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丨河南老鄉、詩人瘂弦:我的詩里鄉愁很濃

大河客戶端 發佈 2019-12-21T12:28:06+00:00

大河報·大河客戶端記者張叢博 實習生 周瑞娟 「我一輩子都在還鄉。」離開家鄉70年,瘂弦的鄉音未改,童年往事歷歷在目,河南歌謠仍能一字不差地脫口而出。

大河報·大河客戶端記者 張叢博 實習生 周瑞娟

「我一輩子都在還鄉。」88歲高齡的瘂弦,通過越洋電話對大河報·大河客戶端記者說。離開家鄉70年,瘂弦的鄉音未改,童年往事歷歷在目,河南歌謠仍能一字不差地脫口而出。

12月14日,大河報文化周刊《河之洲》報導了河南南陽籍著名台灣現代詩人瘂弦,把對故鄉的思念安放在一塊槌衣石上的故事,濃濃的鄉愁打動許多讀者。而日前由瘂弦口述、辛上邪記錄整理、由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出版的《瘂弦回憶錄》,也有不小篇幅講述了他的故鄉情。

故鄉對於瘂弦的文學創作有著怎樣的影響?這位享譽華語文壇的詩人與河南文壇又哪些互動往事?記者輾轉聯繫上瘂弦,聽說是家鄉媒體,他很高興,一個多小時的專訪,聊了老家記憶、中原民間文化、河南文人等話題,依舊意猶未盡,由於年事已高,他說:「今天的很多話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說了,以後不一定能記得起來。」

◆口述人:瘂弦(南陽籍台灣著名詩人,現居加拿大)

簡介:瘂弦,台灣著名詩人,本名王慶麟,河南南陽人,少小離家,現居加拿大。是台灣文化樞紐性、領袖級的人物。他還是一位表演藝術家,是兩岸第一個在舞台上扮演孫中山的人。他長期擔任聯合報的重要職務,和政界、文化圈都有極深的交往。是台灣數十年文化史文學史的見證者和參與者。

◆童年生活在一個韻文歌謠的世界

我的童年,生活在一個韻文的世界、歌謠的世界。到了冬天,都在草屋裡聊天搓麻繩,屋裡會有幾位「名嘴」說瞎話,瞎話兒就是虛擬的故事,這些話都很有文學性,是「不識字的文學」。

我們村子裡磨面的「二大爺」會講故事,大家圍著他聽故事。講了以後,孩子們都跟著樂,聽完又想聽,二大爺就抽一袋煙,說「吸袋煙,把心寬,肚子裡的瞎話兒往外鑽」,講完了,孩子們還想聽,他又想喝茶了,說「吸袋煙,喝口茶,肚子裡的瞎話往外爬」,統統押韻。我現在還記得一個瞎話,說三個人住店,只剩下一個床鋪,就比著誰說的最好就睡床鋪。南陽人說,「南陽有座王府山,扒扒差差挨著天」;唐河人說,「唐縣有個塔,離天一丈八」;賒店人說,「賒鎮有個春秋樓,半截插到天裡頭」。高下自見。這些我都清楚。

甚至連叫花子的話都有韻律的意象,比如「別人門前一陣風,在你門前站個坑」,別人給東西痛快,來了就走,在你這裡站了這麼久,都站出來個坑,也不施捨。我也把這些民歌素材用在我的詩中,比如《乞丐》中有所運用,「依舊是小調兒那個唱,蓮花兒那個落」。

家鄉戲劇繁盛,有河南梆子改成的豫劇,河南曲子改成的曲劇等。曲劇多半都是大調,是文人雅士們欣賞的,詞句都非常文雅。在台灣,豫劇是三大劇種之一,另外兩種是京劇和歌仔戲。河南的戲中還有許多楊家將、包公的故事,這都是河南自己的故事。忠孝仁義都在戲曲裡邊,可以說是中國老百姓自己的文學教育。

我的詩里鄉愁很濃,後來也念了很多外國詩,看了很多西方小說,土洋混在一起,倫敦巴黎印度都寫,沒去過倫敦我也寫倫敦,但不是地理志地寫,是寫都市的靈魂和味道。有人問,你沒去怎麼寫,我說去了不一定寫的出來,沒去才能寫出來,古代有很多邊塞詩的大家,很多也沒有去過邊塞,文學准許這樣聯想。

