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目全非（小說）
雨雪天氣一直持續到大年初三，大年初四雨就停了，太陽出來了。所有的人都無法抗拒陽光的魅力，他們傾城而出，只為這無比珍貴的溫暖。
河堤邊的馬路上，到處是停靠的小車，其中還有兩家車主，從河邊提水上來，沖洗愛車。時代廣場的周邊，到處可見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們或溜達，或三五成群地圍在一起說話，而小孩子們則興奮地跑著，那一張張紅通通的臉蛋，就像甜甜地蘋果，特別好看。
桂花樹下也坐滿了被日頭曬昏的人。犇的腳步停駐在一位正唱歌的兄弟的面前，聽他唱歌。他的臉孔也像紅蘋果，他演唱的《聽聞遠方有你》：我走過你走過的路，這算不算相逢，我還是那麼喜歡你，想與你到白頭......
「『我還是那麼喜歡你』這詞有意思，只是每個人的心底會有這麼個人嗎？」犇因為這浪漫的歌詞而犯起了嘀咕，因為他感覺到自己好像並沒有這種美好的感情，所以他便繼續往前行走。
犇離開家鄉有許多年了，他想不到家鄉會有這麼大的變化，他記得這裡以前可是一片荒山，當時學校還組織過他們在這兒野餐呢！可現在，山也被推平了，除了最高的山頭做公園外，河畔的路卻再也沒有了當年的影子。
「是什麼影子呢？」犇自問著，也不知道答案。
犇又在一棵被移植的大樹下停駐了腳步。這樹讓他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他於是湊了過去，想看那塊掛在樹上的牌子，那上面寫著這顆樹的年齡為一百歲。
「咦，這上面還刻著字呢！」犇自言自語後，還因為那樹上的刀痕而責怪起當年那位刻字的人，他覺得那人也太無聊了，讓古樹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我愛羴」當犇看清楚上面的字，並念出聲時，記憶里突然就電光石火，那個久遠的少女身影從山路那邊跑了過來，她穿著紅衣，馬尾巴在頭後擺動著，臉上有細細的潛水。
「羴、三隻羊，羊、羊、羊。」他心裡的聲音自然地流淌著。是的，羴是他少年時期的初戀。
這三個字是他刻的。倆人緣分的開始還緣於彼此的名字。
他倆是小學同學。當年學習委員在講台上清點作業本時一個個點名，因為不認識「犇」與「羴」的字，就遲疑著用「三隻牛」與「三隻羊」代替，這讓全班同學都哄堂大笑，也就是從那時候起，他倆不僅得了「三隻牛羊」這哈皮綽號，彼此之間還因為印象深刻而萌生了好感。
犇回憶起往事，不禁就嘿嘿地笑了，他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剛才那首歌，「我吹過你吹過的風，這算不算相擁？」
犇想起那些美好的記憶，有點傻傻呆呆，當年那個少年刻字時有多瘋狂啊！想到這裡，他不由得就伸手撫摸樹上的傷痕，然後嘆口氣道：「三隻羊，三隻牛此時正在追逐當年沿途的風景，牛羊的記憶真的難以忘記！」
「年輕人，什麼牛羊啊？它們在哪裡啊？」
突兀的聲音就在犇的耳畔響起，他被嚇一跳，他返頭一看，他的背後站著一對互相攙扶的老夫妻，他們正滿臉疑惑地望著他。
犇趕緊回答著說沒什麼，便面紅耳赤地抬腳就起。直到他走了好一段距離，才敢再回頭望。那對老夫妻仍舊佇立在樹下。「他們一定當我是神經病了！」犇想到這點，又情不自禁地大笑起來。
