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17年前抗非典的行李箱,傳給了上一線的女兒

剝洋蔥 發佈 2020-02-05T04:44:10+00:00

文| 新京報記者 張惠蘭編輯|王婧禕 校對 | 盧茜►本文約3103字,閱讀全文約需6分鐘2月2日, 66歲的山西長治退休醫生王衛國,把女兒送離了家。


「你父親抗過非典,你現在去抗這種新型冠狀病毒,應該有信心,肯定能凱旋歸來,不怕。」


文 | 新京報記者 張惠蘭

編輯|王婧禕 校對 | 盧茜


本文約3103字,閱讀全文約需6分鐘


2月2日, 66歲的山西長治退休醫生王衛國,把女兒送離了家。

36歲的女兒王婷,是長治醫學院附屬和濟醫院呼吸內科的主治醫師,也是一個8歲男孩兒的母親。作為山西第二批援鄂醫療隊的一員,王婷在這天 「出征」 馳援武漢。

送女兒登上大巴的那一刻,王衛國想起了17年前母親坐著輪椅送別自己時的情景。2003年5月14日,他以長治唯一一批49人組成的救援醫療隊成員的身份,坐上汽車,前往疫情嚴重的太原。

17年過去,在非典前線的細節已經有些模糊,但當初隨身攜帶的行李箱,仍被王衛國完好保存至今。2月1日,女兒出發的前一晚,他把那個樣式早已落伍的箱子找了出來,叮囑女兒務必帶去,也千萬帶回。

以下是新京報記者與王衛國的對話:


撂了17年的箱子又派上用場了

新京報:女兒去援鄂,你支持嗎?

王衛國:姑娘這次是第二批去的,但我知道,第一批她就想報名了。

我們出身軍人家庭,我父親是軍醫,解放後轉業去了地方醫院。我弟弟是當兵的,1976年唐山大地震,他是所在部隊里第1批駕車衝進震中救災的,拼了40天後火線入黨。

疫情發生後,我跟姑娘說,你就應該去,一點猶豫都不應該有。因為第一,咱們是幹這個工作的,第二,你是共產黨員,黨齡已經15年了,你不去誰去?

新京報:武漢疫情嚴重,你擔心女兒的安全嗎?

王衛國:要說我一點都不擔心,那是瞎話。但我們家都是搞醫的,大家對危險什麼的都太清楚了,姑娘的單位又是個三級甲等醫院,條件有保證,另外,我也關注新聞,電視上醫療隊員們的裝備比起我們當年抗非典那會兒,真是換了一個天地了。

好比說,我們當時穿的防護服還不是連體的,進隔離病房,套的是市面上買的長筒雨靴,又笨又重又悶,一天下來累得腰酸腿疼,你再看現在?再比如,我們當時連面罩都沒有,就用普通眼鏡抵擋飛沫,後期給我們每人發了一副烏克蘭援助的護目鏡,大家都稀罕得不行。

新京報:為什麼要讓女兒帶上你當年的行李箱?

王衛國:2月1日,援鄂醫療隊出發前一天,姑娘值了個24小時的班,晚上11點才回來,說第二天早上6點半要走。臨行前,我交代她拿上我2003年抗非典時用的行李箱。其實我們家也有好箱子,但我明確告訴姑娘,這是我抗非典時用的,就帶著它。

我們一批去的醫療隊有49個人,當時單位給我們一人發了一個行李箱,大概24寸,布做的,灰白色,裡頭放了些防護用品和日用品。說老實話,因為是匆忙趕製的,質量並不好,上面啥標誌也沒有,就貼了一張紅紙,寫的好像是醫療隊專用。

從太原回來之後,我就把它當個紀念品,撂到庫房裡邊,再也沒用過了。一放就是17年,沒想到這回又派上用場了。

之所以讓她帶這個箱子,就是希望她記住,你父親抗過非典,你現在去抗這種新型冠狀病毒,應該有信心,肯定能凱旋歸來,不怕。我還特地囑咐她,你回來的時候,其他東西都可以扔掉,但這個箱子哪怕它再破再爛,都必須給我帶回來。

17年前,母親說,你走吧,注意點安全


新京報:你當年為什麼要去抗非典一線援助?

王衛國:那會兒我是我們醫院(長治醫學院附屬和平醫院)放射科的副主任。當時北京、太原、廣州三地疫情最嚴重,太原病人多,收治不過來,省衛生廳發電令,命令我們醫院在24小時內組建一支49人的醫療隊,我記得從報名到出發不超過20個小時。情況緊急,我又是放射科的投照技師長,就主動請纓,帶著我們科另一個技師和大夫去了。

新京報:去的時候是什麼心情?

王衛國:大家都不輕鬆。疫情初期,由於對病毒認識不足,防護不夠,省里醫院犧牲了一位急診科的主任,還有兩個放射科的同行感染了。

新京報:什麼時候告訴家人這個消息的?

