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道周書法的藝術特徵

中國書法網 發佈 2020-01-21T08:01:09+00:00

黃漳浦集清道光十年刻本 開本縱二六.九厘米 橫一六厘米 左右雙邊 上下黑口 雙魚尾 故宮博物院藏「學貫天人,行本忠孝」的黃道周是儒家思想的忠實崇奉者和身體力行者。

明 曾鯨 黃道周像 福建博物院藏

黃道周(1585-1646),是明末書壇浪漫主義大潮中一位個性鮮明、風格突出的代表書家,而且,他與顏真卿一樣,除了其動人心魄極富感召力的書法藝術本身以外,還以大節垂天的忠直之士的形象留名青史。黃道周出身貧寒,經歷坎坷,但從小抱負遠大,並多次出遊訪問賢人高士以求修身齊家安邦濟世之學,同時也養成了孤傲執著的的性格。天啟二年(1622),終於與王鐸、倪元璐同登進士,開始踏上仕途,但在朝期間,因秉性耿直犯顏敢諫而屢遭貶斥,甚至被逮入獄,以至「通籍二十載,歷奉未三年」。明亡後於婆源起兵抗清,兵敗被俘,就義於南京。臨刑前破指血書:「綱常萬古,節義千秋。天地知我,家人無憂。」其視死如歸,匹夫不可奪志的豪邁氣概可謂動天地,泣鬼神。

黃漳浦集 清道光十年刻本 開本縱二六.九厘米 橫一六厘米 左右雙邊 上下黑口 雙魚尾 故宮博物院藏

「學貫天人,行本忠孝」的黃道周是儒家思想的忠實崇奉者和身體力行者。他對國家「慨然有濟蒼生之心」,對父母則力圖「酬意萬一」,可以說,行王道、正儒術是其一生的理想和奮鬥目標,而認為作書不過是「學問中第七、八乘事,切勿以此關心」,並聲稱「余素不喜此業,只謂鉤戈余能」,但同時又覺得書法靠近雖為「小物」,卻可通「大道」。因此,在黃道周眼裡,書法只是載道的工具,這便使得他在藝術中流露出與深廣的政治倫理內容相關的人格情感。他曾有言:如右軍《樂毅論》、《周府君碑》、顏公《爭位帖》尚有意義可尋,其餘悠悠,豈可傳播?」可見,他對王羲之、顏真卿的讚賞是因為在他們的作品中有「可垂訓」之意義。而認為趙孟頰「身為宗藩,希祿元廷」,有失大節,故而加以貶斥③。他對其他書家的評論也是基於這種儒家倫理綱常的立場。誠然,「字如其人」主要是指「為人」的個性氣質,與政治立場並無直接必然的聯繫,但黃道周卻有資格作這樣的評論,而且,這樣的評論出自他之口,似乎具有很強的說服力。因為他以自身令人折服的高風亮節和浩然正氣為當時和後世留下了一個人品與書品完美結合的典範。

康德曾經說過:有兩種事物我們越思索它就越感到敬畏,那就是天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在黃道周的作品面前,只要稍稍思索一下他一生磊落剛直的胸襟和言行,尤其是崇禎十一年(1638)在平台抗辯中落地有聲的錚言,和崇幀十三年(1640 )廷杖之厄後於獄中手書一百二十本《孝經》的事跡,任何一個性情中人都不能不為之動容並油然而生敬畏之情。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其書法尤為世人所重。與他同時代的孫承澤在《庚子銷夏記》中就說,看黃道周在獄中寫的《孝經》「如食米稻」,人們珍視的不只是黃道周書法的獨特風格,同時還有蘊含其中深沉的人格魅力。

儒家的政治倫理傾向使黃道周在審美上將人倫精神轉化為對'』骨力」、「氣勢」的重視。他在(書品論》中寫道:「如欲骨力嶙峋,筋肉輔茂,俯仰操縱,俱不惑人。抹蔡掩蘇,望王逾羊,宜無如倪鴻寶者。」倪元璐與黃道周同朝為官,聽到李自成攻人京城的消息後上吊自盡。由對倪元潞人品的傾慕而拈出「骨力」二字,其目的在於強調人格修養,欲把骨力剛勁,氣勢磅礴的儒家倫理思想滲透到書法之中,通過「小物」來發揚「大道」。「氣勢」和「骨力」在我國傳統美學中表現為陽剛之美,在西方美學中表現為崇高。的確,黃道道周書法表現出來的是典型的'.橫絕太空,吞吐大荒」式的壯美,充溢著浪漫主義精神。尤其是他的行草縱橫裨闔,義無反顧,異常堅信主體人格的尊嚴和道德的威力,在「搏鬥」、「掙扎」、「騷動」等洋溢著激情和充滿苦澀感的筆墨線條中,給人以奮發向上和戰鬥不止的力量和勇氣,正如音樂史上的貝多芬和美術史上的德拉克洛瓦。

