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爺爺在派出所也沒有如何被為難，每天給他送吃的喝的，只是他不答應賠牛，就關著不放他出來。熬了三天三夜，爺爺心底想著阿正，心底一千一萬個不願意，卻還是答應了。
爺爺夜裡磨刀子就是自那時候起的。
爺爺年輕時當過兵，也做過一陣子殺豬匠，後來信了耶穌，手裡的屠刀就放下了。家裡神龕跟著也被拆掉，堂屋中央掛起了繡像十字架，受難的耶穌形象是換成了呆板的一個「愛」字，到底還是有些接受不了主耶穌受難的那個形象的。
家裡的牛被龐家霸占以後，爺爺夜裡睡不著，就起來磨刀子。但因為阿正還太小，刀子始終沒能夠磨得鋒利到足夠殺人。
後來有一年，在外面挖礦的陳伯回來，買了五斤酒，特意找爺爺喝了一晚上。爺爺這才從此不再在夜裡磨刀子，而且把刀子深埋到泥巴地里了。之所以要埋得很深，是如果不這樣，爺爺害怕心底那把刀子還會在黑夜裡亮起來，亮得他睡不著覺。
那晚爺爺炒了花生米和洋芋皮做下酒菜。兩個人喝一晚上的酒，說的話卻也就不過三兩句。陳伯輩分要小爺爺，年紀上兩人卻是相仿的，而且都曾前前後後當過兵。
一桶子酒快喝完了，陳伯才開口問，三爺還是想不開？
爺爺說，想不開，他狗日的龐建國，實在欺人太甚。
陳伯說，三爺，聽我一句勸，刀子是動不得的。你不去想那龐建國就是了，你要為阿正想。日子是自己的，還長著呢，過一天是一天的福分，只要肯朝前看，沒有哪樣的坎是過不去的。作惡的人，自會有報應，你看阿貴，他不就沒能夠跑得了的嘛。
爺爺不說話，酒喝完了，起身送陳伯。送走了陳伯，一個人坐到蘋果樹下的磨刀石上，一直坐著，一直坐著，一臉的皺紋布滿了淚痕。
陳伯說的話，跟爺爺心底想的，又何嘗不是一樣。這麼些年來，他也想把心裡的刀子放下。只是像一個已經一隻腳踏上懸崖或深淵的人，要有人拉一把，他才不會掉下去。
陳伯就是那個在懸崖上拉了爺爺一把的人。
爺爺埋掉刀子那一年，阿正已經上小學六年級了，且轉去了鄰村的學校。村裡小學已經辦垮了，代課老師們都回了家種地，學生只得轉去鄰村的學校，校舍也就荒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