嘴！」
我更加害怕了……
她緊了緊我顫抖的手：「怎麼手還抖了呢？是不是冷了？」
我趕緊搖頭。
「奴才不聽話，對你養病也無益處……」她指了指門口立著的一個宮女，「我把彩雲留下來照顧你，你好生養著。」
「謝……」
「謝什麼？」她笑眯眯的拍了拍我的手，「你好好養病，我得空便來看你。」
瞧她已經走遠，我長舒一口氣，剛準備繼續吃飯，卻眼睜睜看見彩雲叫人將飯菜撤了：「娘娘，您先休息吧，奴婢告退。」
休息個屁！
我餓著肚子躺在床上，回味著剛才的包子、肉粥、小菜……
吃晚飯的時候，彩雲站在旁邊替我夾菜，我揮揮手讓其他人出去後，慢條斯理的開了口：「彩雲，德妃娘娘讓你來照顧我，是不是很委屈啊？」
她手一抖，筷子上本就不多的蘿蔔絲更是掉了大半。她忙跪下：「奴婢……」
我扶她起來，嘆了口氣：「我只是覺得我如今沒什麼恩寵，娘家也落敗了指望不上，你跟著我遠不如在德妃娘娘處風光……」
「娘娘切莫這樣講，娘娘……娘娘……很好！」
我看得出來她很想寬慰我幾句，卻因為我說的都是大實話，她思忖許久，也只能說出個很好來緩解尷尬。
「難為你了！」我滿懷悲憫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埋頭繼續乾飯。
中秋宴，我藉口身體尚未痊癒不宜見人，求德妃娘娘替我向皇后告假，她答應得很爽快，十分關切的讓我好好休養後，便滿面春風的帶著宮人浩浩蕩蕩的出發赴宴去了。
回到自己居住的慶雲居，屏退其他人後，我關上房門，拉著彩雲一塊兒吃點心，聊八卦。因為我提前告訴過她我發燒把腦袋糊塗了，有些事記不得了，所以我問她什麼，她都很樂意給我講，比原來伺候我的那個宮女強多了！
「你說德妃娘娘有喜歡的人？」我壓低聲音，「我瞧著德妃娘娘去赴宴的時候心情好得很，不像是不喜歡陛下的樣子啊？」
彩雲的嘴裡塞滿了糕點，說話有些含糊不清：「德妃娘娘原來是要指給趙王的，可偏偏被陛下瞧上了，這才進了宮。」她喝了口茶，「娘娘赴宴高興是因為能見到趙王，平時見陛下的時候，娘娘可是一絲笑意都沒的！」
「嘖嘖嘖……」我感慨萬分，卻也沒法評價這事，只能繼續問她，「那皇后娘娘呢？也不喜歡陛下？」
「皇后娘娘很喜歡陛下，宮裡人都知道！」彩雲錘了錘胸口，又連灌了幾口茶，才將噎住的點心順了下去，「可自從皇后娘娘的二皇子去了後，皇后娘娘對陛下便也冷淡了……」
「那這宮裡，陛下最喜歡誰？」
「這奴婢可瞧不出來，陛下對哪位娘娘都挺好，可是對哪位娘娘也都不太好。」
「嗯？」這是什麼意思？
「就比如娘娘您吧，陛下原來就很喜歡您，您才入宮兩年，就從美人到了昭儀，眼瞧著封妃也是指日可待，可陛下卻說您的哥哥犯上不敬，將全家都貶謫嶺南……」她頓了頓，見我並沒有什麼異樣，續道，「按理說娘家出了這樣的事，娘娘的位份也該降一降，可陛下卻對您十分眷顧，不僅不降位，還給您送了無數的珍寶和補藥，也常常詢問德妃娘娘您恢復的情況。」
「那德妃娘娘豈不是很鬧心？」我一想到德妃娘娘冷著臉見皇帝的場面，就有些想笑。
「德妃娘娘暗地裡罵了陛下好幾回呢，說陛下在您冒著大雨去求情的時候不心疼、處置您娘家的時候不心軟，看您病的下不了床才知道後悔，真真糊塗！」彩雲模仿德妃的樣子，狠狠說出了最後那四個字，說罷，覺得自己有些失言了，便趕緊安慰我，「娘娘也不要灰心，德妃娘娘也說，陛下對您，是有真心的。」