王衛國:我報名時沒和家人商量,當晚到家才告訴我愛人,第二天就要走。當時我姑娘還在上大學,我去了太原以後她才知道。

我母親退休前也是我們這所醫院的醫務人員,和我們住在同一個家屬院,當時時間倉促,她身體又不好,我怕她擔心,就沒和她說。第二天出發前,我們單位搞了個簡單的歡送儀式,沒想到,我母親坐著輪椅,被我們院小兒科的鄧主任推過來了。起初母親埋怨我,這麼大的事兒為什麼不告訴她,我說來不及了。母親說,那你走吧,注意點安全。對話很簡單,因為都是搞醫的,大家心裡邊都明白。



新京報:當初在太原抗擊非典有什麼難忘的經歷?

王衛國:在太原,我們支援的市第四人民醫院是一個傳染病醫院,當時太原各大醫院都有非典病人,但是它是個重點醫院,人手非常緊張。到了那兒,我的工作就是給ICU的病人拍胸片,每個非典病人隔2-3天就要拍一張片子,以觀察病情的變化,調整用藥。

我們的工作其實危險性很大。但凡住進ICU的病人,生活都不能自理,拍胸片的時候,為了減少醫護人員的感染,通常就投照技師一個人在裡邊操作。患者是仰臥位,我就得臉對臉地幫病人擺正位置,碰到胖點的病人,要幫他坐起來,在脊背後邊放好X光片,再幫他躺倒挪動,可累了。

每當結束一天的工作,離開了病房我們就得消毒,衣服一層一層地脫,因為防護服密不透氣,每個人都是滿身大汗,回了住處必須得洗個澡。

新京報:那一個多月拍了多少張片子?

王衛國:我真記不住了,也不能瞎說,反正不少。17年了,我也沒想到17年後有人會問我這個數字。

新京報:當時覺得害怕嗎?

王衛國:也沒什麼害怕的感覺,我們隊的49個人,不管男女,包括我們年輕的小護士,大夥每天下班開著玩笑就走了。這次疫情來了,有很多醫院系統外的朋友問我怎麼辦,我安慰他們說不怕,但是這個不怕不是讓你隨心所欲,你勤洗手戴口罩不串門,怕啥?

「不能這邊再兒女情長吧?」

新京報:你去送女兒了嗎?

王衛國:姑娘出發前一晚,我其實一宿沒睡。2月2日一大早,因為我愛人要在家裡看小外孫,我和女婿一塊兒送的姑娘。6點多出發,天還黑著,開了車燈,一路上大家都沒怎麼吭聲。我是個感情不外露的人,頂多囑咐她多注意防護,其他也就不說了。

7點到了姑娘單位,院領導舉行了簡短的歡送儀式,我們再繼續把姑娘送到集合點,差不多9點,姑娘就坐上大巴去太原了。聽說有的護士凌晨還上著班,早飯都沒吃就出發了。

直到臨行前,我和姑娘才互相囑咐了兩句。我說,你多注意。她說,你在家跟我媽保重身體。我說,沒問題,給你看好小孩子,安心走吧。他們都著急著趕去太原和省里其他的醫療隊會合,告別的時間很短很短。

臨上大巴,姑娘突然轉身抱住我,哭了起來,我都來不及反應,安慰她,別哭,堅強點。當時現場亂鬨鬨的,喇叭、發動機都在那兒響,她的同伴也催她快走,姑娘再說了什麼我也沒聽清。目送他們離開後,我和女婿才回家。

我們家是很傳統的中國家庭,起碼成年以後是沒抱過的,連結婚時也沒有。

新京報:送女兒走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王衛國:我的想法很單純,就希望姑娘快去快回,但要說是不是後悔讓她去,沒有,從來沒想過,到現在也沒有。

新京報:女兒到了武漢後,跟你們聯繫了嗎?

王衛國:姑娘下了飛機,給我發了個微信,說她到了,一切都挺好。凌晨1點,姑娘說他們在賓館,馬上要培訓了,至於幾點結束的我也不太清楚。我理解,疫情這麼緊張,哪還有心思四平八穩睡覺?肯定是連軸轉的嘛。

這兩天,姑娘信息發得更少了,偶爾吃飯的時候拍個吃的照片丟進家人群,一句話都不說,看得出來他們時間很緊張,吃完就得走。

新京報:你們會主動給她打電話嗎?

王衛國:姑娘跟我們約法三章了:不能主動給她打電話,不能主動跟她視頻,只有她閒了才跟我們聯繫。我也理解,你在有病毒的病房裡邊,有可能接手機嗎?

2月4日那天,有記者來採訪我,要求我跟她聯繫一下,我說我不敢。記者自己撥通了她的電話,話沒兩句,姑娘說我現在馬上要進病房了,就掛了電話。我知道,咱們山西這支醫療隊去了是跟北京的中日友好醫院在一塊兒的,中日友好醫院很有名的,如果來回接電話,人家會低眼看你的:你啥人?來工作來了還是打電話來了?所以她一進病房就關機。

從去了到現在,別說10分鐘,姑娘1分鐘的電話都沒跟我們打過。也對,既然去了那兒,不能這邊再兒女情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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