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福建德化九仙山，當然是為了看霧凇和日出。靠近熱帶的南方沒有雪，唯有天氣最冷時，最早的時辰，最高的山上，才可能落下雪花，讓松針裹上水晶做的衣裳。其中閩南一帶，最出名的「霧凇山」當屬九仙山。幾個「最」字疊加在一塊，使我們滿懷著對九仙山的期待，早早地來到這裡。
景區門口早已排起了長隊。「這兩個月，半個德化的人都在九仙山，都是來看日出和霧凇的。」排在我們前頭的阿姨很是健談：「你們來得正好，再晚一點，人會更多，只能在底下看日頭嘍。」
九仙山山勢陡峭，上山得乘坐擺渡車。隨著車子開動，熹微光亮中，山中的青松、翠竹被風吹動，松針與竹葉搖晃著，仿佛也有了一顰一笑的生機。
漸漸地，我注意到松針的顏色變淺了。最開始只有樹頂端那一點，車再駛出幾米，松樹的「白髮」長到了腰間。待我們下車時，頭頂上山坡的松樹已然落滿了白茫茫一片雪。
不。那是霧凇！群松皆白，天地間沒有雪，是松樹替大地承擔了世上的冷冽。我們踏上陡峭的山間台階，走出百米遠，方才近在眼前的「白松」終於唾手可得。冰晶包裹著松針，透出艷麗的涼意，此時日頭還沒有音訊，唯有山間自然的微光和人手持的手電照射著霧凇，霧凇毫不吝嗇地反射出更耀眼的光亮。
太美了。對於罕見大雪、霧凇的南方人而言，這一幕太美了。沒有人捨得破壞如斯美景，大家都在靜靜地攀爬，靜靜地觀賞。偶有驚呼，也很快斂了聲息，唯恐動靜太大，抖落了滿山靜謐。
轉念一想，興許早早看慣這樣的景色，也不見得是好事。人間美景不該被「尋常」埋沒，一見一驚嘆，有如「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從點滴中挖掘世界的美好，從細微之處尊重自然，談起來簡單，做起來卻不易。譬如，當我們一步一步朝著山頂攀登，每個遊客的視線都被霧凇緊緊鎖住了，誰也沒有留意到越發絢麗的天色。等到踏上山巔，驀然回首，正對東邊，才發現天幕早已被初升的朝陽渲染成兩個極端——一半極藍，是還不肯離去的夜；一半橙紅，望見就想到火光。兩種顏色之間沒有緩衝帶，它們各自朝上、朝下蔓延著、稀釋著。中間的太陽晃晃悠悠，在我們被霧凇震撼的時間裡，完全地爬上了遠處群山的肩頭。
霞光萬道，滿山霧凇折射出更耀眼的金光。一樹樹金枝在山頂的狂風中巋然不動，九仙山完全變成「冰雪」的世界了。每一棵掛滿霧凇的樹，都是一件大自然用冰晶精心噴繪的雕塑。
「哇！」山頂的小亭上，傳來一聲驚呼。「雲海！」所有人又調轉視線，朝下看去，不由驟然一驚。滿滿當當的白雲懸浮在群山之間，稍微低矮一點的山頭甚至被淹沒了。這片雲海看不見邊際，還緊實得不真實，像一床天神的巨大羊毛毯。群山之間，白云為海，一波一波翻湧著白浪，每隔幾里，便有遊客乍然驚喜又壓低的呼聲，我還聽見了遠遠的犬吠，看見不知何處乍起的幾隻飛鳥。九仙山內，所有生靈共同沐浴著雲海之上新生的朝氣。
晌午，我們離開九仙山時，山頂的枝頭還掛著將化未化的霧凇。離開前，我特意彎腰撿拾了幾枝落下的松針。我知道，往後，每當我看見這些松針，就會想起這一日在九仙山上見到的人間美景。（作者：溫吉娜；編輯：楊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