「真心值幾個錢？」我十分不屑。
我摸了摸自己越發圓潤的肚子，想到自己今早起床時那個費勁的樣子，想到冬衣穿上身緊巴巴的樣子，想到自己撓痒痒夠不著地方的樣子……我決定了，我要好好減肥！
早飯後，我先是繞著院子裡的大缸走了幾十圈，估摸著消化的差不多了，就拿出準備好的麻繩開始跳繩。
剛跳了幾個，德妃就急惶惶的過來了：「我的毓芬啊！你這是要幹啥？」
「我……」
我剛準備解釋，德妃就趕緊將麻繩奪了過去：「毓芬，你可不能想不開！你娘家只是貶官，可還都活得好好的呢！含涼殿的林美人比你可慘多了，她全家都被陛下殺了，可她不還是活得好好的麼？你得活著，活著才能……」
「娘娘我沒想死，我只是想跳繩減減肥……」
「哪肥了？」她聽見我不是想不開，當時便放下心來，十分認真的捏了捏我臉上的肉，「好不容易才養出來這麼點肉，減什麼減？」
「彩雲，林美人家是怎麼回事？」德妃為防止我想不開，勒令彩雲寸步不離的盯著我，我也沒辦法，只能憋屈的把一塊塊芙蓉糕往嘴裡塞。
「說是林美人的家人仗著女兒的恩寵，生了不臣之心，陛下知道後龍顏大怒，竟將她全家都殺了！」
我聽得頭皮發麻：「那林美人，現在還好麼？」
「好啊！」彩雲遞給我一杯茶，「陛下厚賞林美人，寬慰她與此事無關。娘娘您病了這些日子，林美人的恩寵可是這宮裡頭一份兒呢！」
「林美人不恨陛下麼？」
「怎麼能不恨？」彩雲嘆氣，「可恨又有什麼用呢？家人已然倒了，林美人若只顧著恨，那林家親族還有她自己往後的日子又該怎麼過？」
「唉，林美人好可憐……」
「娘娘！」彩雲正色道，「娘娘不能光可憐林美人，您也得可憐可憐自己啊！德妃娘娘讓我多勸勸您，好好想想以後的出路……」
以後的出路？
我失去了記憶，對皇帝的仇恨自然沒有林美人那般濃烈，我只是覺得，現在這樣的生活很不錯，即使就這樣讓我過一輩子也沒什麼不好。我醒來後沒見過皇帝，更不知曉過去的自己是否喜歡他，他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只是一個陌生人，我該想什麼出路呢？
除夕家宴，我本想再次請假，可德妃娘娘卻說我既然好了，總得去露個面，見見陛下，不然陛下以為她每次說我即將痊癒是誆他的。我沒有辦法，只能任由彩雲替我梳妝打扮一番，前去赴宴。
德妃娘娘一路上還不忘叮嚀我千萬不要失禮，更不要失言，實在不知怎麼應付時，就說自己病體未愈，記性不好，還請恕罪……
宴會上，我時時刻刻不敢忘記德妃的叮囑，只是低頭看著面前的飯菜發愣——為了防止失儀，來之前我已經將肚子塞得飽飽的，所以即便眼前擺滿珍饈，我卻沒有絲毫興趣，只在心裡祈禱這場宴會趕緊結束。
德妃壓低聲音：「毓芬，陛下朝你過來了！」
什麼？我一驚，把頭垂得更低了，幾乎要藏到滿桌的盤碗裡。
「毓芬，你在做什麼？」
彩雲拍了拍我的肩膀：「娘娘！」
我無奈抬起頭，可憐巴巴的看著他：「我……我肚子疼……站不起來……」
眼前的皇帝，是個白淨的秀氣公子，樣貌比起宴前見到的趙王來說差得遠，只是那雙眼睛倒是生得不錯，看起來眼波流轉，十分勾人。
「傳輦！」他看著我，眼裡有似有若無的關心，但也只是一瞬便消失不見，「既是身體不適，便先回去歇著吧，御醫自會去承慶殿為你醫治。」
「是。」
裝病一時爽，一直裝病一直爽！
