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蒙古國的國子學:兼論蒙漢菁英涵化的濫觴

行走的洛陽鏟歷史視頻 發佈 2024-05-11T14:49:24.849999+00:00

國子學是中國歷代培植貴胄子弟的機構,有時獨立存在,有時與太學兼行。這兩個機構不僅負有教育的任務,也具有重大的政治意義。

國子學是中國歷代培植貴胄子弟的機構,有時獨立存在,有時與太學兼行。這兩個機構不僅負有教育的任務,也具有重大的政治意義。其演變足以反映歷代統治階層的性質及社會政治的變化。

漢代並無國子學而有太學。當時太學較具平民性,學生可因「父任」而入學,也可由郡國推選。

西晉初創國子學,較太學更具貴族性,可說是士族特權在教育上的反映。這種情形至唐代迄少改變。

唐代並設國子學、太學及四門學,分別招納三、五、七品以上的官室子弟,仍反映出森然的門第觀念。

自唐季宋初開始,中國逐漸由門第社會轉變為科第社會。士族地位大形低落,平民地位日升,這也反映於教育制度之中。

宋代七品以上官員子弟得人國子學,八品以下官員子弟及庶人之俊異者得入太學,入學資格較唐代大為放寬。

明、清兩代的中央教育機構趨向於一元,僅設國子學而不設太學。國子學生或來自州縣拔貢,或由捐納而取得入學資格,士庶混雜,貴族性因而更低。而且學生並不真正在監肄業。

國子學遂淪為科舉的附庸,作為貴遊子弟登龍捷徑的原有意義已經完全喪失。征服王朝統治階層的來源,與漢族王朝有所不同,而整個社會的種族、語言與文化結構也大有差異。國子學的組織因而不同。

一、征服王朝的國子監

征服王朝時代的國子學多因種族與語言的複雜而趨向於多元,金元兩代的情形可為代表。金朝設有國子學、太學及女真國子學。

國子學與太學分別招收三品及五品以上的官員子弟不拘種族,講授限於漢文經典詞賦。而女真國子學則以女真人為主要對象,以女真文講授。

元代不設太學,但分設有國子學、蒙古國子學及回回子學。國子學兼收各族官員子弟,但教學以漢文典籍為限。

蒙古與回回國子學的學生也不限種族,卻分別以講授蒙古及波斯語文為主,充分反映出複合社會的特色。

但在征服王朝時代,政府用人著重「根腳」(家世),多依世選及蔭補授官,學校不是入仕的主要途徑。

本文的研究對象是大蒙古國的國子學。「大蒙古國」是忽必烈於1260年在中原立國,建立元朝之前蒙古的國號。

因此,大蒙古國的國子學也可視為元朝國子學的前身,不過大蒙古國的政治重心仍在漠北,漢地不過是一殖民地。

當時國子學的組織與性質,與其元朝後身自然有不少差別。過去的學者多因史料的限制,凡論及元代國子學者,多以忽必烈以後的制度為限。

對大蒙古國的國子學或則完全忽略,或則未能正確論述。本文擬根據《析津志》及《道藏》中的新史料,輔以元人文集中相關的材料,對大蒙古國國子學的起源、組織與功能加以探討。

這一方面可以填補舊史記載的缺略,另一方面也為中國教育史及大蒙古國文化與政治史添一足注。

本文的探討除以國子學的制度為經外,又擬以下列的兩個問題為緯:大蒙古國時代蒙漢菁英涵化的濫觴及儒道二家影響力的消長。

一方面,過去的學者多認為元朝在我國歷史上各征服王朝中,抵禦漢化最久且力,蒙漢二族菁英分子相互涵化的程度甚低。

僅有的涵化現象是在元世祖忽必烈(1260—1294)立國中原以後始告開始的。大蒙古國國子學的歷史則反映出:太宗窩闊台汗(1229—1241)初年蒙古汗廷已設立學校,促使蒙漢菁英分子學習對方的語言與文化。