為實現其審美理想,黃道周在取法上沒有逡巡「二王」這條以「疏放妍妙」見長的傳統帖學路線,而是把目光轉向漢魏質樸古拙的書跡,從漢隸、索靖、皇象等處討生活,並從鍾爵、蘇軾、朱熹、陸遊等鍾系書家中吸取養料,誠如沙孟海先生在(近三百年書學》中指出:「二王以外另闢一條路線。」沿著這條路線,加以自己天才的藝術理解力和創造力,黃道周在楷書、隸書、行書、草書上各有成就,並表現出顯明的風格特徵,其中尤以行草書為最。由於行草書可塑性大,可發揮的餘地多,更能直接、痛快淋漓地表現性靈,抒發情感,加上晚明出現並逐漸風行的巨幅長軸特別適合行草書的揮寫,黃道周創作了大量的行草作品。按時間順序,黃道周頗具代表性的作品有:《贈旅仲兄聞警出山詩軸》(1634)、《贈屈靜根詩軸》(1642)(偶答張湛虛大理詩軸》(1642年)、《贈康流兄出大滌山詩軸X 1644年)、《贈抑庵將入會稽詩軸》(1645年)、《贈倪獻汝叔侄詩軸》(1645年)等。這些作品尺幅大多在160cm x 45cm以上,其中最大的一幅(偶答張湛虛大理詩軸》達244 x 71 cm,相當於現在的八尺屏。風格情調自然各有差別,相比較而言,早期尚顯稚嫩,晚期日見生辣雄渾,但在整體傾向上,態肆汪洋、磅礴奔瀉的氣勢卻是一以貫之的,而這也正是黃道周審美理想和風格特徵的集中體現。構成這種風格的形式美因素是多方面的,主要可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分析:

一、生拗的用筆。

黃道周基本上承襲了鍾繇的用筆傳統,於(宣示表》、《薦季直表》、(墓田丙舍》諸帖用功尤多,並大量參入隸書、章草筆意。故其點畫方筆較多,時以側鋒取勢,起筆處多豎鋒切入,收筆處時顯隸書、章草式的波碟。轉折處折多轉少,轉折互用。筆畫中實,強調頓挫。筆畫間的主次虛實處理得非常得當,筆畫與牽絲的過渡輕鬆自然,表現出強烈的節奏感。他的這種行草書用筆雖也繼承了二王以降一些書家的行草書用筆傳統,但更多的是在自己深厚楷書基礎上的自由發揮。只要把他的楷書和行草書作品放在一起,其轉換的脈絡十分清晰。方筆和頓挫的使用保證了對』'骨力」的表現。

黃道周用筆的另一個顯著特徵是筆勢的執拗。在他的作品中,有不少字的用筆線路常常打破常規,獨闢蹊徑,有的甚至反其道而行之。如「此」、「龍」、「貝」等字與以前及他同時的書家迥然不同,完全是出自機抒的獨創。這種用筆,初看給人以突兀甚至驚詫莫名之感,然細細咀嚼卻饒有餘味。書法是空間和時間密切結合的藝術,看一個字,看一幅作品,首先注意的是空間的分割效果,若進一步欣賞,則由線條引導人們的視線在心裡重複一次書家的揮運過程。也就是說,欣賞者在欣賞書法作品時是按線條運動的線路逐漸進行的,正如書家進行創作一樣,有一個明確的時間流程。黃道周反常的拗勢用筆,使得人們在長期欣賞'順勢」用筆中形成的思維定勢受到衝擊,而被迫隨著他的筆路艱難地進行審讀。在這個過程中,欣賞者可以獲得一種難以言喻、更具回味的審美快感。

二、樸拙的結體。

行草書的結體有極大的可塑性,同一個字在不同的書家筆下,可產生千姿百態的結體效果,從而具有不同的美學特徵。總體而言,書法結體可分為平正安穩和樸拙奇崛兩類。前者是一種寧靜、內斂的美,後者是一種騷動、衝突的美。黃道周耿介的個性和以鍾舞為宗的取法對象決定了他在結體上的追求是樸拙奇崛。在內道周的行草書中,常常打破字內空間的常規比例,寫成上松下緊,上疏下密,有時給人以頭重腳松、踉嗆而行的感覺,但又善於以最後一筆來調節字的重心,起到支撐和平衡的作用,正如一個剛學走路的孩童,似倒非倒,富於天機。黃道周的作品有不少筆畫往往在一般書家該伸展的地方嘎然而止,而在一般書家該收的地方,他卻重重地往外甩出去,這在一些字的右上角表現得特別明顯。但他這種處理自然把握在理性的控制之下,而不像陳淳、徐渭的一反常態,信筆橫掃。陳淳、徐渭的行草作品,成功者固然震撼人心,極富感染力,但失敗者則顯得雜亂狼藉,甚至殊有野氣。相比之下,黃道周的行草成功率極高,雖無陳淳、徐渭大起大落的戲劇效果,但他有節度的出奇制勝,卻使人不能不佩服和品味它的不平凡之處。

