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客帝國4,元宇宙、笛卡爾、社會建構與自由意志

fans news 發佈 2021-12-26T19:58:10+00:00

1999年以後,沃卓斯基兄弟變姐妹,Neo從矩陣中出來又創造了一個「別動我狗」的疾速追殺宇宙,Trinity去諾蘭那裡報了個到,成就了記憶碎片之後卻也一直沒大火起來。

1999年以後,沃卓斯基兄弟變姐妹,Neo從矩陣中出來又創造了一個「別動我狗」的疾速追殺宇宙,Trinity去諾蘭那裡報了個到,成就了記憶碎片之後卻也一直沒大火起來。他們用了20年重聚,為了那部足以載入影史的電影的續作——黑客帝國:矩陣重啟 The Matrix Resurrections。

很少能有三部曲能保持幾乎一致的高水準,諾蘭的蝙蝠俠是其中之一,沃卓斯基姐妹的黑客帝國也是,前者以其對個人成長與社會結構的探索的內核撐住了超級英雄題材,而後者則是通過對人類基本哲學思考的探究而保證了科幻題材的水準。

對比起來,這部被稱作《黑客帝國4》的作品,似乎就是游離在三部曲之外的續貂之作,上映後口碑的崩裂也是必然的。全片的質感沒有達到電影的水準,仿佛是一部普通美劇,世界觀上也沒有帶來任何新鮮的東西,再有敘事、場景、動作也都是平庸到不能再平庸。

但這部影片真的就沒有一點可取之處麼?

對於老粉來說,能把Neo和Trinity聚在一起,已經足夠,更何況在全片中還穿插了大量的致敬回憶殺,種種小細節都足夠讓稔熟三部曲的人獲得一種解謎的快感,總是在不經意之處找到會心一笑的樂趣。

另外,似乎導演也是被趕鴨子上架,並不是很想拍這部作品,以至於在前四分之一部分,影片好像進入了主創團隊的「編輯部故事」時間,導演藉助演員們的嘴吐了一切能吐的槽,從華納到這部影片本身,在這個過程中,影片給老粉絲創造除了一種神奇的體驗——互動式的電影文本,甚至可以說,這是一部反文本,反劇情的片子,雖然Matrix並沒帶來什麼驚艷,但整個電影的形式倒是讓人耳目一新。

導演打破了所謂的第四堵牆,一方面把影片變成了前作的一個記錄式的呈現,同時又通過吐槽的方式,講出了主創以及觀影者的心裡。另外藉助在Matrix里構建一個Matrix遊戲的手法,實現了一種敘事的嵌套,而作為這個遊戲創作者Neo不斷在虛擬和現實之間搖擺,讓觀眾可以找到一種飛鳥無處著力落地的感受,跟隨影片的進程不斷地追問,到底什麼是真實?

最後,即便是無奈的作品,導演和主創團隊也盡力的從電影表象的呈現之下,尋找一些流行以及永恆的話題,並試圖讓Matrix適應這20年來,時代精神的變化以及人類處境的更新。

從Cyberpunk到Psychopunk

回到1999年,那是計算機剛剛發展起來,網際網路也是個新興事物,AI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還都是天方夜譚,而黑客帝國當初給世人帶來的震撼就是將幾千年的哲思跟計算機、網際網路與機器智能結合起來,呈現出一幅幾個世紀之後人與機器爭鬥的圖景。

無論是cyberpunk還是如今剛剛火起來的元宇宙,都是當年黑客帝國玩剩下的概念,這種超前性,也保證了即便是20年後再看當初的三部曲,依然會大受震撼,當年主創對人與機器的關係的思考以及對人未來處境的假設,如今看來依然非常合理。

雖然第四部並不是導演的心頭好,但面對這樣一個任務,依然做出了在當下重新的思考。影片中在Matrix中還未覺醒的Neo上班時的場景非常有趣,電梯裡,所有人都在盯著手機,這無疑是對人類現狀的一種諷刺。

當智能設備已經成為人生活當中的必須品的時候,再去探討它們跟人類的關係,似乎就有點老派了。cyberpunk也從酷,變成了俗,畢竟什麼東西一旦流行起來,就不再具有先鋒的本色。

這時,黑客帝國的導演瞄準了一個更加深入的問題。當被工作折磨的Neo出現了幻覺時,在治療師的引導下,他幾乎相信了自己的精神出了問題。這一點無疑敏銳的抓住了相較於世紀之交的那股網際網路風潮消退後的今天,人們普遍的陷入一種意義危機所導致的精神無能的現狀。

20年,虛擬世界的新鮮感漸漸消退,當人們帶著對現實生活更高的要求重返真實的時候,就會發現,真實依舊是那個樣子,它所能提供的,還是那些基本生存的條件,而無法滿足不斷升級的欲望。

當欲望無法被充分滿足,同時又無法找尋到新的道路時,從精神分析的維度來看,人就會陷入某一種「癔症」,風靡這個世紀之初的那種Cyberpunk,也由此變成了Psychopunk。