我這個病已經裝了整整一年了！德妃娘娘實在受不了皇帝時常向她詢問我的情況的行徑，為了證明我已在她無微不至的照顧下已經痊癒，她毅然決然的為我爭取到一次侍寢的機會。她告訴我的時候以為我會很高興，卻沒想到我得知此事的第一反應是哭。
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撒潑打滾的表示對這件事的拒絕。德妃娘娘以為我是因為家人遭貶謫生而皇帝的氣，好言寬慰了許久，告訴我在宮中生存必須要有恩寵，有恩寵才能幫助娘家人……
關鍵是誰在乎他娘的恩寵啊？我只是害怕和皇帝獨處時說錯話、做錯事惹皇帝老兒不開心，他下旨弄死我而已！
哭沒有用，時間一到，我還是被一頂小轎接到了太極殿。洗剝乾淨，我像一隻待宰的羔羊被宮人帶到寢宮候著。寢宮好大啊！我四處打量，想著待會兒萬一皇帝生氣了我該往哪個方向跑……
「毓芬。」
我僵著脖子行禮，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陛下。」
「起來吧。」
他牽起我的手，引我一起坐到床邊：「身體可大好了？」
「勞德妃娘娘照顧，已經好了。」我小心翼翼的回答，說完才發現自己沒有拍皇帝的馬屁，又趕緊補了一句，「勞陛下掛心，妾十分不安。」
「毓芬這樣說倒是和朕生分了……」他摸了摸我的臉，「怎麼瞧著比原來瘦了些？」
放屁！明明很圓潤！
「妾大病初癒……」
「聒噪！」他嬉笑著，彎了眉眼，狠狠的親了一口我的臉，「你幾時這樣規矩守禮了？」
天還未亮，我就被轎子送回了承慶殿。
彩雲守在慶雲居門口，一見到我，就眉開眼笑的給我道喜，我敷衍的朝她笑笑，就回屋癱在了床上……我好累啊！
沒睡多久，彩雲就叫我起床：「娘娘，該去給皇后請安了。」
因我一直稱病，這次是失憶後頭一回見皇后，心裡十分不安，生怕性差踏錯惹怒她，所以請安時一直躲在德妃後面裝透明。沒想打皇后卻十分寬和，在眾妃請安後還特意留下我詢問了我的身體恢復得如何，又說我侍寢辛苦，賞賜了些布料讓我裁製衣裙。我謝了恩，轉身離開時，皇后突然開了口：「王昭儀，你莫要怨恨陛下處置你的母家。陛下身為帝王，也有他的為難之處，你要體諒。」她雖說著這樣體諒妥帖的話，可眉目間卻滿是掙扎和悲切。
「妾明白。」
從此後，每次皇帝召我，德妃娘娘總是十分激動的守在宮門前鼓勵我：「毓芬啊！你要努力！爭取早點生個大胖小子！」她當然開心！只要不是她侍寢，皇帝召誰去太極殿她都想去如此鼓勵一番，只不過總被身邊的姑姑攔住不讓她去而已。
「娘娘，為何皇后總對陛下十分冷淡呢？」我端著一大盤炒豆子，和德妃一起坐在院子裡納涼聊天。
德妃抓了一把豆子，慢悠悠的吃著：「打聽這個幹嘛？你不會喜歡上周衡了吧？」
周衡？誰？
「你連皇帝的名字都忘了？」她捻著一顆豆子，嘆氣，「婉玥若是也能忘記一些事，說不定就能好過些了……」
帝後少年夫妻，曾經也情深似海，可自從皇帝即位，對皇后的娘家就十分提防。尤其是皇后誕下二皇子後，皇帝就越來越覺得總有一天皇后的娘家人會利用這個皇子奪取江山，所以在二皇子生病時，皇帝授意御醫不必盡心醫治……二皇子夭折，皇后本就十分傷心，又親耳聽到了皇帝和御醫說話，更是心如死灰……
嘖！這個周衡，是個狠人！
「那娘娘呢？娘娘對陛下……」