三、奇特的章法。

黃道周行草書章法的顯著特點是字密行疏。字與字 之間咬接緊密,環環相扣,可謂密不透風,而行與行之間卻遙遙相隔,以 至疏可走馬。這與同期的董其昌不同,董其昌字、行俱疏,也與王鐸、傅 山有別,王鐸、傅山只是對傳統的有行無列布局格式的一般繼承,黃道周 則著意創造和強化字距和行距的疏密對比。倪元璐似乎也有這種傾向,但 他在用筆和結體上的縱向取勢弱化了這種對比效果,而黃道周在用筆和結 體上的橫勢則使得這種對比變本加厲。這種章法的直接結果是作品的行 氣更加貫通,尤其在巨幅立軸上,與他態肆疾掃的用筆和奇偉翻騰的結體 相結合,加上創作時主體情感的渲泄,用筆節奏的跳躍,以及字間中軸 線的大幅度擺動,產生一種「黃河之水天上來」的洶湧磅礴、奔流直下的 氣勢,而這正是他個性氣質和審美理想的外觀。

四、枯濃的用墨。

書法用墨在唐以前只有枯潤的變化而無濃淡的對 比。至宋代,文人畫水墨法運用到書法中,從而使得書法用墨產生了很大 的變化,極大地豐富了書法的表現力。明末清初很多書家如張瑞圖、王 鐸等喜歡在墨中加水,慣用漲墨法,以求豐富的墨韻層次。董其昌則全用 淡墨以表現平淡天真的清雅逸趣。黃道周似乎只醉心於唐以前最簡單最單 純的用墨方法,而對這些「墨戲」並不在意。從作品中可知,儘管他用墨 也加水,並偶爾出現筆畫之間互相粘連的現象,但在整體上用墨是偏濃 的,並大量使用枯筆。枯筆的使用出現正反,這又彌補了墨色少濃淡變化 的不足,使得作品仍有黑白灰的對比和顯明的節奏感。濃墨枯筆寫出的線 條易於表現魅力和精神,給人以強烈的視覺衝擊,更能喚起人們的激情,這也是與黃道周整體的審美取向相統一的。

五、冷僻的用字。

書法是最尚古 的一門藝術,不論用筆、結體都講求 「古法」、「古意」,再有創造力和革新 精神的書家,都是「入古出新」、「借古開今」。而在書法用字上刻意崇古 的,晚明的一批書家如王鐸、傅山、黃 道周等最有代表性。用字的崇古風氣 導致了書法作品中大量冷僻字的出現,許多早已不用和不為人熟悉的古體字、異體字、帖寫字又重新出現在 書法作品中。黃道周在創作行草書作品時便把許多冷僻的古文字在用筆和 結構上稍作修改後參人其中。由於他 深諳古文字學,這種結合表現得相當自然,毫無生硬勉強之態,它既使人耳目一新,同時又製造了一種閱讀上的障礙。觀賞者面對這種屏入冷僻字的書法作品,一方面試圖追尋其文本淵源,把它讀通讀懂,另一方面又頻頻受挫,實在難以讀通讀懂,正是在這反覆的嘗試中,獲得一種難以名狀的挫折感和更深沉更持久的審美愉悅。

從上面的分析可知,黃道周耿介執拗的個性氣質、博大深厚的儒學修 養決定了其行草書求骨力、講氣勢的審美理想,而晚明倡揚個性的文藝思 潮則為他氣質才情、審美理想的充分 發揮和實現提供了一個外在的氛圍,這眾多因素的共同作用,最終促成了其戛戛獨特的風格特徵。這種風格特 征又是通過充滿個性和創造力的用 筆、結構、用墨、章法、用字等形式表現出來的。黃道周氣勢酣暢的筆墨中呈現出的雄健蒼渾的陽剛之氣和艱 難苦澀之美一掃當時書壇的甜媚之習,對清代書法的發展產生了重大的 影響,在整部中國書法史上也放射出 奇光異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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