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坤山:石頭,石頭

星河literature 發佈 2022-02-24T12:27:14+00:00

只要是在農村有過一些生活經歷的人都知道,在村里人的日常生活中,石頭,常常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故事之一:甘南州迭部縣尼傲鄉原婦聯主任冷木,家庭曾經因丈夫的去世而一度陷入困境,甚至幾乎到了揭不開鍋的地步,生活真可謂是風刀霜劍嚴相逼,但,即是在那樣的處境,她依然收留了一個智障老人,在漫長的歲月里,像對待自己的親人一樣精心伺候,至到老人在百歲高齡上過世。

只要是在農村有過一些生活經歷的人都知道,在村里人的日常生活中,石頭,常常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例如,農人們在凹著的石頭上搗蒜、搗花椒、搗紅得像火一樣的干辣椒;在細膩、平展的石頭上洗粗布衣服;在立著的石柱上栓牛、拴馬;在平整堅硬的石頭上磨鐮刀、切刀、刮鬍刀、針、錐子。

還有,農村人的房屋和大門口的台階,是方形石頭砌的,屋裡火炕的炕面是條形石頭片鋪的,房屋的牆基是扁圓的石頭壘的。他們還用石頭打墓碑,用石滾子碾場,用石磨榨油、磨麵,等等,數不勝數。

鄉間的石頭沒有光環和傳奇,一個個灰頭土臉的,宛然是生活在世間的那些百姓。誰也瞧它不起,誰也又離不了它。只有那些同樣灰頭土臉的農人們與它最相親近。對於農人們講,離開石頭,他們也許會跟離開了土地一樣的茫然和束手無策;因為除了石頭和土地,他們不知道該再去親近誰。

我的童年和少年就是在鄉間度過的。那時候生活清貧而單調,觸目所及,很難看見什麼新奇的物象,唯那一塊塊黑不溜秋的石頭,無處不在。而我悲欣交集的人生,也正是在那遍地都是的沙石之間開始的。

人的一生,真像是一條迂迴曲折的小溪,從表面上看,它的走向似乎是自己在掌控,其實不然,它的流向完全由無數個難以預知,也無法避免的峽谷、絕壁、沼澤所決定。所謂「人定勝天」之類的誑語,也只不過是騙人的鬼話而已。

我有時想,如果風行全國的生產責任制不是在1980年推行,而是推遲五年;或者,我慈愛的父親能夠有60歲以上的陽壽,而不是在五十歲時就溘然去世,那麼,幼小的我,也許就不會輟學,也許就會和無數個學子一樣獲得一次高考的機會。

而輟學之後,如果能隨遇而安,入鄉歸俗,心空中不再產生那麼多離奇古怪、繽紛爛漫的夢幻,死心塌地去做一個農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許就不會有那種曠日持久的壓抑,就不會被那些所謂的理想百般折磨。

人的潛意識撲朔迷離,難有定勢,命運這兩個字也更是不可妄加揣測!它常常會以一種捉弄人或惡作劇的形式驟然出現。

在上帝的治下,更多的時候,人只能遵從命運,而不是和它較勁。

後來我常常想,厄運對人早年的摧殘,還不是讓人在之後走了多少彎路,而在於它無情的削弱了人本來的激情和對未來世界的美好預期;在於它過早的扼殺了一顆童心,讓一個本來天真無邪的少年,不得不以成年人的眼光去打量和適應周圍的一切。

因此,曾經在一個漫長的歲月里,我們只能在地層深處的沙石間,去過一種以尋找金子為職業的清苦生活。

同時,在每天跟那些沙石打交道的時

候,自己似乎也變成了一枚卑微、普通的石頭。

幸好,命運之手將我打入人生低谷,品味苦難的時候,也讓我獲得世間一些更渾厚、豐富的人生體驗和歷練。

而對石頭的那份深刻的認知和好感,也正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一百多年前,曹雪芹假借一塊石頭,引伸出一段曠世傳奇,自問世以來,曾使無數人著迷。而在現實生活中,面對那一塊塊石頭,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解讀和愛恨,並會悟出些截然相反的氣象和內容,真可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有人從一塊石頭裡悟到了堅韌,有人愛慕其厚重,有人欣賞它的靈異。於是,藏石成了一種行業,愛石升華為一門藝術。上至達官貴人,下到跳大神的巫婆,宰豬的屠夫,都紛紛成了石頭的崇拜者。

灰不拉幾的一塊石頭,說得玄乎些,它能成全女媧偉業,補天之缺漏;而小百姓情急之中,也能打狗。高大宏偉如金字塔一樣的建築它能壘砌,將它拿去做茅房裡的墊腳石也照樣能行。我記得小時候村里老人們總說:人活著啊,沒個准數,半斤上也站哩,八兩上也站哩,在這一點上,石頭跟人是一樣的。不管是受拜於廳堂,還是棄之於荒野,它都能隨性適意,坦然處之。