◆我的文學有兩個源泉:母親和故鄉

我一輩子在還鄉,寫了很多還鄉的詩歌。前幾年,我把南陽老家的槌衣石搬到加拿大,我媽媽當年是叫槌布(bai)石,「bai」應該是「布」,家家戶戶都有這樣一個石頭,衣服洗完之後曬到半晌時,半干時拿到槌布石上槌完之後再晾,會很整齊,河南話叫格格正正,就像熨燙過一樣。李白寫過一句詩「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夜晚應該不是到河邊去洗衣服,而應該就是槌布的場景。

當年離開時,根本沒有想到再也見到媽媽的面。我媽也不知道我到哪兒去了,生死不明,一直等,到晚年她如果知道我在哪兒,心裡會有個盼望,也能撐下去,最後我媽給一塊做針線活的四娘說:「我的娃不知道到哪兒去了,他回來了告訴他:我是想他想死的。」我媽就是這麼死的。(哽咽)

一起到台灣的河南人每年都聚會,輪流做東,弄一張紅紙寫個「張王李趙歷代祖宗之神位」,磕頭,然後吃飯喝酒,河南人的鄉情可能是全國最濃的一個省。

我會講南陽話,我的家鄉話在70年來沒有再變化,沒有再加入新的語彙。我開玩笑說我的家鄉話是南陽話的活化石。前些年我回家鄉時,有時說出些很「古老」的詞語,鄉下的老太太聽了說:「哎呀,你孩子還會說這個,這些話我幾十年都沒聽過了。」

家鄉對我一生的影響非常大。我自己的文學有兩個源泉:一個是母親,一個就是故鄉。故鄉就是母親,母親就是故鄉,這兩個就是混起來的意象。我覺得幸福的人是有充分的對母親的記憶——母親陪著他成長,從童年少年到青年,這是幸福的。我很慶幸,我保留了對母親、故鄉清晰的記憶,讓我在八十多歲還能一閉眼睛就「回到」故鄉,聽到鳥叫聲,聞到麥田的清香。

◆周夢碟和我都是河南人的作風

我後來也做了報紙,做了雜誌,在《聯合報》副刊就做了20年。我是拚命地做,和作家通信有一萬封,我的信都留有底稿,不是大作家我才寫信,一般的文藝青年我也都會回信。我寫信的習慣,受胡適先生的影響,胡適每一封信都留底稿。有次我在街上碰到一個人,對方說,你寫給我的信好幾句話我還會背,對我影響很大,「你說,世界上最大的悲劇就是幸運之神敲你門的時候,你還沒有準備好,幸運之神轉身而去永不再回來」。

我像以傳道的心在辦雜誌,花的功夫就很大,這就是河南人的作風,老實,樣樣把它做得規規矩矩的,不亂七八糟。

台灣著名詩人周夢蝶也是南陽人,夢公的詩很有價值,他回過一次河南老家,他比我歲數大,但都是平輩論交。我最後一次回家鄉,二月河讓我去南陽作協開會,他拿了個「南陽市作協名譽主席」聘書給我,我說不敢當。那次還安排做了學術報告,我多半時間都在說周夢蝶。周夢蝶的詩寫得極好,學問在我們之上,夢公受佛學影響很大,但不是佛教徒,他把精神寄托在文藝和詩歌上,他的詩化也非常好。你要問我台灣文學誰的地位最高,我願意說我們家鄉的周夢蝶。

那次講完之後,有人說想讓我邀請夢公回來做個演講,那時夢公還在,我給他說有這個事,夢公說,你不是有一句詩說,「死人們從不東張西望」,我就是你筆下既不東張又不西望的人,我已經是死去的人了,回去不了了。夢蝶和我,寫作、做事情,都是以河南的先進為榜樣。

我一直關注河南文壇的發展,和很多作家都有交往。有一年新加坡召開作家會議,姚雪垠先生也去了,聽說我是河南人,他非常熱情,說你要回大陸的話,我陪你遊河南,我說小時候就念過你的小說《長夜》《牛全德與紅蘿蔔》等。河南還有著名詩人蘇金傘,我買過蘇金傘的一本詩集,一遍一遍讀,有的還會背。後來見到蘇先生,我說你的詩我都會背,我把當年買的詩集拿給他看,他非常感動。

來往很多的是得過茅獎的老鄉周大新,他和我很來勁。有次,我和周大新講,南陽有一個府衙門,很大,我記事時府衙里有很多建築,聽說房子還在,你看看能不能去看一看寫一篇報告文學,把這個府衙保護起來,未來也能發展觀光。1993年,聯合報登載他的長篇報導「中國現存唯一的知府衙門」,反響很大,現在府衙保護了起來,重要的房子都在。

年輕作家裡,馮傑很有才,寫作之初我們就認識了,他的一些作品在台灣很有影響,得了不少獎。

來源:大河客戶端 編輯:侯昺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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