另一方面,作為一個菁英分子的教育機構,國子學向為儒家的堡壘,而大蒙古國的國子學卻自始即為道士所掌握,直至憲宗蒙哥汗時代(1251——1259)始為儒家所奪取。

這一取一奪反映出金元之際儒道二家聲勢的嬗遞。這兩個問題在蒙元時代文化與政治史上都有重大的意義,而大蒙古國國子學的歷史正好為這兩個問題提供部分答案。

二、大蒙古國國子監設立考略

關於大蒙古國的國子學,《元史》的記載,極為簡略。《選舉志》說:太宗六年癸巳,以馮志常為國子總教。命侍臣子弟十八人學。

又說:國初,燕京始平,宣撫王橫請以金樞密院為宣聖廟。太宗六年,設國子總教及提舉官,命貴臣子弟入學受業。

這兩段記載不僅過分簡略,無法顯示創設國子學的意義,而且由下文所列舉的各項證據看來,至少含有兩點重大錯誤。

第一,太宗六年為甲午,五年始為癸巳。《元史》稱國子學設於六年癸巳,可見其草率,實際是設於太宗五年(1233)。

第二,元史稱國子總教為馮志常,實際應為馮志亨(1180—1254)。可見元史將國子學設置年代及主持人的姓名都誤記。

而《新元史》不僅沿襲《元史》的錯誤,稱國子學設立於太宗六年,復誤改國子總教的姓名為馮光宇,可說全無根據。

元季熊夢祥編纂《析津志》一書,是北京地區最早的方志,此書錄有關於創設國子學的原始文獻數篇,可資考證,甚為珍貴。《析津志》簡述國子學設置經過說:

太宗五年癸巳,初立四教讀,以蒙古子弟令學漢人文字,仍以燕京夫子廟為國學。

該志所錄《蛇兒年(1233)六月初九日聖旨》石刻原文,敘述建校時的構想與規定甚詳。

這一石刻聖旨,是由蒙古文直譯,較為難解。大意是:令朵羅解等官人,選其優秀子弟二十二人,編排為班(牌子)。

與遣送至漢地的蒙古書生(必闍赤)②十八人,一同學習。蒙古子弟研習漢人語言文書,漢人子弟則學習蒙古語言與弓箭。

元人所撰碑記,多有可為上引聖旨作印證者。許有壬所撰《上都孔子廟記》說:太宗嗣位,擇必閱赤子十八人,學漢語文字。

漢官子弟參學國語弓矢。且分四隊以教,命中書令楊惟中主其事,作屋居之,恢廩育之,楚督之,迄定宗朝不輟。

馬祖常《大興府學孔子廟碑》說:太宗皇帝首詔國子通華言,乃俾貴臣子弟十八人,先入就學。時城新刳於兵,學官攝於老氏之徒。

而馬氏所撰《光州孔子廟碑》則說:始憲宗皇帝都和寧(即和林),遣國子二十人,就學今都之南城孔子廟旁,旨意訓誨,載刻碑中。

馬、許二氏所言大體與《蛇兒年聖旨》相合。不過馬、許二氏皆元代中後期人,上距建學時已近百年,制度早變,因而偶有誤解。

許氏所云「擇必闍赤子十八人」一語,應為擇貴臣子十八人為必閣赤之意,必閣赤在此意為書生。

馬祖常所謂憲宗皇帝遺國子二十人云雲,顯然指同一事件,不過誤以太宗為憲宗,十八人為廿人。

三、蒙漢菁英分子的相互涵化

前引蛇兒年聖旨及幾種元人碑乘文字反映了國子學的大體情況。但其中仍有不少問題,有待進一步闡釋。

以下擬根據前引文字,並參以元代其他史料,對下列各問題加以討論,以求進一步了解大蒙古國國子學的實際情況及其意義:

