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錢理群:大學之大,在於開創一個大生命境界

翻譯教學與研究 發佈 2021-09-19T17:17:40+00:00

以這樣的生命狀態作為底,將來就可能為自己創造一個大生命,這樣的人多了,就有可能為國家、民族,以至整個世界,開創出一個大的生命境界。

文來源:《致青年朋友:錢理群演講、書信集》,中國長安出版社,2008年

轉自:獨立書齋

錢理群

大學就是在大的生存空間和精神空間裡,活躍著一批沉潛的、創造的、酣暢的、自由的生命。以這樣的生命狀態作為底,將來就可能為自己創造一個大生命,這樣的人多了,就有可能為國家、民族,以至整個世界,開創出一個大的生命境界。這就是「大學之為大」。

今天看到同學們,我很自然地想起了四十八年前的事。四十八年前我十七歲,考取了北大中文系,也是非常的興奮,同時也有點惶惑。我想,這是跟諸位上大學的心情是一樣的。上大學對人生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件大事情,有許多問題需要認真思考。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是我當年思考的,我想也是今天在座的諸位同學所要思考的,就是「如何度過大學四年——這人生最寶貴的時光」。

一、大學時代:人生的盛夏

為什麼說這是人生最寶貴的時光呢?根據我的經驗,十六歲到二十六歲是人生的黃金歲月。十六歲以前什麼都懵懵懂懂的,完全依賴於父母和老師;十六歲以後就開始獨立了;二十六歲以後就開始考慮結婚啊、生孩子啊這麼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真正屬於自己的獨立的時間就不多了。而這十六歲到二十六歲十年之間,大學四年又是最獨立、最自由的。當然如果你想延長的話,你還可以考研究生,將這四年再延長一下。如何不虛度人生中這最自由的、最沒有負擔的、真正屬於自己的四年時間,是擺在每一個大學生面前的問題。

大學之不同於中學,最根本的轉變在於:中學時你是未成年人,對你的要求很簡單,你只要聽老師的、聽父母的,按照他們的安排去生活就行了;到了大學你就是公民了,可以享受公民的權利,但又不到盡公民義務的時候。中學生和大學生最大的區別是:大學生是一個獨立自主的個體,中學生是被動地受教育,而大學生是主動地受教育。當然在大學,你還要聽從老師的安排、聽從課程的安排,那是國家教育對你們的要求。但是更重要的是要發揮自己的主動性,自由地設計和發展自己。有同學給我寫信說我考上大學了,滿懷希望進大學,結果一上課就覺得老師的課不怎麼樣,對老師不滿意。我覺得其實每個大學都有一些不太好的老師,北大也一樣!不可能所有課都是好的。中學老師不太好的話,會影響你的高考。但是在大學裡,關鍵在你自己,時間是屬於你的,空間是屬於你的,你自己來掌握自己,自己來學習。不必像中學那樣僅僅依賴老師,需要自己獨立自主、自我設計。

那麼這就產生了兩個問題:大學是幹什麼的?你到大學來是為了完成什麼任務?我想起了周作人一個很基本的觀點:一個人的成長,一切都順其自然。他說人的生命就像自然的四季:小學和中學是人生的春天;大學是人生的夏天,即盛夏季節;畢業後到中年是人生的秋天;到了老年就是人生的冬天。人生的季節跟自然的季節是一樣的,春天該做春天的事,夏天該做夏天的事。自然季節不能顛倒,人生季節同樣不能顛倒。而現在的問題恰好是人生的季節顛倒了。我在北京老看見那些老大媽在那裡扭秧歌,扭得非常起勁。按說這時候不應該再扭秧歌,是因為她們在年青的時候沒有好好扭過秧歌,所以到老了就要扭秧歌,而且扭得非常投入、非常狂。我有時候就在想,「老夫聊發少年狂」是可以的,如果「老夫」沒完沒了地在那裡「狂」就不對了,到處都在跳就不大正常了。現在是老年人狂,相反,少年卻是少年老成。這就出了大問題。所以我經常對北大的學生講:「你此時不狂更待何時?」這人生的季節是不能顛倒的。按照我的觀點,兒童就是玩,沒別的事,如果讓兒童去救國,那有點荒唐。首先在大人方面是失職,沒有把國家治理好,讓兒童來救國;而對兒童來說是越權,因為這不是他的權利,不是他的事。但現在的中國經常發生這種人生季節顛倒的事。

