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種秦簡醫方所載藥物與疾病探微

探祕中醫藥 發佈 2024-05-09T17:44:20.172135+00:00

袁開惠,上海中醫藥大學副教授,主要從事出土醫學文獻與中醫古籍字詞研究。不過,戰國醫方簡僅一種,即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病方》,其載3種藥物的主治與用法。


袁開惠

YUAN Kaihui



袁開惠,上海中醫藥大學副教授,主要從事出土醫學文獻與中醫古籍字詞研究。


很久以來,張仲景《傷寒雜病論》誕生的漢末一直被視為醫方書籍誕生的時間。自20世紀初以來,國內陸續出土了多種醫學簡牘,在這些醫簡文獻中,醫方簡所占比例不小。不過,戰國醫方簡僅一種,即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病方》,其載3種藥物的主治與用法。秦簡醫方有周家台秦簡、里耶秦簡、北京大學藏秦簡三種,都含有一定數量的醫方。漢簡醫方數量相對較多,如老官山漢簡、武威漢簡、敦煌漢簡、居延舊簡、居延新簡、肩水金關漢簡、張家界古人堤漢簡、額濟納漢簡、天長紀莊漢簡、胡家草場12號漢墓簡等,都存有一定數量的醫方簡。


這些醫方簡牘將醫方書籍的誕生時間提前許多,且可反映出漢末以前的疾病、方藥與治療等情況,關於醫方的歷史也被重新審視和思考。因秦祚短促,資料匱乏,醫學資料也十分稀少,且以往秦漢醫學史的書寫多偏重於漢代,而三種秦簡醫方具體記載了秦代的藥物、方劑、疾病與具體療法等,對於了解秦代醫學有重要的史學與醫學意義。


一、里耶秦簡的治「病暴心痛灼灼者」方


里耶秦簡中的醫方散見於不同的出土層,《里耶秦簡(壹)》中有十餘組,《里耶秦簡(貳)》中有近十組。這些醫方主要是巫術色彩不顯著的單方,多數並不完整。有一枚醫方簡編號為九十八,說明里耶秦簡所載醫方數量應該不少。現舉一例醫方Ⅱ8-1221,簡略解讀,以窺一斑。


●七。病暴心痛灼灼者,治之:析(菥)蓂實冶二,枯橿(姜)、菌(箘)桂冶各一。凡三物並和,取三指冣(撮)到節二,溫醇(里耶秦簡8-1221)


這例醫方簡解讀如下:七。突然心痛而有灼熱感的,治療這種病:菥蓂子搗碎兩份,乾薑、箘桂搗碎各一份。總共3種藥物混合,取三指撮到指節第二節的量,溫熱醇酒。這例醫方簡中病名「暴心痛」和藥物「析蓂」的名稱、用法等值得關注。


(一)「暴心痛」的別名與分類


「暴心痛」似為秦漢醫簡中的常見病名,里耶秦簡另載一則「治暴心痛方」,而老官山漢代醫簡《六十病方》也載有名為「治心暴痛」的醫方。兩例醫方具體簡文如下:


治暴心痛方:令以卬(仰)屋左榮,以左手□取其木若草蔡長一尺,禹步三,折,尃(敷)之病者心上。因以左足徐踵其心,男子七踵,女子二七踵。嘗試。勿禁。(里耶秦簡8-876+8-1376+8-1959)


五十八。治心暴痛。屑

(椒)核(核)一升,以酒一杯酓(飲)之。●其一曰:卬(仰)屋左榮,以左手取其木若草蔡長尺,即禹步三。折,置病者心上。因以左足徐踵之,男七,女二七,已。已試。(六十病方223+233)


里耶秦簡所載「治暴心痛方」與《六十病方》所載「治心暴痛其一曰」方為同一巫術療法,「暴心痛」即「心暴痛」,指突然發生的疼痛。這種症狀是心痛突然發生,疼痛而不能喘息,《黃帝內經》稱之為「卒心痛」,如《素問·刺熱論》:「心熱病者,先不樂,數日乃熱,熱爭則卒心痛,煩悶善嘔,頭痛面赤,無汗。」後世醫籍使用「心暴痛」「卒暴心痛」兩種病名。陶弘景《本草經集注》說「桑蠹蟲主心暴痛」,「暴心痛」見於《備急千金要方》卷十三,而《集驗方》稱「卒暴心痛」。