「我？」德妃樂了，「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歡趙王周諄，周衡自己也知道。」
「那皇帝不生氣？」
「他哪有臉生氣？」德妃隨手拋掉了手裡的那顆豆子，「他為了享受駕馭一切的樂趣，不顧我與周諄即將成婚，硬生生拆散我們。其實周衡並不喜歡我，他只是將奪人所愛作為帝王之樂……」
喜歡奪人所愛？我撥拉著盤裡的豆子，恍然大悟，怪不得呢！怪不得他讓皇后失去孩子、讓德妃失去愛情、讓林美人失去家人……
這樣的皇帝，真真可笑！
「妾身體不適。」
「妾頭痛欲裂。」
「妾風寒未愈……」
自從進一步了解皇帝的為人後，每回他找我，我都以各種理由搪塞，堅決不去太極殿。拒絕的次數多了，他似乎也已將我忘了，轉而寵幸含光殿的劉才人。
德妃娘娘見我這個樣子，雖然很為我的前途擔憂，但細想想皇帝的人品，也就默許了我的行為，再沒提過生大胖小子這話了。
立秋的時候，劉公公從御花園帶回了一窩小奶貓，說是母貓病死了，小貓無人照看，帶回來給兩位娘娘解悶兒。德妃娘娘看了一眼，說了聲造孽就捂著鼻子走遠了，我忙不迭的去庫房裡翻出一個木盆，找了些舊衣裳墊在裡面，將這一窩小貓帶回了慶雲居。
從此，彩雲的任務就更重了，除了要照顧我這個廢物，還要看顧那一窩小貓。雖然我也能幫忙，但彩雲十分瞧不上我的行事做派，總吐槽我在幫倒忙……
小貓長得很快，沒幾個月就長得十分健壯可愛，連最初十分嫌棄的德妃都要一天三遍的來我這裡擼貓。那天，我正在原理逗貓，一扭頭看見宮門口有誰探了半個腦袋往我這兒看。
「誰？」我中氣十足的喊了一嗓子。
門口那人見被發現了，只得現身行禮：「見過王昭儀。」
沒印象，不認識。我扯了扯彩雲的袖子：「這是誰？」
彩雲行禮，低聲說道：「這是葉婕妤。」
我朝她招手：「葉婕妤進來坐！」
她款款走來，儀態優雅。
「葉婕妤有事？」我很好奇，素日並無往來，她今天躲在宮門口看什麼呢？
「妾……能摸一摸娘娘養的貓嗎？」她指了指正臥在樹下睡覺的那隻狸花貓。
搞了半天只想來擼貓啊！我抱起那隻貓塞到她懷裡：「給！」
葉婕妤小心翼翼的抱著懷裡的貓，好半天才伸手輕輕摸了摸，見它未醒，便放大膽子摸了好幾下。
臨走的時候，我非常熱情的要把那隻貓送給葉婕妤，可葉婕妤卻拒絕了：「妾自身尚且難保……」
她這麼一說，我就知道了，估計是皇帝又開始打葉婕妤或者她娘家的主意了。
果然，沒多久，我就聽說葉婕妤的父親被皇帝訓斥，貶去作縣令了。
唉，再見葉婕妤的時候，她已升為葉修儀，家中的變故讓她即便是擼貓也很難開心了。我勸她不要難過，起碼沒我和林美人那麼慘對不對？她覺得我說的在理，憂鬱了一段時間後也就想通了。
想通是想通了，可葉修儀也同我和德妃一樣，厭棄了皇帝，不願再見他。成天就是待在承慶殿和我們一起擼貓喝茶吃點心，而且還在中秋的時候，帶來了同樣失意的劉才人。
劉才人比我們強一些，她哥哥只是被皇帝罵了一通，倒也沒殺沒貶官，只不過她哥哥比較脆弱，已經被皇帝罵病了，在家休養呢。劉才人十分不解，明明昨天還在她那裡說甜言蜜語，怎麼今天就在朝堂之上把她哥罵的瑟瑟發抖呢？
「你能猜透天子的心意才怪了！」我往她嘴裡塞了一塊糕，「想這些幹啥？要不我把小花送你？」
