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平：每日一文：《感知論．第七部》（99）

我們在堅持什麼？又在抵抗什麼？

我們一般不會做這種根本性思考，因為沒有什麼用，我們太需要有用了，我們要用智慧的方法來維護我們堅持著的，又要用智慧的方法來支持我們抵抗著的，我們讓一切有用的方法為我們所用，為什麼呢？因為我們要堅持的一切太難以堅持了，這就如同西西弗斯將巨石推上山，他得使用全部的智慧和力量才能將巨石推上山頂。我們要堅持的就是比巨石更難推動的生存秩序，正因為生存秩序運行艱難，才把我們鍛鍊成了無比強大的生存勇士——推動著生存前行的西西弗斯。但是，我們又要用智慧和能力來抵抗著這塊巨石被推上山頂，因為這塊沉重的巨石被推得越高，它跌落的後果將更為嚴重。這是多麼詭異的一種狀態，我們不努力推動這塊巨石，我們就會被壓在巨石之下，但我們將巨石推得更高，巨石又會將我們砸得更慘。我們比西西弗斯的命運更為悲慘，我們永遠躲不開生存這塊巨石的壓迫和威脅。

更為悲催的是，我們在竭力地將生存進行到最後，然而，我們又不得不竭力拒絕著最後的到來，因為生存的最後就是死亡，我們絕不是為著死亡而推動生存的，但我們推動生存的目的和結果就是死亡。這就是我們一直遵循和執行至今的生存邏輯，這個邏輯關係詭異到無法解釋：我們堅持的生存，就是導致我們必須抵抗死亡的原因。也就是說，正因為有生存，我們才有死亡，我們堅持的生存，就是在製造必然的死亡，導致死亡發生的就是生存。這應該算是人類創造發明的「最聰明的遊戲」，任何人至今都解不開這個迷局。

我們把這個無法解釋的詭異邏輯說成是「向死而生」，我們把整個世界的生物都解釋為在「向死而生」，這個邏輯不僅僅是對死亡現象的解釋，更是對我們遵循的生存秩序的高度歸納，也是對我們人類自身所處尷尬狀態的高度概括。我們身處於生與死之間，這是個什麼狀態，這將充分說明，西西弗斯絕不會在推石頭的過程中累死，但他一定會在巨石推上又滾下中矛盾而死，他究竟為了巨石的推上還是為了巨石的滾下？人類更是如此，我們究竟為了生存？還是為了死亡？我們的目的是生存還是死亡？這個矛盾邏輯將活活困死我們全人類。

千萬不要認為這是一笑了之的邏輯遊戲，這恰恰是人類困境的真正根源，我們將存在的邏輯秩序確定為由生到死，這一切不可解決的矛盾就此產生了。真正的問題是：存在本來有生死嗎？以生死為邏輯秩序來解釋存在現象是客觀的還是我們的主觀？從現象上看，生與死都是確鑿無誤的事實，但這種現象是自然的秩序與規律，還是一種概念的邏輯秩序，其意義就大不一樣了。從自然秩序來看，這並不是什麼生與死，並無生存與死亡的概念關係，生存不是在生存，死亡也不是已死亡，這種從生到死的邏輯秩序不能成立，自然秩序是：有與無、在與不在、運動與靜止、在感知與沒有在感知。

這樣的秩序是正常的有規律的轉換與變化，都在自然秩序中運轉，誰不按照這種秩序運轉都不行，失序是非正常的危險的存在，所以，自然界的萬事萬物從不違背自然秩序的運轉，不需要誰動心思來對抗這種有序的運轉，因此萬事萬物的存在沒有誰是艱難的、勉強的、苦苦堅持的。更沒有生存與死亡相比較的差別和恐懼，如此自然世界保持N億年不失序，因為沒有另外不同的邏輯秩序來添亂，也沒有誰有人這麼大的能力，會創造自有邏輯秩序來抵抗自然邏輯秩序，人是世界上唯一創造出不按自然邏輯秩序運行而有自我邏輯秩序的物種，這數千年來的人類文明史就是這場異動的說明，我們在自然邏輯秩序之上運行生存邏輯秩序，讓兩套邏輯秩序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顯然，我們主觀強行設置的生存邏輯秩序極難運行，首先，生存與死亡這種既相對又矛盾的邏輯就無法運行，我們為了不得不崩潰的生存設置了多麼勉為其難的倫理關係，為維持生存這一種特殊的狀態，人們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可靠的、都是不穩定的和註定要崩潰的，我們與其他生物相比，行為多麼怪異、心理多麼複雜、彼此關係多麼微妙、生活得有多麼艱難，這都是我們的生存秩序矛盾化邏輯所致。我們讓自己為了死亡而生存著，對這種怪異的邏輯絲毫不覺得奇怪，從不懷疑生存的必要和註定存在的死亡，並且把兩者看作並不矛盾，只將生存的受虐看作必然。

我們所遭受的一切倒並不奇怪，這是我們有意讓自己處於矛盾邏輯之中所致，這一切都是我們自找的，我們就是推動生存巨石的西西弗斯，如果西西弗斯為能推動巨石所驕傲，那我們能說什麼呢？我們創造了偉大的生存文明，應該比西西弗斯更驕傲，但我們的命運不如什麼也不問的西西弗斯，我們知道自己在緊張、艱難地活著，又即將恐懼、痛苦地死去。這偉大的生存只不過是對我們的煎熬，所以我們至今不明白，我們為什麼要生存？西西弗斯不明不白重複地推著巨石上山，我們不明不白地如此死去活來地生存，我們這都是在幹什麼呢？（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