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網·縱相新聞記者 陳思眾
九年前的一個晚上，崔弗·艾倫推開了「賭城」拉斯維加斯一家卡拉OK大門的同時，也擊中了提爾妮的心。「那一瞬間我覺得世界停止轉動，他是我見過最帥的男生。」提爾妮說道。兩人沒過多久便發現對方都是當地的模仿秀從業者，一個對於貓王的鄉村搖滾信手拈來，另一個熟知Lady Gaga的每一首曲調和舞蹈，扮相幾乎以假亂真。
豪華歌舞秀歷來備受拉斯維加斯的「青睞」，今年2月，內華達州賭場連續三個月營收超過10億美元，失業率降至3.6%的新低，崔弗和提爾妮的事業也逐漸步入正軌。然而，這一切都在3月戛然而止。
（圖說：提爾妮·艾倫（左）和丈夫女兒在一起。圖/TIME）
為阻斷病毒因人群大規模聚集的傳播，3月17日，內華達州州長下令關閉所有賭場和大部分經營場所，該州失業率在接下來的一周直接飆到了22%，其中也包括提爾妮和她的丈夫。
2020年第一個季度，蔓延全球的新冠病毒已漸漸從公共衛生危機演變為經濟危機。而多位經濟學家指出，在這場蝴蝶效應之前，美國經濟已有疲軟之勢。
1.
當特斯拉CEO埃隆·馬斯克在訪談中揚言財富令人感到壓抑時，58歲的瑪莉希拉·貝滕科特正面臨入不敷出的窘境。她是特斯拉弗雷蒙特工廠的一名清潔工。4月7日，負責人告訴她和其餘129名同事，在該郡解除社交隔離措施之前不必再來單位上班。4月8日，她拿到了近期最後一筆薪水。
貝滕科特的銀行帳單上有一筆1325美元的急診室費用待支付，房租和網費更是遙遙無期。她的丈夫是一名建築工人，在疫情期間也丟了飯碗。他們的兒子丹尼爾是家裡第一個大學生，但也因此背上了教育貸款。平日，丹尼爾會在商場兼職補貼家用，但如今這一收入來源也被切斷。
一家人最終決定將政府下發的財政激勵金用於支付兒子的學費，每日的晚飯全靠當地食物銀行救濟。但6月近在眼前，屆時又會有房租需要繳納
食物銀行成為了疫情期間的一道特殊景觀。
（圖/Margaret Bourke-White）
二戰前的經濟大蕭條期間，美國紀實攝影師瑪格麗特·伯克-懷特曾經為《生活》雜誌拍下一張著名的黑白照片——首先占據視線的是一張大幅海報，衣著光鮮的白人家庭坐在小汽車內，臉上掛著快樂的笑容。「世界上最高標準的生活！」一排大字赫然寫著，「啥路都比不上美國路（there is no way to be like american way）。」
海報下方，是一條摩肩接踵的隊伍，面無表情的人們正等待著領取食物救濟。
2020年，這樣的場景伴隨病毒的侵襲再次上演。
「你可以去看看休斯敦食物銀行門前的隊伍，我只能用可怕來形容。那些隊伍足有幾英里長。（註：1英里=1.6公里）」《休斯敦紀事報》評論板塊的助理編輯安娜·格尼-勒珊（Ana Goni-Lessan）對東方網·縱相新聞記者說道。
格尼-勒珊和她的丈夫居住在德克薩斯州休斯敦市，自3月該州州長宣布居家隔離令至今，兩人只採買必要物資，出門不超過10次。在過去的兩個月內，數個朋友因失業向她傾訴。4月28日，與她相識多年的好友因感染新冠肺炎在紐約離世，年僅29歲。
「我們應該慶幸自己能夠遠程辦公。」格尼-勒珊說著，表情變得凝重。
調查顯示，有能力在家遠程辦公的人在疫情期間更容易獲得勞動報酬，而4月，全美受失業潮影響最嚴重的行業包括觀光導覽、娛樂產業（如遊樂園和賭場）、服裝業、酒店業和餐飲業等一系列服務性行業。
根據美國首席經濟學家史蒂芬·布列茨（Steven Blitz）的說法，僅餐飲業、娛樂、航空和博彩業就占據了私人部門就業的11.6%，同時占據私人消費支出的8.4%。
2.
