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成堆!這座封閉小島,如何被他變成最好的植物園

中國科學報 發佈 2024-05-09T17:14:24.725887+00:00

1996年,31歲的陳進站在國際民族生物學大會報告席上說:「中國西雙版納要建立全球性的,至少是區域性的生態學科研機構。」

文 | 《中國科學報》 記者 胡珉琦



1996年,31歲的陳進站在國際民族生物學大會報告席上說:「中國西雙版納要建立全球性的,至少是區域性的生態學科研機構。」


2013年,陳進在世界植物園大會上再次展示了他的「雄心壯志」:「西方經典的植物園大多建在城市,我們建設的是保護型植物園——它生於自然,搶救物種,更孕育科學家。」


對於如何打造一座世界一流的植物園,中國科學院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以下簡稱版納植物園)原主任、研究員陳進的思索一直是超前的。他曾因此被質疑「不食人間煙火」「曲高和寡」。


直至2021年,陳進離開長達20多年的版納植物園管理崗位,見證了這座植物園從一座西南一隅的封閉小島成為世界上最好的熱帶植物園之一,證明他所堅持的理想主義沒有錯。


不久前,陳進因在生物多樣性保護方面作出的突出貢獻榮獲「愛丁堡皇家植物園獎章」。


一座植物園能為世界帶來什麼


1986年8月25日,南京農業大學畢業的陳進,終於從老家江蘇泰州到達了西雙版納景洪市勐臘縣勐侖鎮的葫蘆島。他輾轉火車、汽車,一路翻山越嶺,花了整整10天。


從相對富足的東部沿海地區「逆行」來到這個人跡罕至的西南邊陲之地,陳進的選擇絕對「非主流」。


他還在南京農大園藝系攻讀果樹專業時,果樹種質資源專家張宇和就告訴他,雲南西雙版納和新疆伊犁是兩塊潛力無限的熱土,急需人才。最終,他選擇了物種更豐富、保護形勢也更為嚴峻的西雙版納。


陳進用「狂野」形容年輕時的自己,「就想做點有趣的、與眾不同的事情」。


「一江碧水西折東,勾出半島葫蘆形。」坐落其上的版納植物園,人跡罕至,周圍全是大片原始森林。第一次見到菠蘿蜜、芭蕉這些熱帶植物,陳進覺得新鮮得不得了。可在那裡,日常用水、用電都是問題,交通、通信極度落後。他和愛人談戀愛時,一封信最快得走上15天才能到達對方手中。


「但我從沒覺得受到虧待,也不覺得有多艱苦,反倒覺得生活簡單又不乏樂趣。」精力滿滿的陳進經常跟著老鄉去周圍的大山里,鑽林子、看植物。


唯一讓他覺得遺憾的是,在這個遙遠而封閉的小島上,研究力量非常薄弱,科學家稀少。由於欠缺導師的引領,很多時候只能靠自己摸索。


而向來腦子活、想法多的陳進很快就被領導委以管理任務,一干將近30年,僅植物園主任一職就當了15年。在這麼長時間的管理生涯中,陳進不止一次想過撂挑子走人,因為早期的很多理念、設想無法得到周圍人的理解和共鳴。


還未告別學生時代時,陳進就喜歡思考一些宏大的問題,比如一座世界一流的植物園應該擁有什麼樣的內涵、品質,需要具備什麼樣的影響力,植物園工作人員應該共享怎樣的願景……


上世紀90年代末,陳進被派往歐洲訪學、考察,他幾乎走遍了那裡最好的植物園。他在英國邱園待了整整兩個星期,對24位員工分別進行了詳細的訪談。他們從未遇到過一個中國人居然有這樣的熱情研究一座國外植物園。


邱園考察給陳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發現,上至園長、下至普通職工或學生,有著出奇一致的信念——邱園是世界的邱園。他們有強烈的責任感和使命感,要向全世界分享邱園的知識成果和實踐經驗。


直到有一天,陳進在版納植物園一次戰略研討會上再次提及什麼是世界一流的植物園,有一位同事跳出來說:「一流不一流,最根本的是要看這個單位所有職工的精神追求是不是真的達到一流。」


陳進默默下了決心,版納植物園的志向就在於此。「我們要關心我們能夠對這個世界產生多少影響,也要跟國家需求緊密聯繫在一起,而不是人人『找米下鍋』,不是抱著某種本位主義,不是多申請幾個項目、多發幾篇文章就歡欣鼓舞。」


1996年,在國際民族生物學大會上,31歲的陳進站在報告席上說道:「中國西雙版納要建立全球性的,至少是區域性的生態學科研機構。」然而,這個理想並不在當時國內主流目標導向、評價標準的覆蓋之內。


事實上,過去20多年,經過思想、信念的不斷磨合,版納植物園的成長之路證明了陳進的判斷沒有錯。


2019年,在版納植物園成立60周年時,國際同行專家戰略發展諮詢會給出的評議結果是,版納植物園是一個獨特且具有雄心壯志的機構、具有國際水準的研究機構,是世界上最好的熱帶植物園之一。


未來的植物園不在城市裡


「西方經典的植物園大多建在城市,我們建設的是保護型植物園——它生於自然,搶救物種,更孕育科學家。」2013年,陳進在紐西蘭世界植物園大會上再次展示了他的「雄心壯志」。


