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智庫研究員 周遠
自上周末以來，馬來西亞政局風高浪急，持續動盪，目前暫無政府。在馬哈蒂爾總理2月24日提出辭職後，原希望聯盟政府已經解散，副總理及所有部長也已被解除職務，馬來西亞國家元首阿卜杜拉要求馬哈蒂爾繼續擔任臨時領導人，直至新政府組建。
馬來西亞政府危機正在進一步發酵，繼續無政府狀態和隨時組成新政府的可能性都存在。這場政治動盪正值世界多國都在應對新型冠狀病毒爆發之時，馬來西亞經濟本來就面臨嚴峻形勢，動盪讓很多馬來西亞人感到困惑和不安。隨著政治角斗深入展開，這場危機的脈絡也顯露得更加清晰。
危機緣起
馬來西亞此次政治危機的緣起及其演變，與馬來西亞複雜的政治生態有直接關係。馬來西亞是選舉君主制、君主立憲制和議會民主制並存的聯邦制國家，是一個典型的多民族、多元文化國家，伊斯蘭教、佛教、印度教和基督教各有勢力。君主即馬來西亞最高元首形式上擁有國家最高權力，但在馬哈蒂爾擔任首相期間大大削弱了最高元首的權力，目前馬國真正的實權在馬來西亞政府手中，總理才是馬來西亞實際上的頭號人物，也因此成為馬國政治爭鬥的核心。
用政黨林立、派系眾多來形容馬來西亞政壇毫不為過。在這個3200多萬人口的國家裡，目前註冊成立的政黨有40多個。政黨的名稱五花八門，立場各不相同。馬來民族統一機構（UMNO，巫統）原本為長期執政的大黨，但在馬哈蒂爾2008年宣布退出巫統後該黨逐漸衰落，於2018年被馬哈蒂爾率領的「希望聯盟」擊敗，從此結束長達61年的執政地位。
目前馬來西亞政壇主要有四大黨派聯盟，即此次危機前由馬哈蒂爾領導的「希望聯盟」，其成員黨包括人民公正黨（PKR）、民主行動黨（DAP）、土著團結黨（BERSATU）和國家誠信黨（AMANAH）；「國民陣線」，其成員黨主要包括馬來民族統一機構（巫統）；「和諧陣線」，即由以馬來穆斯林為主的馬來西亞伊斯蘭教黨（PAS）所領導的政黨聯盟；「沙撈越政黨聯盟」，其中包括四個成員黨。
從馬來西亞下議院的議席分布看，目前左右馬來西亞政壇的主要是希望聯盟和國民陣線。在總共222席的全國議會下院中，希望聯盟擁有129席，其餘93席屬於反對派陣營。在「希望聯盟」中最大的政黨是安瓦爾領導的人民公正黨，擁有50個席位，而馬哈蒂爾脫離巫統後新組建的土著團結黨僅擁有26席。
安瓦爾本是馬哈蒂爾培養的接班人，在馬哈蒂爾早期擔任總理期間曾任副總理兼財政部長。但由於兩人在經濟等問題上發生衝突，安瓦爾在1998年被革職，此後長期領導對馬哈蒂爾的抗議運動，後因貪污和「性醜聞」兩次被判入獄。安瓦爾堅持認為自己清白，他遭受牢獄之災是因為有人出於政治動機迫害他。
2015年馬來西亞「一馬公司醜聞」浮出水面後，馬哈蒂爾強烈督促納吉布總理下台。據報導，在2018年大選的關鍵時刻，馬哈蒂爾與安瓦爾進行密談後「令人驚訝地」結成了政治聯盟，馬哈蒂爾答應疏通王室赦免，將安瓦爾從監獄中釋放出來，而安瓦爾則幫助馬哈蒂爾競選，擊敗納吉布領導的國民陣線。兩人約定希望聯盟執政後，由馬哈蒂爾出任首相兩年，之後讓給安瓦爾。
安瓦爾及其政黨與馬哈蒂爾聯手，果然出人預料獲勝，前總理納吉布下台並受審，馬哈蒂爾以92歲高齡出任馬來西亞第7任總理，不僅創下了馬國乃至亞洲政壇的紀錄，而且成為了當今世界年齡最長的政府首腦。
眼看馬哈蒂爾的兩年首相「協議期限」即將屆滿，馬哈蒂爾卻沒有了任何退位的表示。於是暗流開始涌動。2月21日希望聯盟理事會召開協調會，就馬哈蒂爾何時移交總理職權問題展開討論，會上聯盟中的民主行動黨和國家誠信黨力挺安瓦爾接任總理職位，但安瓦爾的人民公正黨力主馬哈蒂爾儘快明確移交權力的時間表。會議最終達成共識：總理職務移交時間根據馬哈蒂爾本人意願決定，執政聯盟不硬設時間表。
