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以「言志」為美,是南渡時期詞學審美的基本特徵

悠悠文學歲月才女 發佈 2020-01-28T21:05:25+00:00

南渡詞人由於「惡鄭聲之亂雅樂」,故其新的詞學審美觀是以提倡騷雅、反對淫靡配合中興、振興詞風為宗旨構建起來的。

破舊必然立新。南渡詞人由於「惡鄭聲之亂雅樂」,故其新的詞學審美觀是以提倡騷雅、反對淫靡配合中興、振興詞風為宗旨構建起來的。舉其要者,大略有三。一是讚美東坡,崇揚「正氣」,走「向上一路」,表現出強烈而鮮明的時代精神。北宋人對東坡的「以詩為詞」多有指責,而南渡後卻幾乎對之同聲稱讚。如湯衡《張紫微雅詞序》揚東坡而抑《花間》,批評《花間》詞:「夫鏤玉雕瓊,裁花剪葉,唐末詩人非不美也,然粉澤之工,反累正氣。」稱讚以東坡為代表的元祐詞人說:「東坡慮其不幸而溺乎彼,故援而止之,惟恐不及。其後元祐諸公,嬉弄樂府,寓以詩人句法,無一毫浮靡之氣,實自東坡發之也。」胡寅《酒邊詞序》王灼《碧雞漫志》等稱道東坡詞均有著名論述,亦為眾所周知,茲不贅述。

王若虛《滹南詩話》駁斥晁無咎等人評東坡「短於情」之說,盛讚東坡之「雅趣」獨到,不事纖艷淫媟,不與流俗爭勝,「天資不凡,辭氣邁往,故落筆皆絕塵耳」。張炎論詞,以粗豪為病,於稼軒、龍洲多有訾議,卻極贊坡詞之「清麗舒徐,出人意表。」不只評論,在創作中效法坡詞者亦蔚然成風,張孝祥胸次磊落,豪放詞相繼有作,以至終於演變成了以辛棄疾為代表的豪放派詞人雄踞詞壇的局面。這種審美變異的出現,實乃時代截流、中原易主的時世所使然。二是提倡「騷雅之趣」。南渡之初,鮦陽居士即痛感北宋詞鮮有「騷雅之趣」者,於是首先提出這一詞學審美觀念。其實際含義,就是「謳歌載道,遂以化國」。

所謂「載道」「化國」云云,就是要詞繼承「詩言志」、「發乎情,止乎禮義」等傳統詩教。「騷雅之趣」說提出以後,便得到南宋諸多論家的認同,他們大多以此作為論詞的標準,唯「」為美。如陳應行《於湖先生雅詞序》云:張孝祥《於湖詞》,「讀之泠然洒然,真非煙火食人辭語。予雖不及識荊,然其瀟散出塵之姿,自然如神之筆,邁往凌雲之氣,猶可以想見也。被之聲歌,薦之郊廟,當其《英》《莖》、《韶》、《頀》間作而遞奏,非特如是而已。」陳氏所舉《英》、《莖》、《韶》、《頀》諸古樂,皆為古人用於郊廟朝會的雅樂。孔子所謂「惡鄭聲之亂雅樂」中的「雅樂」亦指此類。陳氏用古代雅樂比喻於湖詞,其著眼點仍是唯「」為美。朱熹雖為理學大師,但於詞亦偶或涉筆,論詞亦無迂腐氣,唯尚慷慨激昂的民族正氣。

其《朱文公文集》卷八四有《書張伯和詩詞後》云:「右紫微舍人張和父所書其父之詩詞以見屬者。讀之使人奮然有擒滅仇虜,掃清中原之意。」此論雖不及聲歌雅否,卻倡言滅仇復國之意,仍是以詞「言志」為雅。南宋末年詞論家張炎作《詞論》力主「雅正」,也是有感於「舊有刊本六十家詞,可歌可誦者指不多屈」,有感於「嗟古音之寥寥,慮雅詞之落落」率而成篇的。為了抑鄭聲而揚雅樂,南宋人開始對「花間」晚唐、北宋詞進行揀汰篩選,取雅去俗。他們將其雅者收集編印成集,而剔除那些「」之詞。這樣做,一方面標榜雅詞典範,以其影響詞林,引導創作,希圖振興詞體,挽回頹風;另一方面也顯示出與北宋人大相逕庭的以「」為尚的詞學審美觀念南宋初年,比較著名的雅詞總集有三部。第一部是由鮦陽居士於紹興十二(1147)年編成的《復雅歌詞》。

其書五十卷,黃昇《中興以來絕妙好詞序》云:「《復雅》一集,又兼采唐、宋,迄於宣和之季,凡四千三百餘首。吁,亦備矣!」第二部總集則是由曾慥編成於紹興十六年(1146)的《樂府雅詞》。有曾自序謂:「余所藏名公長短句,裒合成篇……凡三十有四家。」自序還申述其編輯取捨標準:凡「涉諧謔則去之」,凡為「艷曲」,則「悉為刪除」。只要是雅正之詞,「雖女流亦不廢。」對歐公一代儒宗的「艷曲」不好隨意刪除,曾慥便想出一個絕妙的辦法:先將其指為「當時小人,或作艷曲,謬為公詞」,然後便堂而皇之地將其「悉為刪除」。這樣做,既便於維護去俗存雅的選編宗旨,又為「一代儒宗」清掃了「污跡」,而自己也不落褻瀆「儒宗」之惡名,實為一舉多得的聰明之舉。