宮中妃嬪本來就沒幾個，我們四個又只顧一起養貓聊天，根本不理皇帝。現在能參加侍寢的嬪妃只有林美人和另外一位馮昭媛。皇后娘娘在病中，聽聞此事只得叫我們幾個去她那裡聽訓。反正皇后說了半天，我總結她的中心思想就是皇帝雖然不是東西，但你們領著皇帝的俸祿，就應該為君分憂，如果繼續這個樣子下去，她只能為皇帝操持選秀……皇后娘娘本以為選秀會刺激到我們，卻沒想到我們幾個連新人進宮後玩什麼都想好了！
皇后見我們如此冥頑不靈，只得讓德妃開始籌備選秀事宜。其實皇后也有自己的無奈，皇帝登基已有三年，宮中只有大皇子一個孩子，長此下去，江山後繼無人……
我本以為選秀會十分熱鬧，但誰知眾多官員在看到我、林美人、葉修儀、劉才人的娘家慘狀後，紛紛在選秀前將自家適齡的女兒嫁了出去，有幾家行動慢的，甚至將女兒送去了青雲庵……
皇帝姍姍來遲，看著大殿外的寥寥秀女，面上有些掛不住，狠狠瞪了德妃一眼：「德妃，這就是你辦的差事？」
德妃有苦難言，冷著臉答道：「臣妾無用。」
皇帝拂袖而去，一個都沒要。
夜裡，皇帝身邊的公公來宣旨，林美人有孕，皇帝封她為貴妃。
「貴妃啊！」德妃笑了笑，「林美人真是好福氣……」
福氣？林美人可是全家都被殺了啊！
似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德妃解釋道：「林美人這一胎若是個皇子，八成就是太子了。」林美人的娘家人已經全部被殺，林氏親族的勢力也大不如前，這個孩子如果成為太子，不會動搖江山。
這麼說來，皇帝原先十分寵幸我卻貶我的家人，目的是讓我給他生個孩子？
第二年七夕，林貴妃生下一位公主。我和德妃去探望時，林貴妃已氣息奄奄，她費力伸手摸了摸公主的臉，便微笑著咽了氣。宮女告訴我，林貴妃懷孕時為保腹中孩子康健，並未將我讓她不要吃得太多這話放在心上，才導致胎大難產。且自家人被殺後，林貴妃便一直心情鬱結，只是為了族人才苦苦支撐到現在，現在去了，也只是了了當初的心願……
馮昭媛有了身孕，皇帝對林貴妃離世的悲傷僅僅持續了幾日便迫不及待的將馮氏晉為貴妃。
宣旨的公公剛走，德妃便大罵周衡無情無義無恥。
可她萬沒想到，皇帝的無恥還不止於此——因為德妃不願撫養公主，皇帝便給趙王賜了一位王妃。
趙王大婚那日，德妃將自己鎖在屋內，哭了整整一天。
後來，她告訴我，她知道趙王終有一日會娶妻生子，她只是難受趙王同她一樣，被周衡玩弄於股掌，終生不得所愛。
馮氏當上貴妃還沒一個月，就被皇帝一杯鴆酒送上了西天，因為她腹中之子非皇室血脈。皇后聽聞此事，又急又氣，病癒發嚴重。眼瞧後宮亂成一鍋粥，皇帝十分震怒，勒令德妃整肅後宮，再次籌備選秀。
本次選秀的情況依舊十分慘澹！但皇帝這次也不敢任性了，勉強挑了五個新人入宮，全部封為才人。而且他似乎意識到了自己動輒拿嬪妃的娘家開刀的壞處，所以對這五位新入宮的才人十分寬厚。後宮已經好幾個月沒聽到哪位才人的娘家遭殃的消息了。
這人一安全吧，就想掀點浪花。後宮這才剛消停了幾天，周才人和沈才人就打起來了，我和德妃娘娘奉皇后懿旨趕過去的時候，兩個人還互相薅著頭髮不肯鬆手呢！好容易分開兩人一問，才知道是因為爭風吃醋才打起來的。周才人說沈才人狐媚，只知道勾引陛下，沈才人罵周才人做作，成天吟詩作賦附庸風雅……
德妃扶額，到底是年輕啊！
訓斥過後，兩人各罰了半年的月俸也就了了，可這事兒，卻遠沒有結束。