作為青年人的大學生主要該幹什麼?這又讓我想起還是四十八年前,我剛進北大一年級的時候,中文系給我們開了一個迎新晚會,當時的學生會主席、後來成為著名作家的溫小鈺師姐說過一句話:「祝賀你們進入大學,進入大學就要三樣東西:知識、友誼和愛情。」愛情這東西可遇不可求,你不要為愛情而愛情,拼命求也不行。現在好多年青人趕時髦,為時髦而求愛情是不行的。但遇到了千萬不要放掉,這是我們過來人的教訓。我在大學,其實是在中學就遇到了非常喜歡的女孩子,但是不敢,另外當時我是書呆子,就知道一門心思讀書,懵懵懂懂不知道這就是愛情。所以大學裡如果遇到了真正純真的愛情就不要放棄。知識、友誼和愛情這是人生最美好的三樣東西,知識是美的!友誼是美的!愛情是美的!大學期間同學的友誼是最可珍貴的,因為這種友誼是超功利的、純真的友誼,同學之間沒有根本的利益衝突。說實在話,進入社會之後,那種朋友關係就多多少少有些變味了,多少有利益的考慮。你們可能體會不到,我們都是過來人,現在我們大學同學喜歡聚會,就是回憶當年那種純潔的、天真無邪的友誼。一生能夠有這樣的友誼是非常值得珍惜的。所以我說大學是人生最美好的季節,因為你追求的是人生最美好的三樣東西:知識、友誼和愛情。記得作家諶容有篇小說叫《減去十年》,如果我可以減去十年或二十年,如果現在是當時的話,我會和同學們一起全身心地投入,理直氣壯地、大張旗鼓地去追求知識、友誼和愛情。因為這是我們年青人的權利!

二、如何讀書?讀什麼書?

這裡側重談一談該怎麼求知識、怎麼讀書的問題。關於讀書,周氏兄弟有兩個出人意料卻意味深長的比喻。魯迅說:「讀書如賭博。」就像今天愛打麻將的人,天天打、夜夜打、連續地打,有時候被公安局捉去了,放出來還繼續打。打麻將的妙處在於一張一張的牌摸起來永遠變化無窮,而讀書也一樣,每一頁都有深厚的趣味。真正會打牌的人打牌不計輸贏,如果為贏錢去打牌在賭徒中被稱為「下品」,賭徒中的高手是為打牌而打牌,專去追求打牌中的趣味的。讀書也一樣,要為讀書而讀書,要超功利,就是為了好玩,去追求讀書的無窮趣味。周作人也有一個比方,他說:「讀書就像菸鬼抽菸。」愛抽菸的人是手嘴閒空就覺得無聊,而且真正的菸鬼不在於抽,而是在於進入那種煙霧飄渺的境界。讀書也是這樣,就在於那種讀書的境界——它是其樂無窮的。我們的教育,特別是中學教育的最大失敗就在於,把這如此有趣、如此讓人神往的讀書變得如此功利、如此的累,讓學生害怕讀書。我想同學們在中學裡都是深有體會的:一見到書就頭痛,其實要是我一見到書就高興,就興奮。中學教育把最有趣味的讀書變成最乏味的讀書,這是我們教育的最大失敗。現在同學們進入大學後就應從中學那種壓抑的、苦不堪言的讀書中解放出來,真正為趣味而讀書,起碼不要再為考試去讀書。這裡涉及到一個很有趣的問題,讀書是為什麼?讀書就是為了好玩!著名的邏輯學家金岳霖先生當年在西南聯大上課,有一次正講得得意洋洋、滿頭大汗,一位女同學站起來發問(這位女同學也很著名,就是後來巴金先生的夫人蕭珊女士):「金先生,你的邏輯學有什麼用呢?你為什麼搞邏輯學?」「為了好玩!」金先生答道,在座的同學們都覺得非常新鮮。其實「好玩」兩個字,是道出了一切讀書、一切研究的真諦的。

還有一個問題:讀什麼書?讀書的範圍,這對同學們來說可能是更現實的、更具體的問題。魯迅先生在這方面有非常精闢的見解:年青人大可看本分以外的書,也就是課外的書。學理科的偏看看文學書,學文學的偏看看科學書,看看別人的研究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樣對於別人、別的事情可以有更深切的理解。周作人也自稱是雜家,他主張大家要開拓自己的閱讀範圍,要讀點專業之外的書。

這裡我想著重地談一談理工科學生的知識結構問題。恩格斯曾經高度評價文藝復興時期的那些知識分子說:「這是一個產生巨人的時代。」所謂巨人都是多才多藝、學識淵博的人。那時候的巨人像達·文西這些人,不僅是會四五種外語,而且在幾個專業上都同時發出燦爛的光輝。恩格斯說:「他們沒有成為分工的奴隸。」這使他們的性格得到完整、全面的發展。在「五四」時期也是這樣,「五四」開創的新文化的重要傳統就是文理交融。我們中國的第一代、第二代甚至第三代自然科學家,他們都是在兩個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詣。可以隨便舉幾個例子。著名人類學者裴文中寫的小說,曾受到魯迅的讚揚,還選入了他所編的《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卷。植物學家蔡希陶當年就是一邊在雲南採集植物標本,一面寫有濃郁的邊地風情的小說。還有一位北大物理系教授丁西林,他的一生,在物理學和戲劇創作兩個領域都取得傑出的成就。老一輩的自然科學家、醫生、工程師,都有很高的中國古典文學的修養和西方古典音樂的修養,他們有的在業餘時間寫的詩詞、散文,都有很高的文學價值,如竺可楨、梁思成、華羅庚等等,就是他們寫的學術論文、報告,文筆都是很優美的。一個真正的大學者,一個健全發展的現代知識分子,一方面,他要受到社會和知識分工的制約,同時也在努力突破分工所造成的限制,儘可能地擴展自己的知識結構,以求得自身學識、思維能力與性格的相對全面的發展。