(甲)宣聖廟的創建人與年代。國子學所在地為燕京宣聖廟,亦即《析津志》所謂夫子廟,乃是宣撫王(約1181—1240)就金樞密院遺址改建而成。

《元史》王概本傳說:時都城廟學既毀於兵,橫取舊樞密院地創立之,春秋率諸生行釋菜禮,仍取岐陽石鼓列廡下。

按王概字巨川,是大蒙古國早期位居高官的少數幾位漢人儒士之一。年少時應科舉不第。入仕蒙古後,於甲戌年(1214)授宣撫使兼行尚書六部事。

與耶律楚材(1189—1241)交往甚密,時相唱和。楚材對他稱普備至:「巨川宣撫,詞翰俱妙,陰陽曆數,無所不通。」

而有「關西夫子」之稱的楊奐(1186—1255)也稱他「才子名搖動江城」。可見概與楚材相似,博學多才,頗為當世名士所重。

他以燕京地方官的地位,復建宣聖廟,並不意外。宣聖廟的創建,究在何時?耶律楚材《釋奠》七律序說:王巨川(橫)能於灰燼之餘,草創宜聖廟,以己丑二月八日丁酉率諸士大夫釋而奠之禮也。諸儒相賀曰:「可謂吾道有光矣。」

按己丑年為太宗元年(1229),旱於國子學的建立凡四年。而《析津志》說:建國之始,今南城文廟收一修建舊疏云:

壬午年(1222)行省許以樞密院舊址改建文廟。是歲,中都破之第八年也。按行省當指王,因為行尚書省六部事。

可見燕京宣聖廟早在壬午年(1222)便已建立。楚材所說己丑年,當為始行釋奠的年代,而不是孔廟重建的年代。

金元之際,中原廟學多毀於戰火,由於護持乏人,恢復遠較道觀佛寺為慢。耶律楚材至有「精藍道觀已重建,獨有庠宮尚垝垣」的感嘆。燕京宣聖廟可說恢復最早,遂為國子學的創建奠立基礎。

要言之,大蒙古國國子學的歷史反映出兩項重要現象:第一,蒙漢二族菁英分子的有限度涵化自窩闊台時代即已開始。

滅金前後,大蒙古國對中原政策的重點正由征服轉變為統治。在這一過程之中,蒙古汗廷對訓練少數蒙漢菁英熟諳對方語言文化以利統治的必要,已有體認。

國子學遂因此應運而生。在此以前,蒙漢二族隔膜極深,甚難溝通。國子學的學生,可說是第一批對異族語言文化具有正式訓練的菁英。

過去學者多認為元代蒙漢菁英分子的相互涵化,極為有限。即有之,也不會早於忽必烈的立國中原。

實際上,這種有限度的涵化在窩闊台汗時即已肇其端緒,而且表現在政策之中。

第二,國子學自創設後,即歸道士掌握,而且儒家經典在國子教育中的地位,不過與匠藝近似,不及語文教育重要。

這些事實一方面顯示出蒙古人的統治政策遷就漢地的現實,另一方面也反映出蒙古人的著重實用,不受意識形態的牽羈。

儒家思想自來為中原各王朝尊為正統,「尊儒」是以道統支持政統的必要手段。但是當時蒙古仍立國於草原,中原不過是一羅掘兵財二源的殖民地。

蒙古人並無以尊儒為手段來提取正統地位的必要。在蒙古人看來,儒家不過是中原「三教」之一,而且不是聲勢最大的一個。

反觀當時全真教在中原「聲勢隆盛,鼓動山嶽」,蒙古人自有加以牢籠的必要。國子學遂由全真教士所掌握。

國子學的儒學化是在忽必烈的潛邸時代方始開始,而於他遷都中原,創建元朝後始告完成。不過,其時的歷史環境與窩闊台汗初創國子學時已完全不同。

參考文獻:

  1. 金鐘國《元代蒙古國子學叢太學》,《東洋史學研究》,第三輯(1968)。
  2. 丁昆健《蒙古征服時期(1208—1259)華北的儒學教育》,《華學月刊》,第一二九期,1982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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