除夕宴上，沈才人一臉嬌羞的告訴皇帝自己有孕，皇帝大喜，直接將沈才人升為婕妤。但這位沈婕妤還沒風光幾天，就被周才人一把推到了御湖中。當侍衛把沈婕妤從御湖的冰碴下撈上來的時候，人已經昏迷不醒了。
皇帝急召德妃處理此事，可德妃卻和皇帝吵了起來，不歡而散。我這邊還沒安撫好暴躁的德妃，皇帝那邊卻派人傳召我。
「毓芬，德妃忤逆，皇后尚在病中，宮中諸事繁雜，朕封你為貴妃，主理後宮……」
「妾無才無德，難當此大任！」不等他說完，我趕緊跪下推辭。我才不當貴妃！死亡率那麼高，我還想多活兩年呢！
「你敢抗旨？」他蹙眉，面帶慍色。
「妾不敢！只是妾從未協理後宮事務，實在無從下手。」
「既如此，那就晉你為淑妃，同德妃一起管理後宮諸事。」他抬手讓我起來，感慨道，「朕的後宮竟無人可用……」
無人可用你不反思反思自己？我不搭他的話茬，謝過恩後飛速離開了太極殿。
帶回旨意後，德妃直抖摟手：「完了，你也被周衡坑了！」
「什麼意思？」不就是管事麼？而且還是咱倆一起管，應該沒什麼坑吧？
「柔嘉公主缺個養母……」德妃幸災樂禍，「年紀輕輕就當養母，以後有你操心的時候！」
「皇帝倒是沒說柔嘉的事，只是眼下，周才人如何處理啊？」公主的事情不著急，要緊的是解決沈婕妤遇害之事。
刑房內，周才人鬢髮散亂，縮在牆角發抖，我和德妃坐在椅子上看著她，不知該如何審問——打她？感覺像刑訊逼供屈打成招，不打？又怕她不說實話。身邊的姑姑跟怒目金剛一樣等著我倆發號施令，我倆面面相覷，誰都不肯先說話。
沉默許久，我把德妃叫到了外面：「娘娘，要不……威脅一下？」
「正有此意！」
德妃點頭，牽著我的手把我帶到慎誡司的偏殿喝茶休息，消磨了半個時辰後，她拍了拍手上的點心渣，「走吧！時間差不多了。」
「陛下口諭。」德妃一本正經，「才人周雅雲，心腸歹毒殘害妃嬪，明日午時處死……」
「不是我！」周才人一聽這話，瞬間慌了神，「娘娘，不是我！」
「不是你是誰？」我趕緊問她，「你若肯說實話，此事尚有轉圜。」
「不是我！不是我！」
周才人只知滿口否認，卻並不供出真兇。我心裡著急，想來想去，附到她耳邊低聲問她：「是不是有人拿你家人的性命要挾你？」
周才人不說話了，只是流淚。
我囑咐姑姑看好周才人後，拉著德妃出去了：「娘娘我帶您去個地方。」
皇后正在喝藥，見我和德妃進來，忙讓我們坐下。
「娘娘，您身體可好些了？」
「說不上好不好，總覺得不太舒服罷了。」皇后漱口，「怎麼這會兒來我這兒，有急事？」
「娘娘，您身邊的尤姑姑呢？」我也不想拐彎抹角了，直接問她。
「尤姑姑？」她轉頭看著身邊的宮女，「去把尤姑姑叫來。」
沒一會兒，宮女慌慌張張的跑進來：「娘娘，尤姑姑……尤姑姑她上吊了！」
死了？我和德妃面面相覷。
「你怎麼知道是皇后身邊的人幹的？」
我搖頭，其實我並不知道，只是沈婕妤被救上來的時候，我看到了假山後的尤姑姑。按理說皇后在病中，尤姑姑作為她的貼身宮女理應寸步不離悉心照料，怎麼會出現在御花園呢？而且還鬼鬼祟祟的躲在假山後，十分可疑。
「你沒有證據就敢去皇后宮中要人？」德妃吃驚，「你不怕皇后怪罪？」
「皇后人好，不會因為我問她要人這種事就怪罪我。」我又沒說找尤姑姑幹啥，說不定是我找尤姑姑切磋廚藝、鑽研刺繡技巧呢？本來我只是懷疑，但現在尤姑姑死了，事情反而明朗……