問題是到了1949年以後,由於這種文、理、工、醫、農合校大學體制的改變,專業劃分越來越細,越來越專業化,使得學生知識越來越單一。這就提出了一個專業知識和專業之外的知識的關係問題。作為一個理工科的學生,當然首先要學好專業知識,專業本身就會把你帶入一個你所不熟悉的新的世界,也是其樂無窮的。但是,如果眼光完全局限在專業範圍內,發展到極端,就會把專業的、技術的世界,看作是世界的全部,只知專業而不知其他,這就把自我的天地壓縮在極小的空間,知識面越狹窄,興趣越來越單調,生活越來越枯燥,最終導致精神的平庸化與冷漠化。這種情況也容易產生「靠技術吃飯」的觀念,把專業知識和技術功利化了,實際上也是將自己工具化了。這就意味著人最終成了科學技術、專業知識的奴隸,這就是我們通常說的「現代科學技術病」。看到了這樣的可能出現的危險,同學們在初進大學,設定自己的目標時,就應該給自己提出雙重任務:既要進入專業,學好專業知識,打下堅實的專業基礎,並且以做本專業的第一流專家作為自己的奮鬥目標;另一方面,又要走出來,看到專業之外的廣大世界,博覽群書,獲得人文精神的薰陶,開拓更加廣大、自由的精神空間,確立更高層面的目標:做一個健全發展的自由的「人」。這就是我今天要對在座的理工科大學生說的話:要「進入專業」,又要「走出專業」。

三、沉潛十年:最誠懇的希望

我還要講一個問題,讀書、學習是要有獻身精神的。這些年大家都不談獻身了,但是根據我的體會你真正想讀好書,想搞好研究,必須要有獻身精神。我至今還記得王瑤先生在我剛剛入學作碩士研究生的時候對我說:「錢理群,一進校你先給我算一個數學題:時間是個衡量,對於任何人,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要牢牢地記住這個常識——你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這二十四小時就看你如何支配,這方面花得多了,另一方面就有所損失。要有所得,必須有所失,不能求全。」講通俗點,天下好事不能一個人占了。現在的年青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想把好事占全,樣樣都不肯損失。你要取得學習上的成功、研究上的成功,必須有大量的付出,時間、精力、體力、腦力,必須有所犧牲,少玩點甚至是少睡點覺,更沒有時間來打扮自己。你打扮自己的時間多了,讀書的時間就少了,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道理。怎麼安排時間,我沒有一個價值判斷。你打扮自己、你整天玩,那也是一種人生追求,不能說讀書一定就比玩好。不過你要想清楚,這邊花得多那邊就有損失,你打扮的時間、玩的時間多了,那就會影響讀書。想多讀書就不要過分想去玩、去打扮自己。這背後有一個如何處理物質和精神的關係問題,既要物質的充分滿足又要精神的充分滿足,那是一種理論的說法,是一種理想狀態的說法,或者從整個社會發展的合理角度說的,落實到個人是比較難實現的。我認為落實到個人,物質首先是第一的,所以魯迅先生說:「一要生存,二要溫飽,三要發展。」他說得很清楚,生存、溫飽是物質方面的,發展是精神方面的。在物質生活沒有基本保證之前是談不上精神的發展的。過去我們有一種說法就是要安貧樂道,這是一種騙人的東西,千萬不要上當。要你安貧樂道的人自己在那裡揮霍,我們不能安貧,我們基本的物質要求要滿足,要理直氣壯地維護自己的物質利益。

但是你基本的物質權利得到保證了,比如你已經有助學金了,你已經基本吃飽了,你有教室,有宿舍讓你住下來了,基本的生活條件已經有了,那各位同學就應該考慮如何設計、安排自己今後的一生,並為此做好準備。如果你一門心思去追求物質也可以,但你就不要想精神方面要怎麼樣,不要喊「我痛苦啦!我痛苦啦!」有人在全心賺錢,同時又在想「我空虛」——你不要空虛,你就是要追求享樂,那就這樣做好了,不必要求全。將物質要求作為人生的主要追求,那你精神方面一定有損失,這是肯定的。我對自己也有設計:第一,我的物資生活水平要在中等,最好要在中上水平。比方我需要有寬敞的書房,這不僅是一間書房的問題,這是一個精神空間的問題。我就希望有比較大一點的房子,這就與我的精神自由性聯繫在一起。但具備了這樣一些基本的生存條件以後,就不能有過高的物質要求,因為我要求我的精神生活是第一流的。我不能同時要求精神是一流的,物質也是一流的,我不能跟大款比,那我心理永遠不平衡。所以我覺得同學們應該考慮好,如果你決心偏重於精神追求,在物質上就必須有犧牲,當然前提是基本物質要求要有保證。在基本物質得到保證的基礎上,你就不能拼命去追求那些東西了,這一方面你得看淡一點。有所得必有所失,這不是阿Q精神。面對大款我並不羨慕他們,但我也不鄙棄他們,他們有他們的價值,有他們的追求。只要你是誠實勞動得到你應該得到的東西,我尊敬你,但是我和你不一樣,我追求的是精神。我講的獻身精神不是像過去講的那樣,什麼物質也不要只是去獻身,我不是這個意思。現在年青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貪得無厭,什麼都想得全,恨不得什麼都是第一流的,稍有一點不滿就牢騷滿腹,我見過很多同學都有這種問題,這是不行的。這是你做的選擇,有所得就有所失,有所失反過來才又會有所得。