世紀之初,人們似乎進入到了一個快車道,世界的發展看不到頭,沒有封頂,一切都仿佛被網際網路賦予了魔力,人們探討著無限的未來,即便是當前受到了挫折,也可以被看作是長遠征途當中的一個小小的插曲。那時候的人們,把現在過成了未來。

如今的時代發生了根本的變化,科技帶著人類起飛的夢破碎了,人們發現在到達那個曾經幻想出來的理想國之前,還有相當長的一段路要走,甚至還有一些鴻溝是在短時間內難以逾越的,換言之,無限的未來是有的,但人們可能需要付出更長的時間作為代價去等待,一旦這種代價的長度超過了一個人的壽命單位時,持續發展的神話就會在人們心中逐漸崩塌。

當人們不能快速的到達觸手可及且美好的未來的時候,用什麼來支撐起活著的願望和意義呢?

科技不再是萬能的,它能改變物質世界,但卻改變不了人心,cyber帶來的潮酷,也阻止不了psycho帶來的無助和病態,並不能說這個時代病了,而是上一個時代給了我們太高的期許,而無法兌現。

當人們被拋入一個令人失望的世界時,元宇宙的魔力消失了,Psychopunk,就變成了唯一的主張。

笛卡爾的夢

在一個疲憊的午後,笛卡爾躺在床上昏睡過去,當夕陽透過窗子,照在他眼睛上的時候,他的意識慢慢的甦醒,可就在那麼一刻,他想不起來自己是誰,自己在哪兒,自己曾經做過些什麼。

笛卡爾做了一個人類所能共有的夢,就在那麼一刻讓所有人都懷疑,自己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夢境。順著這個夢出發,笛卡爾開始懷疑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並發出一個疑問,如果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夢境或是被模擬出來的,我們還能相信什麼?

在Matrix中,一切的外部的東西都是模擬的,給我們大腦傳遞的刺激,夕陽是顏色配置出來的,花香是一種味覺信號,雖然在腦海里我們意識到了這些,但是他們確實都不存在。那麼究竟有什麼存在,這世界是一片虛空麼?一定不是。

笛卡爾認為,就算這一切是假的,是在夢裡的,但此刻,我,在懷疑這一切,我在思考,那就說明,我這個懷疑,我這個思考,是存在的。如果說一切都是假的話,那麼至少我的思考和懷疑還是存在的,於是笛卡爾說,我曾想要認為一切都是假的,在這個過程中,那個曾在想的我,必然是應當是某個東西。

於是,笛卡爾得出了那句著名的Ego cogito , ergo sum,這句拉丁文也就是我們現在所熟悉的「我思,故我在」。

本質上,這並不是一個論斷,不是一種因果關係的描述,而是笛卡爾的哲學起點,是他思考這個世界所觀察到的第一個現象。並不是說我們思考,就我們存在這麼簡單的結論。而是在一個方法論懷疑的大前提下,懷疑一切的情況下,如果還有什麼可以值得信賴,可以值得肯定,可以值得去確認的,那就是正在思考正在懷疑的那種精神,那個我。

「我思,故我在」是啟蒙哲學的起點,也是Matrix的起點——我們對理所當然世界的第一次懷疑,這種懷疑在不斷反思確認自己的過程中,也樹立了「我」的一個對面,就是客觀世界。正是笛卡爾的思考,給人類文明帶來了一個思想和物質的二元劃分,而Matrix正是將這種二元論不斷推演的一個結果。

而Morpheus出示的代表真實和虛幻的紅色和藍色藥丸,其實更確切的應該對照的是物質和思維,或者用康德的話來說,是感性和理性。機器用Matrix模擬出來一個讓人類沉浸的感性世界,而人類也可以通過理性在這其中發現被欺騙的端倪,並找到自由的出口。

這仿佛又回到了柏拉圖的洞穴預言,人們是被綁縛著面對洞穴中的岩壁,認為外面真實世界中在岩壁上的投影就是現實,殊不知在投影的源頭,才是真實的理念天堂。

真理,似乎是人們永遠所追求的那個,沒有人希望被生活所欺騙,無論這個生活是Matrix模擬出來的,還是自然所是。但凡一個能宣稱擁有自由的人,都希望看穿生活的謊言,或者說穿透生活的假象,並在這些假象的廢墟上還原出一個屬於自我、乃至屬於整個人類的真實。

之前的Matrix三部曲的核心,講的就是人們在看似合理的生活幻象之中,尋求思想的解放,並最終破除掉生活的迷霧,最終達到精神自由的這麼一個過程。

二元論的漏洞與重建

二元論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解釋我們所存在的這個世界,人們每天所面對的就是這樣一個狀況——眼中所見和心中所想,前者代表物質的一元,而後者代表思維的一元。

但這種涇渭分明的劃分,就帶來一個巨大的Bug——二元對立之後又是如何結合的?我們知道身體和心靈,感性與理性,就仿佛是此岸和彼岸,二者之間必然有一座橋,否則它們又是如何發生關聯的?