里耶秦簡這例病方的症狀名「病暴心痛灼灼者」,即突然發作而灼熱感明顯的心痛,以熱為主要症狀,屬熱性暴心痛。實際上,醫簡依據冷熱屬性,對「暴心痛」這一病證進行了分類。在傳世醫籍中,直至唐初的《千金方》等才將「心痛」分為「冷心痛」「熱心痛」等。中醫主張對症治療,熱心痛宜清熱化濕,兼以益氣扶正,多用桂心、黃芩等治療;冷心痛則宜溫散風寒,方中多用烏頭或附子。


(二)「析蓂」的別名與主治


析蓂,也作菥蓂,是一味治療目疾的主要藥物。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病方》中便有一味治療目疾的藥物「

目」,整理者認為可能是「析目,即析蓂」,病方以其煎煮洗目,並以其熨目或熏目。後世醫籍也多以析蓂治療目疾,如:《秘傳眼科龍木論》以析蓂子一味藥物治療眼熱痛淚不止,《普濟方·眼目門》以析蓂子治療目赤腫痛、肝實眼、五臟風熱眼、目積年赤等,《本草綱目》歸納析蓂主治為「和中益氣,利肝明目」。此外,阜陽漢簡《萬物》W035載:「牛膽晢目,可以登高也(52)●理石朱(茱)臾(萸)可以損勞矣(53)。」整理者註:「《名醫別錄》雲,牛膽『益目精』。『晢』,《說文》:『昭明也。』」有學者提出「晢」可讀「晰」,「牛膽晢目」即牛膽明目義。其實,這兩種意見可以結合起來思考。


「晢」可讀為晳,後作晰;「晢目」即「析目」,為「菥蓂」的早期異名。首先,在古代典籍中,「扌」旁與「木」旁常訛混,「析」有作「折」者。在出土文獻中,已有這樣的書寫用例,如老官山漢代醫簡《六十病方》第178簡載「動如蚖蜇(蜤-蜥)蜴」,蜇為蜤之換旁俗字。在傳世文獻中,也有「木」旁、「扌」旁相混的記載。如《本草綱目》「菥蓂」釋名曰「《吳普本草》又云:一名析目」,《太平御覽》卷九八〇「薺」引《吳氏本草》作「折」。其次,早期漢字作上下結構的字,後來可能寫作左右結構,如《集韻·錫韻》「蜥,亦書作蜤」,「槁」《說文》作「槀」。再次,「晳(晰)」為清楚、明白義,如《集韻·錫韻》「晰,明也」,再如漢王充《論衡·刺孟》「操見於眾,昭晳議論」。因此,「晢(晳-晰)目」即「析目」。


一方面,「析」「晳(晰)」可通,《潛夫論·浮侈》「曾析之冢」汪繼培箋:「《論語》作『曾晳』。」另一方面,回到《萬物》W035簡文本身:「牛膽晢目,可以登高也(52)●理石朱(茱)臾(萸)可以損勞矣(53)。」第53行言「可以損勞」的藥物是理石、茱萸兩味,則第52行「可以登高」的藥物也當為「牛膽」「析目」兩味。由此,可以推知「析目」與《吳普本草》所載「析蓂」的另一異名「榮目」義當同,均由其可明目的功效而得名。醫簡中「析蓂實」即析蓂子,《名醫別錄》記載析蓂子可以「療心腹腰痛」,里耶秦簡此例醫方以析蓂子治療「病暴心痛灼灼者」,顯然與後世醫籍多以析蓂子治療眼病的用法與功效不同,而與《名醫別錄》的記載相合。


(三)「暴心痛」巫、醫的雙重療法


將里耶秦簡的「治暴心痛方」與治「病暴心痛灼灼者」方結合來看,秦代治療突發「心」痛,不限於醫術方藥,也使用巫術的手段。這樣的治療方式在漢代醫學簡帛文獻中仍較多見,如《六十病方》治心暴痛既使用椒核與酒,又記載了與里耶秦簡相同的巫術方。《五十二病方》使用巫術療法的疾病主要有蚖、疣、