另外在學習上,必須要潛下來,我一再跟學生說:「要沉潛下來。」我有一個對我的研究生的講話,這個講話後來整理成一篇文章,題目就叫《沉潛十年》。「沉」就是沉靜下來,「潛」就是潛入進去,潛到最深處,潛入生命的最深處、歷史的最深處、學術的最深處。要沉潛,而且要十年,就是說要從長遠的發展著眼,不要被一時一地的東西誘惑。我覺得很多大學生,包括北大的學生都面臨很多誘惑。北大學生最大的問題就是誘惑太多,因為有北大的優勢,要賺錢非常容易。我想煙臺(江西)誘惑少一點,這是你們的優勢。還有就是很容易受外界環境的影響,很多北大學生剛入學的時候非常興奮,充滿種種幻想。一年級的時候混混沌沌的,到了二三年級就覺得自己失去目標了,沒意思了。看看周圍同學不斷有人去經商,去賺錢,羨慕得不得了。再看到有人玩得非常痛快,也羨慕得不得了,所以受環境的影響變得越來越懶惰。現在大學生的致命弱點就是懶惰——北大有所謂「九三學社」的說法:早上九點起床,下午三點起床,受周圍環境的影響一門心思想賺錢,一門心思想這樣那樣。有的人非常熱心地做社會工作,我不反對做社會工作,但有的人目的性極強,過早地把精力分散了,就無法沉下來,缺少長遠的眼光,追求一時一地的成功。同學們要記住你現在是人生的準備階段,還不是參與現實,還不是賺錢的時候。當然你做勤工儉學是必要的,也是應該提倡的,但是你不能在大學期間只忙於賺錢,要不然以後你會後悔的。因為你一生之中只有這四年是獨立自由的,只有權利而沒有義務的,賺錢以後有的時間賺,從政以後有的時間搞。這四年你不抓緊時間,不好好讀書,受種種誘惑,圖一時之利,放棄了長遠的追求,底子打不好,以後是要吃大虧的,會悔之莫及。

我跟我的學生談得非常坦率,我說,我們講功利的話,不講大道理。在我們中國這個社會有三種人混得好。第一種人,家裡有背景,他可以不好好讀書。但他也有危險,當背景出了問題,就不行了,最後一切還得靠自己。第二種人,就是沒有道德原則的人,為達到目的,無論紅道、黑道還是黃道,他都干。但對於受過教育的人,毫無道德原則的什麼事都干,應該是於心不甘的吧。第三種能站住的人就是有真本領的人,社會需要,公司需要,學校也需要。所以既沒好爸爸,又有良心、有自己道德底線的人,只有一條路——就是有真本事。真本事不是靠一時一地的混一混,而是要把自己的基礎打紮實。今後的社會是一個競爭極其激烈的社會,是一個發展極其迅速的社會。在這種發展迅速、變化極快、知識更新極快的社會,你要不斷地變動自己的工作,這就靠你們的真本事。大家要從自己一生發展的長遠考慮,就是講功利也要講長遠的功利,不能從短時的功利考慮。我們不必迴避功利,人活著自然會有功利的問題。大家應該抓好自己的這四年時間,把自己的底子打好。這樣,你才會適應這個迅疾萬變的社會。「沉潛十年」就是這個意思。現在不要急著去表現自己,急忙去參與各種事。沉下來,十年後你再聽我說話,這才是好漢!因此,你必須有定力,不管周圍怎麼樣,不管同寢室的人怎麼樣,人各有志,不管別人怎麼做生意,不管別人在幹什麼,你自己心裡有數——我就是要扎紮實實地把底子打好。要著眼於自己的長遠發展,著眼於自己的、也是國際、民族的長遠利益,扎紮實實,不為周圍環境所動,埋頭讀書,思考人生、中國以及世界的根本問題,就這樣沉潛十年。從整個國家來說,也需要這樣一代人。我把希望寄托在十年後發表自己意見的那一批人身上,我關注他們,或許他們才真正決定中國的未來。中國的希望在這一批人身上,而不在現在表演得很起勁的一些人,那是曇花一現!沉潛十年,這是我對大家最大、最誠懇的希望。