本來事情也就過去了，但在議會擁有最多議席的人民公正黨一些人對此共識不滿，仍試圖「逼宮」。次日安瓦爾擬覲見國家最高元首，引起各種猜測，消息很快傳到馬哈蒂爾耳中，聯盟中的土著團結黨及另一部分人則私下緊急聯絡包括巫統在內的反對黨議員，以及希望聯盟內的部分議員密謀並達成所謂的「晚宴共識」，他們決定搶在安瓦爾行動之前成立新的政治聯盟，並組成擺脫人民公正黨的新政府，其中安瓦爾的黨內高層也有人參加了此次「共識晚宴」。
次日，馬哈蒂爾即向最高元首提出辭職，隨著馬來西亞的政府危機公開爆發，安瓦爾再次陷入了「政治災難」之中。安瓦爾怒不可遏，指責內部有人出賣他，並極力澄清說他不僅無意逼迫馬哈蒂爾辭職，而且希望馬哈蒂爾繼續擔任總理。但老謀深算的馬哈蒂爾豈能相信安瓦爾。
馬哈蒂爾再使神招
對於自己的辭職，馬哈蒂爾做了一些解釋，主要是表明他的辭職與執政聯盟內部的交權壓力無關，他是因為發現其土著團結黨和執政聯盟的一些人竟然試圖與貪腐嚴重的巫統黨合作，他無法接受。他辯解說，有人指控他無意放棄其總理職位，是一種權力瘋狂，他更無法接受，「因此我辭職了，因為我不認為權力和職位是我的終極目標。對我來說，權力和職位是達到目的或達到目標的手段，這是為了造福國家」。
馬哈蒂爾的話講得很漂亮，也很敞亮，顯得無可指責。但其實一切都在他的掌控和運作之中。事情發生後，一方面馬哈蒂爾通過主動辭職，以表明自己無意留戀政權，讓馬來西亞全國政壇和民眾看到他的態度，以堵住那些指責他戀棧和不信守承諾者的反擊；另一方面通過辭職帶來的混亂，讓各路諸侯紛紛登場，從而暴露自己的真實立場、態度與取向，讓人們看到馬來西亞實際並無真正的政治聯盟，一切皆可交易，與反對黨結成執政聯盟也未嘗不可。這兩招的目的都達到了。馬哈蒂爾試圖以退為進、欲擒故縱、爭取民意的手段達到自己的目的。
鑒於目前馬來西亞的政黨實力都不夠強，特別是缺乏能動員、凝聚各方政治力量的領袖人物，馬哈蒂爾再次施展能耐，在馬國政壇呼風喚雨。馬哈蒂爾畢竟當了將近24年總理，長期深耕政壇，除了在原執政的希望聯盟本身有重要關係資源外，在包括巫統在內的各反對派陣營中也有各種盤根錯節的人脈資源。既然人民公正黨等想逼宮，那他乾脆徹底拋棄執政聯盟，並以馬來西亞國家政治體制創新的名義成立跨黨派新政府，讓各路擁躉者聚集在他身邊。
為儘快解決政府危機，馬來西亞國家最高元首阿卜杜拉最近兩天來與馬來西亞下議院全體222名議員逐一詢談，當面徵詢他們對國家政局和政治體制的看法，推薦各自認為最合適的下任總理人選。雖然都是閉門詢談，但沒有不透風的牆。據說，阿卜杜拉詢問下來，各方都認為還是馬哈蒂爾繼任合適。
在此情勢下，馬哈蒂爾表示，「我的觀點是暫時必須拋棄政治和政黨政治。如果允許的話，我將努力建立一個不支持任何政黨的政府，但是只會優先考慮國家利益」。他強調，新政府應該不拘一格選人，只選能幹的人入閣，而不必要考慮其他。他再次表示，「我並不是想得到很多人的喜歡，只是在做我認為對國家有利的事情」。
「神人」馬哈蒂爾
馬哈蒂爾被認為是馬來西亞當代「神奇般的人物」。他於1925年7月10日出生並成長於馬來西亞吉打州，是馬來人和印度人混血。馬哈蒂爾在學校表現優異，考取了醫科並成為醫師。他的一生，在政治上充滿了傳奇色彩。
馬哈蒂爾在1964年前還未進入國會時，已活躍於馬來西亞最大的政黨巫統。在擔任一屆議員後敗選，又因反對時任總理東古·阿卜杜勒·拉赫曼而被巫統開除。當東古辭職、新任總理上台後，馬哈蒂爾受到特別器重和培養，他重新加入了巫統並重返議會，並被委任進入內閣，於1976年升為副總理。從此，馬哈蒂爾在仕途上青雲直上，於1981年宣誓就任總理，一干就是22年。