、漆瘡、鬾(小兒鬼所致病)等,而《六十病方》中使用巫術療法的疾病有字難(難產)、心暴痛等,周家台秦簡醫方以巫術治療的疾病有齲齒(蛀牙)、病心、癰、先兆流產、馬心、

等,而東漢時期的武威漢代醫簡中未見巫術方。


大體來講,使用巫術治療的病證在當時應屬難以治癒的疾病,如心病,這也與《左傳·成公十年》載「病入膏肓」的故事相一致,疾病一旦處於人體最深處的膏肓之間,便難以治癒。再如,廣義的癰包含了惡性疽,惡疽預後不良,《漢書》記載范增、吳王濞等都是疽發背死。隨著時代的推移,巫術方作為治病手段在醫籍中漸漸減少,這也反映了隨著科技的發展、認識的進步,醫學與巫術逐漸剝離開來。


二、周家台秦簡中的「已腸辟」方


周家台秦墓竹簡醫方簡在被整理者命名為《病方及其他》的文獻中,主要包含病方、祝由術等。或載於一枚簡,或載於多枚簡,有20組左右。醫方主要包括「腸辟」「溫病」「人所恆吹」「痿」「齲」「癰」「鼠」等疾病的治療方法,也包括如何「下氣」「長發」「去黑子」等,還包括如何防止癉病等。有的醫方針對的是同一疾病,如載有4例「已齲方」,使用不同的祝禱方法治療蛀牙,另載2例「去黑子方」。醫方所治對象多為人病,也偶見獸醫方,如「馬心」方通過祝禱治療馬匹癲狂,另有肥牛方等。現細讀周家台秦墓竹簡309—310號簡,探析秦代醫學中的病與藥。其簡釋文如下:


取肥牛膽盛黑叔(菽),中盛之而系(系)縣(懸)陰所,干。用之,取十餘叔(菽)置鬻(粥)中而

(飲)之,已腸辟(澼)。不已,復益(飲)之。鬻(粥)足以入之腸。


這例醫方解讀如下:取肥牛膽盛黑豆,置盛於其中,然後綑紮起來並懸掛到陰暗處,使之乾燥。用藥,取十多個豆子放到粥中而

服,(可以)治療痢疾。不能痊癒,再增加飲用次數。粥以足夠將黑豆送入腸中為宜。


(一)「腸辟」是一種什麼病?


醫方治療的病證是「腸辟」,這種疾病在《黃帝內經》中作「腸澼」,後世文獻也稱腸風。何謂「腸澼」?《集韻·入聲》:「澼,腸間水。」「腸間水」應指「腸間津汁垢膩」,即腸垢。《諸病源候論》卷十七《下痢便腸垢候》:「腸垢者,腸間津汁垢膩也。由熱痢蘊積,腸間虛滑,所以因下痢而便腸垢也。」《外台秘要方》載「久水痢不瘥腸垢方」即治此病。又《外台秘要方》卷二十五《許仁則痢方七首》:「腸澼痢者,由積冷在腸,腸間垢洟不能自固,便有此痢……腸澼痢候,食(矢)稀或稠,便但似膿,每便極滑,痢有常期。」可見,腸澼是長久泄瀉後,大便之中夾雜有如涕似膿的黏液的久痢。這種疾病多由飲食不節、起居不時導致,所謂「下為飧泄,久為腸澼」。同時,武威漢代醫簡82甲載「治久泄腸澼」方,也印證了長久泄瀉可致腸澼。古人觀察疾病非常細緻,因病程不同、症狀不同,秦漢時期的腸澼被歸納為3種證候,即「腸澼便血」「腸澼下白沫」與「腸澼下膿血」。而張家山漢代醫簡《脈書·病候》就記載了以「下膿血」為主要症狀的腸澼,其言:「在腸,有農(膿)血,簒、脾(髀)、尻、少腹痛,為腸辟(澼)。」腸澼預後並不很好,可致痔瘡,也會導致死亡。