人類文明當中,有無數個聰明的頭腦,試圖解決這個問題,最後大多被歸為兩類,並被冠以我們熟悉的名字,即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他們試圖用二元當中的一元來統一另一元,不是物質決定精神,就是精神決定物質。

但也有越來越多的人發現這套二元論系統的問題,康德試圖區分出一個認識的世界和實踐的世界,而黑格爾更是用三分法,即正、反、合來最終將二元進行辯證的統一,但是這些努力,要麼就是過於克制,要麼就是過於誇大,始終無法在二元論的基礎上進行更好的統合。

Matrix系列,也一直試圖找尋出這個問題的解決辦法,在第四部中,導演更是搬出了近一個世紀才流行起來的「建構主義」,說出了虛構與現實中,並沒有那麼明顯的劃分,關鍵的問題就在於,有一些虛構可以通過人成為現實,而有一些現實也不過是人虛構出來的東西。

雖然有很多程度的建構主義,但更為合理的一些就是在承認自然的現實性的基礎上,強調社會中的一些現實,是由人建構出來的,更進一步說就是由人虛構出來的。舉一些不言自明的例子,比如國家、民族、自由、平等、愛等等。

所以在掏出紅藍藥丸的時候,Matrix創造了二元的對立,其中的諸多隱喻也都是在為困擾人類已久的二元對立做解釋,但在三部曲的最後,Neo成為了溝通機器和人類的橋樑,在敵對的二元中,勢必有一個能夠溝通的東西,在物質和精神領域,也必然有一種能夠跨越二者,甚至超越兩者的存在。

那究竟是什麼呢?

意義即自由

人為什麼不想被Matrix欺騙?人又為什麼不斷地去尋找真理?這並不是簡簡單單用人不想被欺騙就能解釋的過去的,人想要揭開真相的目的,無外乎是希望能夠確認自己不是生活在幻象當中,所經歷的、所選擇的、所成就的也都是基於自身出發,而具有意義的。

沒錯,關鍵的點就在於,人會認為,虛構是無意義的,人生,則是要有意義的。

那麼,意義又是什麼?意義大多會存在於這樣的一個語境——即人做了什麼是有意義的,以至於將人所做的一切統合在一起,命名為人生的時候,就能得到人生的意義。

當然,人並不是做什麼都有意義的。大多數情況下,人不會將吃飯、睡覺、呼吸當作是有意義的事情,因為那都是不得不做的,也就是說不是因為人的某一種強烈且主動的意願所導致的。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意義是那些被我們看做是高於某些生存要素的行為所帶來的東西。但實際上,在現實的生存中,並不存在什麼真正讓我們超越生活本質的內容,這些超越性必然是我們自身所賦予的,也就是意義源自於人類的「建構」。人類心心念所追求的東西,貌似從想要穿透現實的謊言出發,希冀某一種存在的真理,但最終落腳點本質上是人在與世界、與社會、與他人互動時所建構出來的意義。

或者換一個角度來看,意義本身就是欲望的一個變體,但意義並不是一種屈從的欲望,並不是某一些人類生存的基本需求,而是在這個基礎上的,能夠在大多數人類境況中所能普遍遇到的東西,那些高於柴米油鹽的想要,當我們遇到它,並給它尋找一個合適的理由的時候,這個想要的原因就變成了意義感。

比如我們想要人人被平等對待,想要子孫能夠享受和平的生活,想要世界不再有饑荒,想要生命能夠享有其尊嚴,這些想要背後的原因,就是支撐懷有這些想法的人的「意義」。相對於那些人類不得不想要的吃穿住行,這些顯得更高級的想要背後,彰顯的是人的一種主動性,以及主動性背後的創造性,即原本並沒有這種需求,自然並不想要平等,而是人創造了它。

由此,意義究竟是什麼的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人不會覺得屈從於自然的欲望是有意義的,只有那些人類主動的、創造的欲望,才是意義的源泉,也正是由於這種欲望,證明了人的自我意識對於自身的控制不是一種虛幻,自我真實的存在也將被這種意義所證明。

如果用一種更通俗的,被人類文明所共享,並反覆追求至今的詞彙來形容的話,前面所說的那種意義,那種主動的、創造的欲望,就是——自由。

意義即自由。

Matrix從自由意志的追問開始,最終又回到了自由,在這個旅程中,原本以為物質和精神二者的涇渭分明會最終給自由找到空間,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一個割裂的世界裡,找到最終的答案。

幸好,有Neo,有Trinity,有愛。最終的自由,一定是橫跨二元的兩端、在此岸和彼岸架起的橋樑。自由並不是認清世界真諦之後的飛升,也不是被頑固的世界框架所束縛的毫無希望,自由就是意義,是人存在的證據,是人願意耗盡一生所尋找並驗證的東西,自由是主動,是創造,是在精神與物質達成協調之後,所產生的美妙樂章。

自由,就是相信,並將相信用以創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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