在沉潛的過程中,還有一個問題要注意。讀書特別是讀經典著作的時候,會面臨兩個難關:第一,面對經典你進不進得去。你讀《莊子》、《論語》、《楚辭》、《詩經》,甚至讀魯迅,都有這個問題。所謂進不進得去是講兩個障礙,第一就是文字關。現在中文系許多學生古文都讀不通了,標點都不會點了,那你還談什麼進去,這就是文字關。還有更難的,中國的文化是講感悟、講緣分的。你讀得滾瓜爛熟卻不一定悟得到,找不到它的底蘊,體會不到它的神韻,也就無緣。有的人就是把《論語》、《孟子》都背下來了,但你聽他講起來還是隔的,所以很難進去。進去以後更難的就是出來的問題,因為東西方傳統文化都可以用四個字來概括——博大精深。在你沒讀懂的時候你可以對它指指點點,你讀得越懂就越佩服它,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樣,你就被他俘虜了,跳不出來了;這樣,你就失去了自我,還不如不進去的好。

我現在就面臨這個問題。有人問我:「錢先生,您和魯迅是什麼關係?」我說了三句話:第一,我敢說我進去了。進去很不簡單啊,這是很高的自我評價;第二,我部分地跳出來了;第三,沒有根本地跳出來。所以有人說「錢理群走在魯迅的陰影下」。不是我不想跳,我當然想能跳出來超越魯迅,能成為魯迅的對手——那是什麼境界啊!所有的學者都嚮往這樣一個境界。在這個問題上,如果沒有足夠的文學力量,沒有足夠的思想力量,沒有足夠的創造力和想像力,是跳不出來的。在某種意義上,你失去了自我,所以這是更難的一點。記得當年聞一多先生去世的時候,郭沫若對他的一個評價:「聞先生終於進去了!但是聞先生剛剛出來的時候就被國民黨殺害了。這是『千古文章未盡才』。」

四、讀書之樂:以嬰兒的眼睛去發現

話又說回來,讀書是不是就只是苦呢?如果只是一件非常苦的事情,那我在這裡號召大家吃苦我就不講道德了。世上真正的學術,特別是具有創造性的學術研究是非常愉快的。現在我講學術的另外一個方面。這話要從我讀中學時說起。我讀中學的時候是一個非常好的學生,很受老師寵愛,品學兼優。我高中畢業的時候,語文老師勸我學文學,數學老師勸我學數學,當然後來我學了文學。高考時用今天的話說「非常牛」,所以我報考了取分最高的北京大學中文系新聞專業。我高中畢業的時候,學校讓我向全校的學生介紹學習經驗,講一講為什麼學習成績這麼好。我是南師大附中的學生,我的經驗現在在南師大附中還很有影響,我們學校的同學老師到現在還記得我的經驗,我也向大家介紹一下。我說:「學習好的關鍵原因是要有興趣,要把每一課當作精神享受,當作精神探險。我每次上課之前都懷著很大期待感、好奇心:這一堂課老師會帶著我們去發現一個什麼樣的新大陸?我上課之前都作預習,比如今天講語文我會先看一遍,然後帶著問題去聽課,懷著一種好奇心去學習。」這一點其實說到了學習的本質。學習的動力就是一種對未知世界的好奇,當時只是一個中學生朦朧的直感,後來才體會到這背後有很深的哲理。作為人的我和周圍的世界是一種認知的關係。世界是無限豐富的,我已經掌握的知識是有限的,還有無數的未知世界在等著我去了解。而我自己認識世界的能力既是有限的又是無限的。基於這樣一種生命個體和你周圍世界的認知關係,就產生了對未知世界的期待和好奇,只有這種期待和好奇才能產生學習探險的熱忱和衝動。這種好奇心是一切創造性的學習研究的原動力。帶著好奇心去讀書、去探索未知世界,你就會有自己的發現。讀一本書、一篇小說,不同的人對它有不同的發現。同樣一篇小說十年前讀,我有發現,到十年後讀我仍然會有發現,這是一個不斷發現的過程。為什麼你能有這樣的發現,別人做不了?顯然是你內心所有的東西被激發了以後你才能有所發現。因此你在發現對象的同時也發現自己,這是一種雙重發現——既是對未知世界的發現,更是一種對自我的發現。我們用一句形象的話來說,當你讀一篇好的小說的時候,你自己內在的美和作品的美都一起被發掘出來了,於是,你發現自己變得更加美好了,這就是學習的最終目的。因為這樣,對外在世界和對你內在世界的不斷發現便給你帶來難以言說的愉悅、滿足感和充實感,所以就形成一個概念——「學習和研究是一種快樂的勞動」。金岳霖先生說讀書研究是為了好玩,就是說的這個意思。從本質上說,學習和研究是遊戲,一種特殊遊戲,它所帶來的快樂是無窮無盡的。