(二)方藥簡析


秦代又如何來治療腸澼呢?周家台秦簡醫方中使用肥牛膽、黑大豆作為主要藥物,以粥作為服藥的介質。其一,說說牛膽。本草著作認為牛膽苦寒,可解毒消腫、利膽通腸。《神農本草經》以牛膽止下痢,與周家台以牛膽療腸澼醫理相通。直至明清時期,仍有加入牛膽治療腸風便血之例,如《本草逢原》「(槐實)取子入牛膽中……陰乾有痔及便血者,尤宜服之」,《脈症治方》卷三血門主張:「大便下血,即腸風下血也。熱者,本方加炒山梔、牛膽……」由此可見,牛膽苦寒,主要治療屬熱的腸澼和腸澼下血。其二,黑豆即黑大豆,也稱烏豆,《本草綱目》言其能下瘀血,逐水。其三,粥即爛熟的糜粥,既能改善方藥的味道與口感,又能補充津液水分,培育腸胃之氣。北大秦簡醫方4-261即是一例使用粥湯治療腸辟(澼)的單方,醫方僅使用一味稻米熟煮取汁來治療腸澼,與周家台秦簡「已腸辟(澼)」方有相通之處。而後世醫籍也多使用糜粥作為服用瀉下類方劑的介質,如《備急千金要方》卷三即以麥粥服黑散治療下痢,補充津液水分之義,亦在其中。


(三)牛膽釀黑豆方的後世應用


周家台秦簡此例醫方在後世醫籍中仍有使用,但所治具體疾病卻有所不同。有以牛膽釀黑豆,治療消渴飲水,如《肘後方》載:「消渴飲水:烏豆置牛膽中,陰乾百日,吞盡即瘥。」有以牛膽釀黑豆,治療眼目昏暗,如《普濟方》卷八十一眼目門:「黑豆(堅小者) 牛膽 上量膽大小,淨擇豆,布擦過,納牛膽中,緊系頭,垂淨屋下陰乾。」再如《秘傳眼科龍木論》卷之十獸部:「臘月牝牛膽,盛黑豆一百粒,後百日開取,食後夜間吞三七粒。鎮肝明目。」那麼,後世此方的應用與周家台秦簡「治腸澼方」是否矛盾呢?並非如此,病有外異而內同,牛膽釀黑豆主治的消渴、目昏與腸澼應同屬熱症一類,因牛膽苦寒,可鎮肝陽,故益目睛。其可下熱,故能療消渴飲水,也能治療屬熱的腸澼久痢。


在後世醫籍中「牛膽釀黑豆方」還有配伍的變化,如治痢疾不止的「黑虎丹」,其方為將雄黑豆裝入臘月殺的豬膽內,並加麝香少許,陰乾,如紅痢,甘草湯下,如白痢,生薑湯下。將牛膽置換為更易獲得的豬膽,並在基礎方上加了不同的藥引。而《本草綱目》卷三「百病主治藥」中主濕熱痢的獸人類藥物有「豬膽盛黑豆吞之。犬膽、牛膽俱同」。可見,大體在明代,以豬膽釀黑豆治痢已經是比牛膽更常用的一種方劑了,而動物膽藥的功效大抵相同。



三、北大秦簡「令蠶毋死」方及「浴蠶種」方


北京大學藏秦簡中的醫方被整理者命名為《醫方雜抄》,主要包括典型的祝由術和巫術色彩不顯著的單方兩類,也包括一些與人體健康沒有直接關係的雜方。這批史料尚未完全公布,據整理者統計有83枚簡。與里耶秦簡醫方、周家台秦簡病方等醫方簡不同的是,北大藏秦簡醫方內容更加複雜,且治療相同病證的單方也分散抄寫。其醫方以祝由術為主,如4-028以祝術、唾等方法而不施用藥物來治療心痛病;也有小部分脫去了巫術色彩的醫方,如4-261以稻米磨取汁治療腸澼;另包括一些與人體健康沒有直接關係的雜方,如有兩種與養蠶有關的祝禱方,其中一種還含蠶的餵養方法:


令蠶毋死:取礜大如指,冶之,入一斗水中。蠶生,以灑(洗)桑,食之。一曰:取男女相會之所以奉布,[4-262]以新器盛水漬之,有頃,以浴蠶種,而祝之曰:「今日庚午,浴啻(帝)女,毋單(憚)蟲虺校(咬)[4-263]也,毋單(憚)男女姚也。」即。自用布善。[4-264]


