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憲:注意力的文化危機

中國社會科學網 發佈 2021-10-19T21:38:02+00:00

周憲  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南京大學藝術學院教授、人文社會科學高級研究院院長  研究領域:藝術史論、美學、文學理論和文化研究  代表作:《藝術理論的文化邏輯》《視覺文化的轉向》《審美現代性批判》等  我們在高校經常遇到這種情況,上課的時候,尤其上大課時,會發現相當一部分學生在

周憲

  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南京大學藝術學院教授、人文社會科學高級研究院院長

  研究領域:藝術史論、美學、文學理論和文化研究

  代表作:《藝術理論的文化邏輯》《視覺文化的轉向》《審美現代性批判》等

  我們在高校經常遇到這種情況,上課的時候,尤其上大課時,會發現相當一部分學生在玩手機,我總是比較善意地推測他們可能在查詢跟課程有關的東西,實際如何很難知曉。這個問題我已經關注了很長時間,我覺得今天實際上每個人都面臨著注意力的危機。比如說《2019抖音數據報告》裡面特別講了一件事,一段「大唐不夜城不倒翁」視頻全年被點擊播放23億次,抖音公司以此業績為榮,但這令人震驚的數字後面顯然有某些令人憂慮的東西。批評家卡爾在《智慧型手機如何綁架我們的心智》一文中直言:「智慧型手機強有力地拉扯我們的注意力,給我們派送文字、聲音和圖像,規訓我們的想法、體驗和身份,耗費寶貴的認知資源,導致人們平均智力水平的普遍下降。」

  不同於經歷過印刷文明的「數字移民」,如今的「90後」和「00後」,他們是生來就處在數字時代的「數字原住民」,所以更缺少對數字媒介文化的免疫力,更容易產生注意力的危機。簡單地講,所謂注意力,就是對特定刺激的感知並忽略其他刺激,以確定感知或行動的優先項。注意力是有限的,中間是有選擇性的。20世紀60年代美國經濟學家西蒙就提出了「注意力經濟」的概念,後來還獲得了諾貝爾經濟學獎,他指出,「在一個信息富裕的世界裡,信息富裕就意味著某種東西的匱乏,即信息所消耗之物的匱乏。信息所消耗之物是顯而易見的:它消耗的就是其接受者的注意力。因此,信息富裕導致了注意力貧困」。

  注意力的文化危機表現出種種「信息過載綜合徵」,幾乎在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體現,包括一系列心理—生理症狀,比如說時刻注意手機、生怕錯過什麼信息、感官疲勞、心理焦慮等。注意力的耗散已經成為人們的常態,分心成為常見的一種心理狀態,同時也是一種病症。最典型的分心就是不能長時間地堅持做一件事。人們已經從被信息吸引的「被動分心」走向一種主動選擇的「主動分心」,由此產生了很多認知和情緒障礙,西方有研究者將其稱為「分心成癮」。

  媒體文化學者海爾斯有一個非常經典的判斷,她認為,數字文明出現以後,存在著一個注意力的鴻溝,或者叫注意力的代際分化。印刷文明的那種深度注意力已經不流行了,流行的是超級注意力。超級注意力有四個特徵:第一,焦點迅速轉移,在多個任務之間跳轉;第二,偏愛信息的多重性;第三,要有刺激性;第四,對單調不能忍受。我覺得她的判斷是準確的。

  把視野放到一個更大的範圍內,今天資訊時代的文化到底是什麼?就注意力危機而言,社會學家萊克維茨的看法很有啟發性,他認為計算機的算法、數位化和網際網路的社交網絡這三樣東西構成了我們今天文化的整體。另外,當下技術的邏輯已經越來越強,同時具有文化化與情感化的趨勢,技術的理性邏輯與情感的感性邏輯完美結合。越來越多的技術不只是披上了文化的外衣,而是直擊人的情感,打動人心最柔軟的地方,因此成為控制注意力更加有效的手段。今天我們的注意力實際上已經被算法和技術預先定製,眼動儀這樣的設備可以精確計算人們的關注點和喜好。在這種情況下,人們以為在做自主選擇,其實早已被設計和規定。

  作為一種被激烈爭奪的寶貴資源,注意力已經變成一種能創造價值的資本。注意力經濟學家戈德哈伯認為:注意力是「後工業」經濟的重要驅動力,注意力的競爭變成了企業之間相互競爭最重要的一個手段。

  注意力消耗的是人的時間,所以按照西蒙的方案,注意力可以用時間來度量。受眾注意力耗費的時間越多,其注意力也就越是匱乏。用眼下流行的問法來描述就是:時間哪去了?注意力的危機是人沒時間專注,沒時間思考,甚至沒時間發呆。現實的煩惱並不是我們每天都信息過載,而是我們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也不知道這樣會造成什麼樣的問題。

  注意力技術已經內化地侵入了我們的感官、心智和精神。我覺得人文學界對技術問題的警覺和反省是不夠的。這其中有各種原因,比如,技術崇拜心態、技術決定論觀念的流行等。中國人文學者應該更加關注這方面的問題,把這個短板補起來,尤其是發表批判性的看法。

  那麼,我們該如何走出注意力的文化危機呢?有沒有可行的中國經驗和中國方案呢?這需要在有更多學者參與的系統研究和調查基礎上,才可能找到答案。這裡,我謹提出一些個人的設想。第一,需要營造一個全社會關注注意力文化危機的現實語境,在全社會強化對注意力危機的認知和關注。第二,推廣必要的「斷舍離」,創造一些信息屏蔽的時間,不看手機和電腦,尤其是青少年要養成這樣一種習慣。第三,努力培養青少年的深度注意力習性。這方面我們中國有很好的傳統,道家哲學中有「心齋」「坐忘」,禪宗的坐禪、參悟也是一種冥想訓練。西方現在有一種「正念」療法,也是如此。第四,提倡各種形式的培養和訓練專注力的實踐活動,通過手工製作、藝術欣賞、自然審美等方式,來改變眼下的注意力貧乏局面。

  最後,我用英國作家赫胥黎的一段話來結束,他說:「人們感到痛苦的不是他們用笑聲代替了思考,而是他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笑以及為什麼不再思考。」我覺得這句話對於今天的我們很有啟示,非常希望有更多的學者關注這個問題,找到解決注意力危機的一些中國方案和中國經驗。

  (作者系南京大學藝術學院教授、人文社會科學高級研究院院長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中國社會科學報 作者:周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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