讀書是常讀常新的。我讀魯迅的書有無數次了,但是每一次閱讀,每一次研究都有新的發現,這是一個永無止境的過程。這就有一個問題,你如何始終如一地保持這種學習、探討、發現的狀態,從而獲得永恆的快樂?很多同學是一個時期讀書讀得很快樂,有發現,但讀得多了就沒有新鮮感了,好像就這麼回事。你得永遠保持新鮮感和好奇心才能保持永遠的快樂——這是會讀書與不會讀書,真讀書與假讀書的一個考驗。這裡的關鍵,就是我的老師林庚先生說的:「要像嬰兒一樣,睜大好奇的眼睛來看世界,發現世界新的美。」所謂嬰兒的眼光就是第一次看世界的眼光和心態,這樣才能不斷產生新奇感。你讀魯迅的作品,打開《狂人日記》,不管你研究多少回了,都要用第一次讀《狂人日記》的心態,以嬰兒的好奇心去看,這樣才能看出新意。我想起美國作家梭羅在他的《瓦爾登湖》裡提出的一個很深刻的概念:黎明的感覺。每天一夜醒來,一切都成為過去,然後有一個新的開始,用黎明的感覺來重新感覺這個世界,重看周圍的世界都是新的。黎明的感覺,就是我們中國古代所說的「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每一天都是新的,這時你就會不斷地有新的發現,新的感覺,有新的生命誕生的感覺。我想向同學們提一個建議:你們每天早晨,從宿舍到教室看夠了學校的一切。明天早晨起來,你試試用第一次看周圍世界的眼光,騎自行車走過學校的林蔭大道,再看看周圍的人、周圍的樹,你就會有新的發現。重新觀察一切,重新感受一切,重新發現一切,使你自己進入生命的新生狀態,一種嬰兒狀態,長期保持下去,就有一顆赤子之心。人類一切具有創造性的大科學家,其實都是赤子。

今天講大學之大,大在哪裡?就在於它有一批大學者。大學者大在哪裡?就在於他們有一顆赤子之心,因而具有無窮的創造力。剛才講的金岳霖先生他天真無邪、充滿了對自己所做事業的情感,而且是真性情,保持小孩子的純真無邪、好奇和新鮮感,這樣才能夠有無窮無盡的創造力。這就是沈從文說的:「星斗其文,赤子其人。」他們有星斗般的文章,又有赤子之心。

說到真性情,我想稍微做一點點發揮。一個真正的學者、知識分子,他都有真性情,古往今來皆如此。中國古代的知識分子,孔子、莊子、屈原、陶淵明、蘇軾,哪一個不是有真性情的人,魯迅也有真性情。而今天保留真性情的人越來越少了,我們必須面對這個現實。魯迅說過:「中國是一個文字的遊戲國,中國多是些做戲的虛無黨。」今天的中國知識分子,今天的中國年青一代,也可能包括大學生,連我自己在內都在做遊戲,遊戲人生。而且這戲必須做下去,如果誰破壞了遊戲規則就會受到譴責,為社會所不容。所以我經常感覺到,現在我們面臨全民族的大表演。我進而想起魯迅的一句格言:「世上如果還有真要活下去的人們,就先該敢說、敢笑、敢哭、敢怒、敢罵、敢打。」「敢」其實是和「真」聯繫在一起,在「敢」之外還應真說、真笑、真哭、真怒、真罵、真打。可怕的是「假說」「假笑」「假哭」,甚至「罵」和「打」也是「假罵」、「假打」,僅僅是一種騙人喝彩的表演。我們現在缺少的是真實的深刻的痛苦,真實的深刻的歡樂。所有這些歸根到底還是怎麼做個真性情的人的問題。大學之所以大,就在於它聚集了一些真性情的人。本來年青的時候就是真性情的時代,人到老了,總要世故的。最真實的時候就是青年時代,就是在座的各位,如果這時你還沒有真性情,那就完了。我現在發現,年青人比我世故得多,我成了「老天真」了。人家經常說:「錢老師,你真天真!」這是季節的顛倒!你們才是該天真,我應該世故!

五、兩層理想:永遠活出生命的詩意與尊嚴

要保持赤子之心很難,怎麼能夠一輩子保持赤子之心?這是人生最大的難題。在這方面我想談談我個人的經驗,因為在座的還有一些將要畢業的同學,我想講點當年我大學畢業後的遭遇,以及我是如何面對的,這可能對在座的即將畢業的同學有點意義。大家一步入社會就會發現社會比學校複雜千百萬倍,大學期間是一個做夢的季節,而社會非常現實。人生道路絕對是坎坷的,會遇到很多外在的黑暗,更可怕的是這些外在的黑暗都會轉化為內在的黑暗、內心的黑暗。外在壓力大了以後,你就會覺得絕望,覺得人生無意義,這就是內在的黑暗。所以你要不斷面對並戰勝這兩方面的黑暗,就必須喚醒你內心的光明。我為什麼前面強調打好底子?如果你在大學期間沒有打好光明的底子,當你遇到外在黑暗和內在黑暗的時候,你心裡的光明喚不出來,那你就會被黑暗壓垮,或者和它同流合污,很多人都走這個路子。你要做到不被壓垮,不同流合污,在大學裡要打好光明的底子,無論是知識底子還是精神底子,內心要有一個光明的底子。我自己每當遇到外在壓力的時候,總是為自己設計一些富有創造性的工作,全身心地投入進去,在這一過程中抵禦外在和內在的黑暗。壓力越大,書讀得越多,寫東西越多,我每一次的精神危機都是這樣度過的。