使蠶不死:取手指大小的礜石,搗碎並放入一斗水中。蠶出生,用此水洗桑葉,(用洗過的桑葉)餵蠶。另外一種說法:取男女性交時所用的布,用新器皿盛水浸泡之,過一會兒,用來洗浴蠶種。祝禱說:「今天是庚午日,給蠶神洗澡,不怕蟲子咬,不怕男女。」就浴蠶。使用自己(性交)用的布效果更好。


(一)「礜石」的用途


中國是世界上蠶桑、繅絲的發祥地,是最早發明育蠶和生產絲綢的國家。蠶桑在中國古代社會生活中十分重要,「令蠶不死」方從蠶的餵食和蠶的選種兩個方面來保證蠶的成活率。礜石見於早期文獻,《淮南子·說林》:「人食礜石而死,蠶食之而不飢。」又《山海經·西山經》:「(皋塗之山)有白石焉,可以毒鼠。」郭璞註:「蠶食之而肥。」礜石是一味礦物藥,即現在的砷黃鐵礦(FeAsS),也稱毒砂,是一種含砷的有毒礦物。《周禮·天官·瘍醫》:「凡療瘡,以五毒攻之。」鄭註:「今醫方有五毒之藥,作之,和黃堥,置石膽、丹沙、雄黃、礜石、慈石其中,燒之三日三夜,其煙上著,以雞羽取之。以注創,惡肉破骨則盡出。」秦漢簡帛醫書多以礜石入藥治療瘡瘍、痂疥等,既可外用,又可內服。外用方劑如《五十二病方》第350/286行以「燔後礜石」「烏喙」等熱熨治痂,第60行以「礜」等治狂犬傷人;老官山漢墓醫簡《六十病方》簡327載:「治腐痹方。陳彘脂冶礜三,黃芩一,合和,膏絮以窒傷空(孔)。」以礜石為主藥的方劑內服可以治療鼠瘺,如老官山漢墓醫簡《六十病方》116-12簡所載「已鼠方」,由礜石和毛鼠兩味藥物組成,具體製作方法是將大塊的礜石搗碎放入剔過腸的毛鼠腹腔之中,然後放到密閉的鍋里,用桑柴燒上幾日後,取出礜石,搗細後再以酒服用。而《武威漢代醫簡》86乙「治惡病大風方」,則以礜石、人參等治療麻風病。出土醫簡的這些方藥記載與《神農本草經》所言「礜石味辛,大熱。主治寒熱,鼠瘺,蝕瘡,死肌,風痹」相合。


除了藥用,秦漢時期的礜石還有用來服食,也用於厭勝。「礜石」即古代「五石」之一。葛洪《抱朴子·金丹》:「五石者,丹砂、雄黃、白礜、曾青、慈石也。」因五種不同的顏色與五行相配,「五石」也稱「五色石」。《史記·扁鵲倉公列傳》載:「齊王侍醫遂病,自練五石服之。」至漢末,服五石散已經演變為一種養生風尚。因為五行觀念,礜石也被用來厭勝。蘇元朗《太清石壁記》載:「白礜石者,西方白帝金行,白虎之精。」《漢書·王莽傳》:「威嚴者,以五石銅為之,若北斗,長二尺五寸,欲以厭勝眾兵。」以五色石製成如北斗一樣形狀的器具,施以詛咒,可制服眾兵。礜石等五色石也用來鎮墓,如咸陽出土的永平三年(60)陶瓶所書文字曰:「建立大陣,慈、礜、雄黃、曾青、丹砂,五石會精,眾藥輔神,冢墓安寧。」此外,白礜也稱「白石」,被用作驅鬼之物,如《抱朴子·登涉》及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詰咎》篇中都言可以白石投鬼,再如《秦封泥集》中載「左礜桃支」「右礜桃支」「左礜桃丞」「右礜桃丞」印,印文中「礜」即礜石,和「桃支」等都是驅鬼之物。總之,古人也以白礜祛除「邪崇鬼疰」。


