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10月8日，吉奧諾病逝於普羅旺斯馬諾斯克小城。兩周以後，當時還是文壇新星的2008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勒克萊齊奧在《費加羅報》文學版上發表文章《作家也會逝去》，悼念這位法國文壇的「種樹老人」。
往往被人遺忘在普羅旺斯的古老傳統里
吉奧諾出生於普羅旺斯的普通人家，自幼喜愛文學，青年時期的他做過銀行職員，也入伍當過兵，但他從未放棄文學創作。他一生筆耕不綴，卻始終游離於法國主流文學圈以外，甘心在自己南方高原的書房裡做個「靜止不動的旅行者」。他早期的文學作品相繼得過美國布倫塔諾獎、英國諾特克利夫獎，初入文壇便得到了紀德的美譽，後期作品更受到了法國文學界的力贊，稱其應該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不過縱觀其文學人生，吉奧諾始終與龔古爾文學獎、法蘭西學院獎等法國文學大獎擦肩而過，與諾貝爾文學獎更是漸行漸遠，這讓他在群星璀璨的法國20世紀文壇中顯得黯然失色，往往被人遺忘在普羅旺斯的古老傳統里。
吉奧諾作品的「中國之旅」也同樣顯得孤單落寞。1934年，「雨巷詩人」戴望舒在《法蘭西現代短篇集》中開始了對吉奧諾作品的譯介，稱其是「法國民眾文學的真正的代表」。在此之後，竟是長達50年的沉默，無人再對吉奧諾作品進行翻譯和推介。到了80年代，羅國林、吉慶蓮等翻譯家對吉奧諾多部小說的翻譯，掀起了吉奧諾作品譯介的小高潮，吉奧諾的多篇雜文刊登在文學雜誌或文學選集之中，學術雜誌上也偶見吉奧諾作品的分析文章。不可否認的是，即使在法國文學研究的學術圈內，吉奧諾依然只是一位不太受人青睞的小眾作家。各種機緣巧合之下，攻讀博士學位期間，我唯獨對吉奧諾這位看似默默無聞的法國南方作家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博士論文《吉奧諾作品中的生態空間研究》是國內第三部有關吉奧諾作品研究的博士論文。畢業後，我的吉奧諾研究之路也並未停止。
2016年，我獲得江蘇省政府留學獎學金資助，赴法國訪學三個月。期間，我受巴黎第三大學資深教授、吉奧諾研究專家薩克特·米艾葉（Sacotte Mireille）教授之邀，參加了8月初在吉奧諾的故鄉馬諾斯克市舉辦的吉奧諾學會年會。我是第一位參加吉奧諾學術會議的中國學者。與我先前想像的傳統嚴肅的室內學術會議不同，吉奧諾學會的學術年會持續一周，相繼在吉奧諾故居花園、小劇場、書店等不同場地進行，有學術匯報，有音樂表演，有影像放映，還有新書籤售，這樣的學術交流真是形式多樣，內容豐富，令人目不暇接。值得一提的是，馬諾斯克小城寧靜古樸，街巷交錯，綠樹成蔭，公交小中巴遍布全城，而且完全免費乘坐，這座風光旖旎的千年小城也是生態宜居的現代小鎮。
吉奧諾的生命在東方大地上有了迴響
2019-2020年，為紀念吉奧諾逝世五十周年，法國各地相繼舉辦了一系列文化活動，包括學術研討會、攝像圖片展、文化旅遊、教育示範計劃等。其中，2019年11月21-22日在法國梅斯市舉辦的「吉奧諾作品中的先知形象」國際學術研討會是吉奧諾紀念活動之一。此次會議由法國斯特拉斯堡大學和法國洛林大學聯合舉辦，法國吉奧諾學會協辦。受會議主辦方法國斯特拉斯堡大學榮譽教授丹尼埃爾·亨基女士的邀請，我作為中國學者的代表參加了此次會議並作大會發言。結合豐富的史料和生動的圖片，我向與會的法國、加拿大、巴西等各國學者介紹吉奧諾在中國的譯介情況。在饒有興致地聽完我的匯報之後，法國吉奧諾學會主席雅克·梅尼教授、法國阿爾多瓦大學前校長默哲思教授、法國斯特拉斯堡大學丹尼埃爾·亨基教授等多位與會專家與我進行了熱烈的討論與交流。那一刻，看著法國學者真摯的眼神，我感覺自己多年的研究工作沒有白費，我讓這些法國學者們感到吉奧諾的生命在東方大地上有了迴響！
在交流的過程中，我也注意到這樣有趣的細節。每當我提到吉奧諾是位「普羅旺斯作家」，法國專家都會微笑地向我提醒，糾正我說吉奧諾是法國作家（écrivain français），但不是普羅旺斯作家（écrivain provençal）。我明白他們的提醒其來有自。雖然吉奧諾出生在普羅旺斯，一輩子也生活在普羅旺斯這片土地上，但他自己生前明確表示不喜歡將「普羅旺斯」或是「鄉土作家」的帽子扣在他頭上，也難怪法國學者非常在意，堅持不用「普羅旺斯作家」來稱呼他。吉奧諾不喜歡世人眼中海濱環繞的普羅旺斯，不喜歡充斥著陽光沙灘氤氳著休閒娛樂氛圍的普羅旺斯，他表示自己作品中的普羅旺斯屬於全世界，具有世界性。對此，我深表贊同。不過，曹雪芹筆下的大觀園，魯迅筆下的三味書屋，金庸筆下的光明頂，這些文學場所的表征意義，恐怕不僅僅是來自作家本人的定義，更多是來自讀者或觀眾心中的想像與闡釋。從這一層意義來說，吉奧諾是不是普羅旺斯作家，抑或是他筆下的普羅旺斯究竟是何形象，這些問題的解答應當不在於作者本人的界定，而在於千千萬萬讀者的解讀。空間的意義並不全是文字在作品中搭建出來的，而更多是文字透過感官在讀者心中構建而成的。這也正是文學作品的魅力所在。（社會科學報社融媒體「思想工坊」出品 點擊「了解更多」獲取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