我經常講,我們對大環境無能為力,但我們是可以自己創造小環境的。我一直相信梭羅的話:人類無疑是有力量來有意識地提高自己的生命的質量的,人是可以使自己生活得詩意而又神聖的。這句話可能聽得比較抽象,我講具體一點。我大學畢業以後由於家庭出身,由於我一貫自覺地走「白專」道路,所以儘管我畢業成績非常好,但是就不准許我讀研究生。他們說:「錢理群,你書讀的還不夠嗎?正是因為書讀得多,你越來越愚蠢。再讀書,你要變修正主義了。你的任務是到底層去去工作。」所以大學畢業以後我被分到貴州安順,現在看是旅遊勝地了,當時是很荒涼的。你想我是在北京、南京這種大城市長大的,我一下子到了一個很邊遠的底層,又正遇上飢餓的時代,飯都吃不飽。我被分到貴州安順的一個衛生學校教語文。我印象很深,一進課堂就看到講台前面放了一個大骷髏頭標本。衛生學校的學生對語文課程根本不重視,我講課沒人聽。對我來說,這是遇到了生活的困境,是一個挫折、一個坎坷。話說回來,這對當地人來說不是坎坷,他們也那樣活下去了,但從我的角度來說,是一個坎坷。我當時想考研究生,想跳出來,人家不讓我考。這個時候怎麼辦?我面臨一個如何堅持自己理想的考驗。我就想起了中國古代的一個成語:狡兔三窟。我給自己先設了兩窟,我把自己的理想分成兩個層面:一個層面是現實的理想,就是現實條件已經具備,只要我努力就能實現的目標。當時我分析,自己到這裡教書雖然對我來說是一個坎坷,但是畢竟還讓我教書,沒有禁止我教書,所以我當時給自己定了一個目標:我要成為這個學校最受學生歡迎的老師,而且進一步,我還希望成為這個地區最受學生歡迎的老師。我把這個作為自己的現實目標,因為讓我上課,就給了我努力的餘地。於是我走到學生中去,搬到學生的宿舍里,和學生同吃同住同勞動,和學生一起踢足球,爬山,讀書,一起寫東西。這個過程中,我從我的學生身上發現了內心的美。我全身心投入給學生上課,課上得非常好,我就得到一種滿足。人總要有一種成功感,如果沒有成功感,就很難堅持。我當時一心一意想考研究生,但是不讓考,所以我從現實當中,從學生那裡得到了回報,我覺得我生命很有價值,很有意義,也很有詩意。我還寫了無數的詩,紅色的本子寫紅色的詩,綠色的本子寫綠色的詩。我去發現貴州大自然的美,一大早我就跑到學校對面的山上去,去迎接黎明的曙光,一邊吟詩,一邊畫畫。為了體驗山區月夜的美,我半夜裡跑到水庫來畫。下雨了,我就跑到雨地里,打開畫紙,讓雨滴下,顏料流瀉,我畫的畫完全象兒童畫,是兒童感覺。我堅持用嬰兒的眼睛去看貴州大自然,所以還是保持赤子之心,能夠發現人類的美、孩子的美、學生的美、自然的美。雖然是非常艱難的,飯也吃不飽,但是有這個東西,我度過了難關,我仍然生活得詩意而神聖。也許旁邊人看見我感覺並不神聖,但是我感覺神聖就行了,在這最困難的時期,飢餓的年代,文革的年代,我活得詩意而神聖。我後來果然成為這個學校最好的老師,慢慢地在地區也很有名,我的周圍團結了一大批年輕人,一直到今天,我還和他們保持聯繫,那裡成了我的一個精神基地。

但另一方面,僅有這一目標,人很容易滿足,還得有一個理想的目標。理想目標就是現實條件還不具備,需要長期的等待和努力準備才能實現的目標。我當時下定決心:我要考研究生,要研究魯迅,要走到北大的講台上去向年輕人講我的魯迅觀。有這樣一個努力目標,就使我一邊和孩子們在一起,一邊用大量的業餘時間來讀書,魯迅的著作不知讀了多少遍,寫了很多很多研究魯迅的筆記、論文。文革結束以後,我拿了近一百萬字的文章去報考北大,今天我之所以在魯迅研究方面有一點成就,跟我在貴州安順打基礎很有關係。但是這個等待是漫長的,我整整等了十八年!我一九六零年到貴州,二十一歲,一直到一九七八年恢復高考,三十九歲,才獲得考研究生的機會。那一次機會對我來說是最後一次,是最後一班車,而且當我知道可以報考的時候,只剩下一個月的準備時間,準備的時候,連起碼的書都沒有。當時我並不知道北大中文系只招六個研究生,卻有八百人報考;如果知道了,我就不敢考了。在中國,一個人的成功不完全靠努力,更要靠機會,機會是稍縱即逝,能否抓住完全靠你,靠你原來準備得怎樣。雖然說我只有一個月的準備時間,但從另一個角度說我準備了十八年,我憑著十八年的準備,在幾乎不具備任何條件的情況下,倉促上陣。我考了,而且可以告訴大家,我考了第一名。我終於實現了我的理想,到北大講我的魯迅,明天我還要給煙臺大學的同學講我的魯迅觀。但是話又說回來,如果我當初沒有抓住機會,沒有考取北大的研究生,我可能還在貴州安順或者貴陽教語文,但我仍不會後悔。如果在中學或是大學教語文的話,我可能沒有今天這樣的發展,我有些方面得不到發揮,但是作為一個普通的教師,我還是能在教學工作中,就象幾十年前一樣獲得我的樂趣,獲得我的價值。