與此同時，各州和地方政府的就業部門也不堪重負。麻薩諸塞州州長查理·貝克4月下旬時表示，已經增加了1000名員工遠程幫助處理失業申請。
「自從失業潮發生以來，他們一周7天都在工作，幫助人們儘可能快地領到救濟金。」貝克說。
紐約州州長科莫也曾在4月的新聞發布會上再三保證：「我知道你們希望今天就領到錢，我向你們保證，你們最終會拿到的。」
在疫情發生前，20歲的艾倫·赫提比斯是密西根州聖克萊爾海岸的一名維修工。3月，僱主給了他兩個選擇，要麼一周工作10小時，要麼強制無薪休假。由於父母有呼吸問題，赫提比斯選擇呆在家中照顧他們，因此選擇了後者。
他找到密西根失業保險機構，並順利地按照流程提交了表格。但一周半過去了，他的電子郵箱毫無動靜，也沒有收到任何信件。「我開始擔心了。」他說。
赫提比斯並不是唯一有此困惑的人，自由職業者、小型企業主、兼職員工通常需要花費一個月時間才能得到失業救濟金。
美國前勞工部首席經濟學家海蒂·希爾霍茲（Heidi Shierholz）表示，美國的失業保障體系足以應付小規模失業潮，但承受不起過大的壓力。
(圖說：美國前勞工部首席經濟學家海蒂·希爾霍茲。圖/Maine Beacon)
儘管美國國會、美聯儲先後通過了2萬億美元財政刺激法案和2.3萬億貸款計劃，其中包括向小型企業支付的3670億美元。但要順利拿到這筆資金，企業或僱主必須向大通銀行或美國銀行這樣的商業銀行申請。等到審核通過，資金池可能已經所剩無幾。
部分經濟學家認為，這場危機很大程度上歸咎於失敗的公共政策——包括英國在內，許多歐洲國家選擇直接保住普通員工的工作，在公司停止運轉時，丹麥、荷蘭的員工可以直接拿到或向政府申請至多90%的薪水；而英國則承諾，針對任何需要幫助的企業，將向他們的員工支付正常薪水約80%，不計開銷。
3.
美國經濟在2019年一度看起來很美。現任總統川普上任以來，失業率降至半個世紀以來的最低值，美股在一番驚心動魄之後以史上最長的牛市收尾。
但事實上，美聯儲在當年年中便發布報告稱，五分之二的美國成年人無法在短時間內償付400美元的意外花銷。
21歲的艾莉克斯·瑪契奧尼在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人體運動學專業就讀，即將迎來最後一年大學時光，希望在畢業後可以成為一名理療師或醫師助理。和許多同齡人一樣，她的學費是從學生貸款項目中抽取並支付的，從大二開始，她便在當地的酒吧「獅子穴（Lion’s Den）」兼職做調酒師。
（圖說：艾莉克斯·瑪契奧尼。圖/TIME）
疫情使一切規劃亂了陣腳。酒吧關停，而瑪契奧尼用於歸還學生貸款的存款也不得不先拿來墊付房租。
美國是世界上開展大學生貸款最早的國家之一，但其體系設計卻在近年飽受詬病。一年前，美國學生貸款總額高達1.45兆美元，為將這個洞填平，教育部門不得不找到麥肯錫諮詢公司幫忙，核算有多少錢可能拿不回來。
在成年人的債務帳單上，信用卡貸款、房貸、車貸和個人教育貸款位居前四。不算房貸在內，人們每月近三分之一的薪水都用來填平這些債務。超過半數人表示，債務對他們實現長期財務安全造成了重度或中度的影響。
其中，學生貸款在過去十年「異軍突起」。根據紐約美聯儲消費信貸小組和艾可飛公司的統計，在18歲至29歲的成年人中，貸款來源近40%都來自於學生貸款。
Demos 2013年的報告顯示，大學畢業生背負學生貸款，可能會對畢業後長期的財政穩定造成挑戰。他們的數字建模顯示，若一個畢業生本科4年的貸款達到5.3萬美元，可能造成20.8萬美元的財富損失。
更為誇張的是，學生貸款的設計原本是用於讓父母減輕撫養子女的壓力，但在近幾年，超過60歲的老年人也成為了歸還學生貸款的主力軍，人數是2005年的四倍之多，面對的貸款數額也翻了一倍。
根據美國西北互助人壽保險公司2020年針對2000多名美國成年人發布的調查，在新冠疫情暴發之前，近1/3的受訪者已有3筆以上的欠款，對此，他們只能選擇逃避或借更多錢來還貸。
過去十多年內，一場金融危機引發的經濟大衰退席捲美國，但在復甦期，未能平均分配的社會財富進一步拉開了貧富差距。以一位美國中產階級工作者舉例，在2006年至2017年，如果扣除通貨膨脹因素，他的工資平均只上漲了2.1%，即以每年0.2%的速度增長。
「對於許多工薪階層的家庭來說，工資增長已經無法滿足他們日常的基本需要。」波士頓聯邦儲備銀行在2019年1月的報告中寫道。
「我們的經濟沒有減震器。」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約瑟夫·斯蒂格利茲說道，「它看起來實現了利益最大化，但風險高，韌勁卻不足。」
一份工作不僅僅意味著收入，還意味著一個人的獨立性、身份認同乃至生存目標。
（圖說：3月30日，拉斯維加斯賭場外的弗雷蒙特大街。圖/衛報）
回到文章開頭，LadyGaga模仿秀表演者提爾妮在失業後不久，被檢測出乳腺癌。「過去兩周里，我預約醫生、做各項檢查、出現併發症、去急診室。看到最後的檢查結果時，我簡直天旋地轉。」提爾妮說，「我覺得憤怒、害怕、悲傷。」
在與病魔抗爭的同時，提爾妮還試圖謀求新的生計。她和丈夫在客制化視頻網站Cameo建立了帳戶，以35美元一次的價格模仿LadyGaga和貓王，為客戶提供生日祝福或音樂表演等視頻。
正如「美國鍾南山」福奇所言，時間表掌握在新冠病毒手中，政府政策只能減輕流行病對經濟造成的負面影響。但經濟學家希爾霍茲同時認為，美國政府已經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傷害，只有立即修正公共政策中的不足，才能防止更多人陷入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