我將尤姑姑的死訊匯報給皇帝的時候，皇帝的臉色十分不好看，一隻手緊握著椅子的扶手，青筋暴起：「誰給你的膽子污衊皇后？」
剛才我還忐忑不安、小心翼翼，現在看著皇帝的狀態，我反而不那麼怕死了，盯著他的眼睛質問他：「我幾時說此事與皇后有關？」
他不說話，嘴唇緊抿，好一陣子才開口：「此事到此為止，將周氏降為宮女，撥她去沈婕妤處伺候。若沈婕妤康復，則留她一命。」
沈婕妤昏迷三日才醒，宮女來報的時候，我和德妃急匆匆趕過去，看見周雅雲和沈婕妤正抱頭痛哭。聽宮女說周氏一見沈婕妤醒了，抱著她便不撒手，痛哭流涕的反省自己當初不該同她吃醋鬥氣。沈婕妤劫後餘生，看著周氏情真意切，也反思了自己的錯處，兩個人就這麼一直抱著哭，怎麼勸都不撒開。
沈婕妤的孩子沒事，只是自己受了寒，身體十分虛弱，皇帝讓御醫一天三遍的請脈問診，周雅雲也伺候得十分盡心，沈婕妤一天天康復，這事也就這麼過去了。
後宮重歸平靜，可皇帝，卻看我不太順眼了。
他先是藉口我已晉位淑妃，不應再與德妃住在一起，將我從承慶殿挪到了太極殿後面的攬月閣，又說皇后久病未愈，需有人吃齋念佛為皇后祈福，斷了我一切的葷菜、點心，連我養大的那一窩貓都被徵用去後宮抓老鼠了……
我坐在桌前，看著面前清湯寡水的飯菜，一個勁兒的嘆氣。彩雲勸我：「娘娘，快吃吧，吃完還要抄佛經呢！」
哦對，還有每天五十遍的佛經！
本來是十遍，可皇帝看著我抄好的佛經動了大氣：「字跡這樣潦草，淑妃是心中不悅？」其實字跡潦草能怪我嗎？我又不大會寫字！可皇帝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金口一開便成了每天五十遍。沒辦法，誰讓人家是皇帝呢？我即便再不願意，還是得每天將抄好的佛經親自送到太極殿讓皇帝檢查。
皇帝看著我，眉頭一天皺的比一天緊。
兩個月後，我驚奇的發現，自己瘦了！
正當我在鏡子前欣賞自己纖細的腰身時，德妃偷偷來看我了。
「毓芬！」她晃了晃手裡的小包袱，「我給你帶好吃的來了！」
包袱里是我愛吃的荷花酥，我抓起一個就往嘴裡塞，德妃趕緊讓彩雲守在門口，防止皇帝突襲。
德妃怕我噎著，倒了杯茶遞給我：「摸清楚是因為什麼事得罪周衡了嗎？」
「沒有。」荷花酥真好吃！
「你心真大！」德妃由衷感慨，「自從你和貓都被周衡弄走，葉修儀和劉才人也很少來串門了，承慶殿空落落的，連個和我說話的人都沒有。」
「皇帝可能覺得是我帶壞了後宮，唆使嬪妃避寵……」我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將剩下的荷花酥包好留給彩雲，「不過也沒事，再過一段時間，他應該就會放我回去了。」畢竟他每天見我都看著十分發愁。
轉眼便入了夏，周衡不僅沒放我回去，還變本加厲的將我本就寡淡的四菜一湯變成了更加寡淡的兩菜沒有湯。我看著桌子上的飯菜，覺得自己的怒火比今日的天氣還要燥熱！
「娘娘，快吃吧，吃完還要……」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拍了桌子，轉身就往太極殿跑。
我推開了攔著我的宮人，氣喘吁吁的站在皇帝的飯桌前：「陛下要餓死妾嗎？」
他抬眼看著我：「放肆！」
本來就餓著，又在大太陽下跑到太極殿找皇帝理論，我正預開口同皇帝好好掰扯掰扯這事，卻覺得眼前一黑，身子不受控制的往一邊倒……