我覺得我的經驗可能對在座朋友有一點啟示,就是你必須給自己設置兩個目標,一個是現實目標,沒有現實目標,只是空想,你不可能堅持下來。只有在現實目標的實現過程中,你不斷有成功感,覺得你的生活有價值,然後你才能堅持下去;反過來講,你只有現實目標,沒有理想目標,你很可能就會滿足現狀,等機會來的時候,你就抓不住這個機會。人總是希望不斷往上走的,所以我覺得人應該有現實目標和理想目標這樣兩個目標,而且必須有堅持的精神。你想對於我,十八年是一個什麼概念,是我二十一歲到三十九歲這十八年。所以一個人的選擇是重要的,更可貴的是有堅持下來的恆心,有定力。這十八年有多少誘惑,多少壓力,不管怎樣,認定了就要這麼做。你可以想見文化大革命那種干擾多大呀,不管這些干擾,你要認定我要這麼做,認定了,堅持下來,你總會有一個機會。即使沒有機會實現理想目標,你還有一個可以實現的現實目標。大家可以體會到,在中國的現實下,人掌握自己命運的能力很小,但並不是毫無作為的,人是可以掌握自己命運的,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在小環境裡掌握自己的命運,也就是我剛才所說的,人是可以使自己在任何條件下都生活得詩意而神聖。

我就是把這樣的經驗帶到我進入北大之後的幾十年生命歷程之中。在這後幾十年中,我的生活仍然有高峰,有低谷,有時候是難以想像的壓力,身心交瘁,內外交困,但是我始終給自己設置大大小小的目標。一個人的生命、生活必須有目標感,只有大目標、大理想是不行的,要善於把自己的大理想、大目標、大抱負轉化為具體的、小的、可以操作的、可以實現的目標。我把讀一本書、寫一篇文章、編一本書、策劃一次旅遊或者到這來演講這樣的一件一件事情作為具體的目標,每一次都帶著一種期待、一種想像,懷著一種激情、衝動,全身心地投入其中、陶醉其中,用嬰兒的眼光重新發現,把這看作是生命新的開端、新的創造,從中獲得詩的感覺。我每一次上課都非常緊張——包括這一次上課。因為我要面對新的對象,雖然我講的內容有講稿,但是諸位是陌生的對象,我就很緊張。我這一套東西年輕人能不能接受?煙臺大學的學生能不能接受?我是你們的爺爺輩,爺爺和孫子之間能對話嗎?而且還是我所不熟悉的,一個遠方海濱城市的孫子輩,能夠聽懂我的話嗎?我在北京就開始準備,昨天晚上還在準備,一直到今天,我看了好幾遍講稿,反覆琢磨,有一種新鮮感、一種期待感。現在從現場反應看來大家接受了我,我就有一種滿足感。有些內容可能是重複的,但是在我講來卻充滿激情,因為我有新鮮感,有一種創造感。儘管這是一次普通的演講,但它是一次新的創造,是一種新的發現,包括對諸位的發現,也是對我自己內心的發現。而且我追求生命的強度,要全身心地投入。大家看我的演講的風格就是全身心地投入。我曾經給北大的學生有一個題詞:「要讀書就玩命地讀,要玩就拼命地玩。」無論是玩還是讀書都要全身心地投入,把整個生命投入進去。這樣才使你的生命達到酣暢淋漓的狀態,這是我所嚮往的。

六、大學之大,在於開創一個大生命境界

在我結束演講的時候,送給大家八個字:沉潛、創造、酣暢、自由。這也是我對演講的主題——「大學之大」的理解。我覺得「大學之為大」,就在於首先它有一個廣闊的生存空間。順便說一下,我今天參觀了貴校,我看你們的校園很大,宿舍很大,教學樓很大,這基本上就有了一個大的生存空間。然後更主要是提供大的精神空間。所以剛才強調讀書要廣、要博就是要有一個大的精神空間。所謂大學就是在這樣一個大的生存空間和精神空間裡面,活躍著這樣一批沉潛的生命,創造的生命,酣暢的生命和自由的生命。以這樣的生命狀態作為底,在將來就可能為自己創造一個大生命,這樣的人多了,就有可能為我們的國家,我們的民族,以至為整個世界,開創出一個大的生命境界:這就是「大學之為大」。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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