(二)「男女相會之所以奉布」與蠶的孕育


「男女相會之所以奉布」是因為性交可以孕育新的生命,所以男女性交所用的布似乎就被賦予了生殖的功力。以之浸入新器水中後,再洗浴蠶種,並行祝禱,蠶種的生殖能力也因之增強。《易·繫辭下》載:「天地絪縕,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其實,古人很早就將男女性交與生殖後代、萬物繁衍相聯繫,認為男女交媾是關係天地萬物生長化育的大事。由此,北大秦簡此例醫方,以白礜洗桑葉後餵食新生蠶,其效果可能是「蠶食之不死」「蠶食之而肥」,這一方面可能是古人養蠶的具體觀察和真實經驗。就如同上海部分地區以黃連煮水給新生兒洗浴以防痱疹子,還有給新生兒餵服「西黃」的,據說可以預防嬰兒體生熱瘡;安徽部分地區以艾草煮水給新生兒洗浴以助陽氣。這些行為在讓生命獲得更好的成長和發育的道理上是相通的。而另一方面,無論是使用「白礜」洗桑葉餵新生蠶,還是使用「男女相會之所以奉布」洗浴蠶種,都不能排除巫術的成分,不能忽視「白礜」祛除「邪崇鬼疰」的功效,以及男女性交用布所象徵的生殖與繁育的力量。


四、秦簡醫方的價值


秦代醫學在以往醫學史著作中所占篇幅往往短小,無法與漢代醫學史的書寫相提並論,主要是因為秦朝政權存續僅僅15年(前221—前207),故傳世的醫學材料過於匱乏,但出土的3種秦簡醫方是秦代醫學的寶貴資料,對於探析秦代醫學有較高價值。


第一,可以進一步認識秦代的疾病。如「溫病」「齲」「癰」(腫)「鼠(鼠瘺)」等病名,也見於《黃帝內經》,應是秦漢時期的常見疾病。第二,可以進一步認識秦代醫學的治療手段。秦代不僅有服藥、針石、艾灸、藥物與熱熨綜合治療等療法,還有「行禹步」等巫術手段。巫術治療的疾病,往往是心疾、齲齒、婦人早產等在當時難以治癒的疾病。第三,可以進一步認識部分秦簡醫方的具體組成。如上文所述里耶秦簡8-1221號簡所載藥方由菥蓂實、乾薑、菌桂等藥物組成,里耶8-1057號簡所載藥方由鼢鼠、長石、辛夷、甘草等藥物組成,這些多味藥物組成的藥方,為東漢末期《金匱要略》等醫學文獻成熟的藥物配伍起到了準備作用。再如醫方中多見以酒入藥,周家台秦簡計有25例醫方,其中以酒入藥者有6例,這與《素問·湯液醪醴論》所述相合,也印證了《漢書·食貨志》所言「酒為百藥之長」。第四,可以進一步認知中國古代的巫術與醫學。如秦簡醫方中多見「東首臥」「卬(迎)屋左榮」「東向」「見東陳垣」等語,太陽升起的東方象徵著生長,或是五行學說對疾病治療方法的具體影響。同時,部分秦簡醫方也提示了中國古代習俗的形成來源,如上文所述周家台秦簡《病方及其他》記載,在正月取桃蛀蟲屎約三分之一升,放到醇酒中,加熱使其溫,喝掉它,使人不生癉病,這與《肘後備急方·治瘴氣疫癘溫毒諸方》所記「斷溫病令不相染……又方,桃木中蟲矢,末,服方寸匕」相類。一方面,正月有重要的民俗意義,此時合藥,寓有破舊迎新之意,也是祈福、製藥的最佳時節。後世元日喝椒柏酒,服辟疫「屠蘇酒」也是此意。另一方面,如前文「左礜桃支」印部分所論,桃在早期文化中具備辟邪殺鬼的特性,如桃符、桃木劍等被用於殺鬼祛邪。通過服用桃蛀蟲屎避免癉病,可能與桃的民俗文化有關。類似的記載還見於《神農本草經》:「桃蠹,殺鬼邪惡不祥……桃蠹,食桃樹蟲也。」




編輯:桂圓

圖源:網絡

刊發於《中醫藥文化》2022年第6期

三種秦簡醫方所載藥物與疾病探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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