一路上犇繼續著美好的回憶：「我愛羴」那三個字是他在晚上雕刻的，當時犇得知自己要離開這座城市，便在見羴的前一晚先刻好字，然後第二天才對她宣誓。犇一直住在自己的奶奶家，初中畢業後，他就要去父母所在的城市讀書，所以兩位少年男女，便在此樹下舉行了告別儀式。
「不知道羊羊羊現在怎麼樣了？」犇心裡琢磨著，想著兩人已經有了20年的距離，想著再見羴時，她會面目全非，他無奈地又長嘆一口氣。
「相見還不如不見！」犇想著昨日堂兄完全變形的樣子，肚子裡又嘀咕了一句。
堂兄比他大十歲，只不過才40多歲而已，可是他的臉也腫了，頭髮也花白了，如果不是這次回來辦事，他真的不敢相信當年的帥哥會變成這個樣子。
犇走到了桃花橋，他的記憶也因為當前的風景而中斷了。
這是去年新開通的橋，橋下面已經平整出許多紅泥土，犇猜那是將來用做綠化帶的。橋的對面就是體育新城，體育館比當年市內的體育館霸道多了，綿綿不斷的拱頂，全是白色的，在太陽底下發出銀色光芒。
犇扶著灰色的橋欄，眯著眼睛望著體育館那宏大的建築群，又回想起堂兄在酒桌邊說過的話。
「犇犇，我們這座城市變化是真的大，不說你們，就說我，我從沒有離開過這個城市吧，可我也得依靠導航了，不然就找不到方向了！」他說。
「是啊，城市的外貌，都快趕上沿海城市了！」犇當時對著自己的堂兄感嘆道。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堂哥喝了幾滴貓尿，竟然又說出另一番話來。
「不僅是面貌變了，連人的心思也變了！」他借著酒勁，說每個人的心思全用在掙票子上了，都變得太不要臉了。
犇當時還糾正堂兄的話，說不能因為大家想掙錢就否定美好的一切。
「大家都掙錢，這是好事嘛，經濟寬裕了，大家的日子也好了！」他笑著說。
堂兄卻因他的話冷哼起來，他堅持說，每個人生活得有底線。他就是在這個時候對犇說起另一件事情來。原來他是因為個別女人做起了不好的生意而不滿，堂兄他說自己特別鄙視她們的好吃懶做。
「哥，你說得這麼清楚！難道你也體驗過嗎？」犇不由得就取笑了自己的堂兄，因為他認定堂兄看不起這類人，自然就不會同流合污。
可他沒想到自己會一語成讖，他目瞪口呆地聽著他堂兄述說完他自己的艷遇，最後他將一杯酒吞入肚後，用衣袖抹了下嘴巴，又做了最後的總結。
「英雄難過美人關哪！」他向犇眨巴著眼睛，賊兮兮地笑了。
「犇,你的樣子沒有變，還是那麼帥氣，穿著打扮也是一副有錢人的樣子，絕對是她們下手的目標！你肯定會有艷遇的，到時她們會帶你去她家做客的！」堂兄見犇一個勁地追問那些女人生意的地點，一副蠢蠢欲動的表情，便心知肚明地說道。
犇想著堂兄這些話語，便收回觀景的目光，掏手機看步數。他今日已經走了一萬多步了，怎麼就沒有美女上來答訕呢？
犇正在這麼想的時候，就感應到有雙灼熱的眼光正盯著自己，他一抬頭，就望見對面有位女性正對著這邊笑呢！他懷疑是自己剛才所想而生了異樣，便懷疑地看了下自己的左右。他的左邊有一對母女正在憑欄眺望，她們對著遠處的風景指點著；而他的右邊則是一對情侶，他倆正在搔首弄姿地攝影呢！
「不會吧，還真有這樣的好事啊？」犇見她竟然沖自己揮了下胳膊，心裡嘀咕起來。
那位女子身穿黑色的長棉衣，她向犇示意了一下，竟然越過橋頭的斑馬線，向他走了過來，他的心怦怦直跳。
「忘記我了嗎？」她一步步走近，微笑著說道。
犇的臉漲得通紅，趕緊用堂兄所教的話回答道，「我就是忘記了自己，也不可能會忘記你呀！」
「油嘴滑舌！」女子笑著打了犇的手，臉孔也漲得緋紅。
這害羞的樣子讓犇情動不已，所以他就不再在意她那肥嘟嘟的外貌。
女子帶著犇走過了桃花橋，又帶他參觀了體育館，最後選了綠化帶的長椅上坐下。一路上她都在講解這座城市的變化，說這裡、那裡，原來有什麼，並追問他還記得嗎？這讓犇覺得她又可愛又浪漫。