第三部是《典雅詞》,編者名,乃錢塘陳氏書棚刊行。清朱彝樽《曝書亭序》卷四三《跋典雅詞》云:「《典雅詞》不知凡幾十冊。予未通籍時,得一冊於慈仁寺集,箋皆羅紋,惟書法潦草,蓋宋日胥吏所鈔南渡以後諸公詞也。」其書雖佚,但顧名知義,乃知意在存雅。此外,詞集選本倡導「騷雅之趣」的還有《梅苑》此書可謂南宋最早一部詞選,編者黃大輿自序謂輯錄於己酉(建炎三年,1129)冬天。所錄乃唐至北宋各家詠梅之作四百餘首。還稱其書名命意云:「目之曰《梅苑》者,詩人之義,托物取興。屈原制騷,盛列芳草,今之所錄,蓋同一揆。」至於南宋後期,選集甚多,如何士信編《草堂詩餘》4卷,選錄唐五代及宋詞367首;黃昇《花庵詞選》20卷,收詞一千多首,是書選錄宋詞以蘇軾、辛棄疾豪放詞派為首位,其中蘇軾詞選31首,辛棄疾、劉克莊詞各選42首,頗具特色;

趙聞禮編《陽春白雪》,共9卷,收詞600多首,多選南宋詞家作品;周密編《絕妙好詞》,專收南宋詞家之作,始自張孝祥,終於仇遠,共132家,全書七卷,共收詞385首,《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認為此書「去取謹嚴,猶在曾慥《樂府雅詞》黃昇《花庵詞選》之上。」這些選本,其審美趣味各異,選家目的不同,有的與南渡所選諸雅詞之旨,已經相差甚遠了。三是倡言「詩餘」,推尊詞體。明確稱詞為「詩餘」始自南宋。清人衡照《蓮子居詞話》稱:「詩餘名義緣起,始見於宋人王灼《碧雞漫志》。」但是早在北宋的蘇軾就「以詩為詞」,並視詞即詩,這至少有三則材料可以證明:一是蘇軾《與蔡景繁書》有「頒示新詞,此古人長短句詩也。得之驚喜,勉繼之。」二是其《祭張子野文》有「清詩絕俗,甚典而麗。搜研物情,刮發幽翳。微詞婉轉,蓋詩之裔。」

三是其《題張子野詩集後》云:「張子野詩筆老妙,歌詞乃其餘波耳。」這三則材料足以證明,蘇軾是最早開啟稱詞為「詩餘」之端的人。不過他所謂「詩之裔」、詩之「餘波」等意,再未經人闡引,故淹沒不名。吳衡照可能一時失考,誤認為始見於《碧雞漫志》。南宋人稱詞為「詩餘」,自有其用意,一為推尊詞體,使詞與詩地位等同,再無尊卑之分;二為標舉雅趣。北宋人判詩詞分疆甚嚴,文士作詞,不過「謔浪遊戲」而已,作詩則態度嚴肅得多。而南宋人稱「詩餘」,正是為了打破這詩詞分疆,明確詩詞同源,不能分異。詩固雅,詞亦雅矣。因此,詞集命名,多用「詩餘」。龍沐勛先生曾對毛晉《宋六十家詞》、王鵬運《四印齋所刻詞》、朱祖謀《疆屯叢書》、衡照《雙照樓影刊詞》等四大叢刊的詞集命名情況作了統計,結果是;

綜上四家所刻唐宋人詞,凡題『詩餘』者二七種,『樂府』者十五種,長短句者十種,題『琴趣外編』七種,題樂章者三種,題『歌曲』者二種,其人自為集或特立名號者不計焉。」據此統計,以「詩餘」命名者最多,便是倡言「詩餘」之風盛行的極好說明。《碧雞漫志》從「古歌變為古樂府,古樂府變為今曲子,其本一也」的觀點立論,指出:「詞與樂府同出,豈當分異。」王灼進一步從詩歌發展的角度分析說,古唐、虞之歌,「餘波至兩漢末始絕」;「蓋隋以來,今之所謂曲子者漸興」。這種「餘波」遞變說,大概是「詩餘」說的理論根據。胡寅等人也有類似的看法。南渡以後的這些詞學理論,皆立足於時代,著眼於變化,結果變出一套與北宋迥然不同的審美理論。

​這些認識對詞的創作產生了積極而深遠的影響。比如在南宋前期,代表時代高峰的辛派詞人應運而生。稼軒宣稱自己「有心雄華泰,無意巧玲瓏。」(《臨江仙》)劉克莊亦稱「粗識國風關雎亂,羞學流鶯百囀,總不涉閨情春怨。」(《賀新郎席上聞歌有感》)他們棄舊圖新,再造輝煌,以其雄奇壯闊的詞篇,創造了縱橫古今、馳騁萬象的詞苑新美境。這個新美境,正是南渡以後新詞學理論的成果體現。總之,以「言志」為美,是南渡時期詞學審美的基本特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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