「淑妃怎麼還不醒？」
「娘娘本就體弱，又受了暑熱……」
御醫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我越聽越煩，索性坐起身來：「我餓了。」
周衡一個箭步衝過來坐在我身邊，關切之情溢於言表：「只是餓？可還有別處不適？」
我低下頭懶得理他。這會兒充什麼好人？不給我吃飯的時候怎麼沒想到我會被餓死呢？
「傳膳！」
他似乎不在意我的冷淡態度，只將我愛吃的東西通通夾到了我的碗裡。
我看著碗，想著彩雲也很久沒吃肉了，便端起碗起身往出走，宮女攔住我：「娘娘！」
我看著攬月閣的方向，嘴一癟便落下淚來：「你攔著我做什麼！彩雲也餓著呢！」 來這兒這麼久了，我幾時這麼悽慘過？德妃都捨不得我餓瘦一點點，皇帝卻幾個月都不肯給我吃肉，還逼我抄佛經！我越想越委屈，開始嚎啕大哭，一邊哭還一邊惦記著得趕緊將碗裡的肉給彩雲，涼了就不好吃了。
「毓芬……」皇帝來到我面前，耐心的將我臉上的眼淚鼻涕擦掉，眼裡滿是愧疚，「是朕不好。」
我依舊沒停下來，只是哭。
那次哭過後，皇帝停了我的抄經，每次吃飯也會叫上我一起，可我看著他，總覺得食欲不振。
這天吃飯時，皇帝看出我心不在焉，咳了聲：「淑妃？」
我假裝沒見，將筷子撥到了地上，彎腰去撿。
「毓芬！」他大概是生氣了，語氣重了些。
撿起筷子放到桌上，我看著他的眼睛：「陛下何事？」
「朕瞧你，不像從前愛說愛笑了。」
「自從陛下下令貶謫我的家人，從前愛說愛笑的毓芬就已經死了。」我表情冷漠的將這句話說出了口。我不覺得此時同他用膳是恩賜，於我而言只是折磨罷了。
殿內一片死寂，宮女停下了布菜的動作，一臉驚恐的看著我。我這時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這樣大逆不道的話！瞬間，脊背上冷汗直流，我立刻跪倒在地：「妾失言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雖說我這話說的沒錯，可若是皇帝震怒，下令殺了我遠在嶺南的家人，那我怎麼對得起他們？
皇帝果然怒了，將碗摔到我的腳邊：「你知道你說了什麼？」
一塊碎片飛濺起來，割傷了我的手背，血瞬間涌了出來，很疼。我將頭重重磕到地上：「陛下息怒。」
他又摔了幾個盤子，吼道：「去！回你的攬月閣去，不許出來！」
宮女攙著我走出太極殿時，他又補充了一句：「不許給她飯吃！」
我已經餓了三天了。
德妃日日來攬月閣門口看我，卻沒有一次能把帶著的吃的交給我，門口的侍衛攔截了她帶來的所有食物，也不讓她進來。
第四天的時候，皇后來了。皇后喝退侍衛，將食物送了進來。
皇帝得知此事，怒沖衝來到攬月閣質問皇后：「皇后這是何意？」
皇后恭敬行禮，語氣卻十分疏離：「淑妃體弱，經不起這樣。臣妾管束妃嬪不力，陛下要罰，便連臣妾一併罰了吧。」
「你！」皇帝一時語結，憤怒的甩了袖子離開了。
「娘娘，您不必為我惹怒陛下的……」我吃了東西，緩回些精神，覺得特別對不起皇后。
皇后微笑，臉色還是有些蒼白：「毓芬，在這深宮中，辛苦你了……」
明明是她在安慰我，可我卻覺得，皇后比我，辛苦多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