「你就不帶我去你家坐坐嗎？」犇覺得這位女子的前奏有點過長，所以當他聽她介紹完她的新家就在後面那棟樓後，就忍不住開口了。
「我正有此意！」女子站起身，咯咯地笑了起來。
她的家在16樓。打開門，見到她家奢侈的裝修風格，犇心裡就不由得暗暗吃驚。站在她家的陽台上，他還眺望到桃花橋與河周圍的風景。這是江景房，儘管面積不是很大，想來價格也不菲。
「想來她是做大老闆的生意的，那價格肯定會很貴的！」犇心裡琢磨著，想到自己今天會被她狠宰一頓，他就有點小後悔。可他已經無法做到全身而退，因為他的心兒已經如小鹿般亂撞了。
「你沒有結婚嗎？」當犇跟著她參觀了房子後，就隨口說道。為此他又有點兒後悔，覺得自己的問話會大煞風景，會破壞兩人目前的情調。
「我離婚很久了，你呢？怎麼樣？同嫂子關係很好吧！」
犇點點頭，知道她所問的嫂子是指自己的夫人。他們倆的關係算好的，只是他對一成不變的婚姻有點膩味了，這也是他為什麼會因為堂兄的話，而動了歪念的原因。
女子因他的點頭似乎有點失落，可她卻深吸一口氣，說了句「等等我！」便對他燦然一笑，款款地往臥室方向走去。
犇遲疑了片刻，也跟著起身去了臥室。
女子正翹臀在床邊的一個矮柜子里翻閱東西，犇血脈僨張地站在她身後。當他咽了好幾下口水後，最後邊將心一橫，正要張開手臂摟抱她時，她的呼喊聲讓他一下子就呆住了。
「牛牛牛，快來看照片。」女子捧著東西轉過身來，她並沒有料到犇就站在她的身後，直接就撞到了他的身上，兩人同時倒在床上，那個影集打在犇的臉上，他被重重地一擊，眼冒星光。
「牛牛牛」是羴一個人對他的暱稱，這是他倆之間的秘密，他們倆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都是這麼互喚的，他喊她也是羊羊羊。
「羊羊羊，你怎麼...怎麼會...全變了啊？」犇閉著眼喊，他不敢睜開眼睛看趴在自己身上的初戀，他因為自己剛才的行為很是羞愧。
「牛牛牛，我變化真有那麼大嗎？是面目全非了嗎？我知道有許多人不認識我了！不過，還好，牛牛牛，你沒有讓我失望，你不是立即就認出我了嗎？」
這話更讓犇更是無地自容，他半晌不敢做聲。
「羊羊羊，你以前不是喜歡穿紅衣服嗎？」他已感覺到羴已經挪開了身子，卻依舊閉著眼說話。他覺得她儘管胖了，但是如果她還有著昔日的著衣風格的話，他不可能不認出她來了。她過去是最討厭穿黑色的衣服的。
「年紀大了，還穿什麼紅色囉，再說了，黑色衣服會讓我顯瘦！快起來吧，我們來看照片！」
那些照片已經開始泛黃了，犇從50個人的畢業證照里一眼就找出了穿紅衣服、軋馬尾的羴，當年那位小姑娘正羞答答地挨緊著他站著，讓他恍然如夢。
羴又將另一張半寸照片遞給他，那是他送給她的照片。犇腦殼有點發昏，羴示意他翻過來，他便找到自己當年有意寫下的四個大字-牛羊成群。
當年他在那顆大樹下送照片給她的時候，還因為自己寫的這四個字而得意，因為羴根本弄不懂那幾個字的意義，所以他便指著樹上已經雕刻好的「我愛羴」的字，來解釋照片上字的因果關係-因為犇愛羴，所以倆人就要結婚生子後，所一家人就會演變成「牛羊成群」。
羴向犇說起年少時他們的點點滴滴，這些女人腦海里浪漫、甜美的記憶，有些犇還能記得，有些他卻是一點都沒有印象了。當他最後得知，羴的離婚是因為她夢中不斷呼喊他的名字時，犇就更加尷尬了，他感嘆道，「菁蔥歲月，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