世界最古老的植物園是義大利帕多瓦植物園,始於1545年,為種植藥用植物所建。因此,最初植物園的功能定位其實是為教學研究提供植物材料的場地。往後,資源開發利用、休閒觀光在不同時期成為植物園的重點任務。


然而,面向未來,一座最理想的植物園應該呈現什麼樣子?陳進思考的結果是,中國是生物多樣性大國,我們應當從保護生物多樣性角度發揮植物園的作用。


他認為,植物園能綜合運用多種手段,包括參與「就地保護」的監測管理與研究,對珍稀瀕危植物開展遷地保護、回歸和野外種群重建,為生態修復提供材料、技術支持,以及開展多層面、多形式的保護教育與環境教育等,實現植物多樣性保護的目標。


多年前,陳進在西雙版納作報告時被州委書記提了個問題:「西雙版納到底要保留多少森林才夠?」但從事保護生物學研究的陳進卻不敢回答。


「這是個非常現實、操作性很強的問題,可在此之前我們沒有思考和調查過。」正是在這種背景下,陳進和綜合保護中心的研究人員提出了版納植物園「零滅絕」計劃——通過開展本地植物評估、清查及針對性保護、環境教育等工作,找到適合本地區植物保護的方法和有效途徑。


2013年,陳進帶領的版納植物園作為中國植物園聯盟牽頭單位,把這一做法推廣至全國,開始實施本土植物全覆蓋保護計劃。該計劃根據我國地理區域劃分以及植物園特點,在西南、華南分別選定8個代表性地理區域。國內14家植物園的研究人員參與計劃,在北京、雲南、廣東等15個省份發現了上千種處於瀕危狀態的植物。截至2019年末,已有2620種嚴重受威脅本土植物在植物園內得到有效保護,占受威脅植物總數的42%,其中62種植物已開始回歸野外。


「生物多樣性保護沒有一勞永逸的辦法,這是我們植物園一項需要幾十年持續不斷去做的事業,最終實現對本土物種的全覆蓋收集和安全保存。」陳進坦言,這個工作也許發不了好文章,也沒有什麼社會顯示度,但卻是一項在世界範圍內具有示範意義的工作。


解決生物多樣性保護問題不僅是植物園建設的目標,也是環境教育的目標。環境教育要建立人與自然的一種連接,而這種連接所能產生的保護力量是巨大的。


陳進是國內較早開展植物園環境教育體系創建研究的學者之一。在他看來,沒有理論指導的實踐都是盲目的,所以在探索環境教育應該怎麼做時,他把保護生物學、生態學、環境科學、教育學、環境/保護心理學、社會/組織行為學等學科都納入其中,形成多學科交叉、協同與綜合運用的體系設置。


如今,版納植物園各類環境教育培訓班競相出現,既有面向環境保護專業人員的,也有面向全國大中小學學生的。「環境教育的版納植物園模式」已經成為國內環境教育領域的一個範本。


建一座國際「科學島」


對植物園而言,生物多樣性保護的基礎是人才隊伍和科研能力。


「一流的植物園,應當擁有一批高水平專業人才。但版納植物園的地理位置決定了它的人才瓶頸問題十分突出。」於是,陳進提出了引進人才、培養人才、國際化三法並舉的措施。


位於巴拿馬的美國史密森熱帶研究所是熱帶生物學領域的頂級殿堂,固定研究人員只有區區40多人,但全世界每年到此訪學的科學家卻多達1600位。研究平台的包容性和吸引力可見一斑。


如今,版納植物園有近120位外籍研究人員和留學生,其中2/3的博士後來自國外,每年還有200多人來此訪學、交流。在固定研究人員隊伍中,有來自英國、日本、西班牙等國的一流學者擔任研究組長。英國籍研究員高力行是國際保護生物學領域的領軍人物,他多年紮根在此,吸引了不少學生前來。


陳進記得,有外籍研究人員曾打趣說,他在國際頂尖的荷蘭萊頓大學4年見到的保護生物學「大牛」,還沒有在版納植物園一年見到的多。


科研隊伍國際化成為版納植物園最鮮明的特色之一,在陳進的帶動下,版納植物園不僅「請進來」,也積極「走出去」。


2015年,版納植物園與緬甸共建中國科學院東南亞生物多樣性研究中心,已進行了9次中緬聯合大規模科考。緬甸的生物多樣性現狀得以徐徐展開。


此外,面向東南亞研究生的高級生態學與保護生物學野外培訓班已經舉辦了14屆,每年報名申請十分火爆,目標是為該區域打造未來的保護生物學和生態學領導者。陳進說,這也是提高版納植物園國際影響力的一個著力點。「如果我們不能為相鄰區域、更廣闊的熱帶地區的生物多樣性保護作出實際貢獻,憑什麼贏得世界的尊重?」


國際化、互動十分活躍的研究氛圍,為年輕人創造了適合成長的環境,相互學習、跨界交叉合作的機會與日俱增。


不僅如此,陳進在2005年剛擔任主任一職時,首先對人才評價機制進行了重大改革,按學科規律、方向領域和產出不同進行分類考核評價,考評周期延長為4年。這一機制讓年輕科學家擁有更多自由探索空間,想幹什麼事就大膽去干。


這是陳進始終在探索的一片能夠創造科學的土壤,在這裡的科學家能互相包容、互相欣賞、不分年資、不分國別,陶醉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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