馬哈蒂爾是個極有政治抱負又極有國家振興理想的人。在他拜相期間，馬來西亞從一個貧困落後的東南亞國家變成了亞洲「四小龍」之一，實現了驚人的經濟演變和前所未有的迅速發展，他使馬來西亞擁有了較為完善的基礎設施、良好的投資環境和世界級的海港。馬來西亞的地理景觀也發生了巨變，包括建造首都吉隆坡地標「雙峰塔」、世界級的吉隆坡國際機場、世界級的雪邦國際賽道、武吉加里爾國家體育館。馬來西亞還建造了連接北馬到南馬最長的高速公路南北大道和其它多條高速公路，實現了首都輕快鐵，開發了吉隆坡城中城，發展布城，並發射了多枚「MEASAT」人造衛星。同時，馬來西亞還發展了一批大企業，在「製造強國」的道路上邁出了較快步伐。
但同時，馬哈蒂爾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國際上，一直都是一個極具爭議的政治領導人。在其擔任總理期間，他把馬來西亞帶上了地區和國際舞台，被稱為「馬來西亞現代化之父」，但其威權和獨裁的領導方式及其裙帶作風也使他備受批評。擁有「Dr. M」之稱的馬哈蒂爾是第三世界發展的倡導者之一，在國際舞台上也非常積極，尤其在其當政期間敢於嚴厲批評西方，抨擊美國。同時，他被認為與新加坡的李光耀一樣，特別熱衷於推動亞洲特別是東南亞的發展，為東協的建設發展傾注了心血。馬哈蒂爾將自己的思想記載在其著作《馬來人的困境》裡面。
在政治方面，尤其是在政治鬥爭方面，馬哈蒂爾堪稱是高手中的高手。他連續贏下5屆大選，在巫統領導層內擊退了一系列的對手，包括以各種理由和手段把自己培養的幾位接班人統統打倒，而自己則始終掌握著大權。他的權力集中還被認為犧牲了馬來西亞的司法獨立以及馬來西亞皇室的傳統權力和特權。
在2002年的巫統大會上，馬哈蒂爾突然宣布他會辭去總理職務，許多支持者涌往台上去，淚流滿面地要求挽留他，但馬哈蒂爾表示退位已定，2003年10月31日他正式把總理職務移交給了其選定的接班人阿卜杜拉·巴達維。當年馬哈蒂爾78歲。
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馬哈蒂爾從此將頤養天年，安享晚年，超脫於政治。然而馬哈蒂爾根本閒不住，他在退休後很快又活躍於馬來西亞政壇，從2006年開始猛烈批評其提拔的繼任者巴達維，2015年開始攻擊納吉布。2016年2月乾脆宣布退出巫統，理由是巫統黨內人士仍支持納吉布的貪腐行為。當年9月，他發起成立了土著團結黨。2018年以92歲10個月的高齡再次拜相。
從其一系列講話尤其是最近的講話看，馬哈蒂爾放心不下他一手振興起來的馬來西亞。但馬哈蒂爾的政敵和在野黨也在博弈，原反對黨國民陣線與伊斯蘭教黨於25日表示不再贊成馬哈蒂爾繼續擔任總理，接著原執政陣營希望聯盟也於26日召開理事會，推舉人民公正黨主席安瓦爾為聯盟新的總理候選人，不再支持馬哈蒂爾任總理，轉而支持人民公正黨主席安瓦爾。包括前能源、科技、科學、氣候變化及環境部部長楊美盈等一批高官站到了馬哈蒂爾的對立面。
馬來西亞的政局動盪料將不會輕鬆結束。現在就看馬哈蒂爾施展「政治魔術」的能力和效果了。如果他能繼續擊敗對手出任總理，則將刷新他的從政紀錄，反之則將以落敗而終結其政治生涯，因為已過94歲生日的馬哈蒂爾再次東山再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馬來西亞的政治危機終將結束，但馬來西亞的經濟好轉卻不易實現。2月12日，馬來西亞國家銀行宣布了該國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以來「最糟糕的經濟增長率」，去年第四季度的經濟僅增長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