天南地北的石頭因了有心人的撮合,湊在一處,也能蔚然成其大觀。有一次,閒暇之餘,遊逛蘭州的白塔山,就曾邂逅過一個非常奇特和詭異的石頭王國。

白塔山雖沒有華山、廬山之盛名,卻也險絕偉岸;峰迴路轉,碧樹掩映之中赫然矗立於山腰間者,奇石館也。進館觀之,有石若拳頭般嬌小,有石大如臥牛,其色澤或青綠,或褐紅,或藤黃,無一雷同。形象亦有異:若佛陀打坐,猿猴緣枝,偉人振臂;若蛇蟲遊走,虎豹嘯叫,飛禽展翅。更有石似梅菊、松柏、流雲、水行。凡世間物,在那一塊塊奇石上皆有靈動。

最奇的是,一塊名為「毛主席走安源」的石頭,形貌、神韻,都與偉人特徵極為契合,讓人咋舌。毛澤東時代已經過去了,世界也早已斗轉星移,而在一塊石頭上猛然與偉人相遇,不能不使人唏噓。由於心懷對毛公的敬仰,我當時在那塊石頭前佇立了很久。

有幾年,在我的親人中,也悄然興起一股石頭熱。先是家兄不知是受了那一路神仙的暗示,閒暇之時,總要去家鄉的沙河邊上百般尋覓。小外甥女才上小學,也是愛石情切,每每去郊外野地遊玩之時,只要看見些多少有些怪異的小石頭片,也會尖聲呼喊:「石頭!石頭!」其亢奮儼然是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

我的大外甥女婿,年輕氣盛,亦偶染石癖。一日,他煞有介事的送我一塊硃砂石,說是撿自我老家的野地,言有鎮宅避邪之功效,細觀之,只見其石通體烏黑,小兒手掌一般大小,小兒手掌一般形狀,樸拙粗糲,卻隱隱透著陽剛、渾厚之天然神韻,甚愛之。欣欣然拿到石匠處去雕刻,讓他先在底部切一個平面出來,取不破不立之意,石之正面鐫書「莫逆」二字,寓我與這塊石頭之神遇;陰文刻「不懈」,以警自己做事守恆。

也許覺得石質太過粗陋,石匠想再打磨一番,以求光潔和圓融,被我婉言謝絕了,以為世間物事,圓融、精緻者何其多也,還不如讓它保留一些樸野更好。按現在時髦的話說,那樣的品相也許才更接地氣。於是,從此將其置於家中案上,在想入非非、浮想聯翩之際,不時撫之、摸之,自是排遣了不少愁悶。

與家鄉毗鄰的古浪峽,有石,大如小丘,名:甘州石。

據鄉間傳言,此石乃女媧補天時遺漏,原棄置於甘州。兩千年前,由於古浪峽水患不絕,下游百姓不堪其苦,聞聽甘州有補天石,才求告當地山神到數百里之外的甘州去請,以堵古浪峽水口。

久遭冷落的甘州石,在甘州早就憋得夠嗆,聞聽忽然有了用武之地,自是滿口應諾,只是覺得自己無腳無翅,不便行走,所以一時也有些懵逼。山神卻成竹在胸,說:「石兄勿愁,我早年曾撿獲秦始皇修築長城時用過的趕石鞭一把,法力無邊,只要你稍受些委屈,不愁到不了古浪峽。」說著,山神揮舞起趕石鞭,鞭聲響處,果然靈驗,甘州石隨鞭聲而動,晝伏夜行,向古浪峽奔來。

經過六六三十六天的長途跋涉之後,一日,天色微明,甘州石行至離古浪峽水口約一箭之遙時,跟古浪峽里趕來擔水的一個道士不期而遇,道士是甘州人,忽見山神趕著白晃晃一塊巨石從眼前走過,不禁失聲:「這不是我們老家的甘州石嗎!」一語道破天機,那石頭頓時僵在路邊,再不能走動半步了。

若干年後,坊間又傳出話來,說甘州石能治難產。於是,口口相傳,遠近鄉人紛至沓來,在那塊巨石上又刮又挖,數百年下來,甘州石竟被挖得滿身坑洞,慘不忍睹。而它治病救人的諸多神妙,在民間也被渲染得更加邪乎。

公元2009年,甘州石的命運再次出現轉折。古浪縣領導覺得,將此神石棄之於荒野,是地方優勢資源的一種浪費,所以,處於人道主義的考慮,也為了美化城市起見,決定將它運至縣城顯赫處,做為新城標供人瞻仰。

於是,從上海調來大型裝載機,大張旗鼓的將甘州石從它棲身之地吊起,向縣城顯眼處運去。當地數萬百姓聞訊,紛紛前來給巨石敲鑼打鼓,披紅掛彩。所經之處,鞭炮聲和人聲交相喧囂,更有無數人跪在路旁,磕頭如搗蒜。

不料,此事竟被好事者曝於《文摘報》報端,言:「國家級重點貧困縣甘肅武威市古浪縣,2009年1月至10月的財政收入,僅有7044萬元,但卻耗資500萬元,將重369噸的、被當地人稱為神石的甘州石,從古浪峽,搬到9公里外的金三角廣場,作為城標。搬運過程,還被寓意為是石來運轉。古浪縣長三步一磕頭,磕了99米迎接。」

輿論由此大嘩。小小縣城也遭到諸多媒體的追逐和圍觀。政府一班人據說惶惶不可終日,感嘆道:「窮漢子辦事亂子多」。

因此一位生於斯長於斯的老作家出來抱打不平。他說:「廣東揭陽,把重達136噸的泰山精品奇石,由重型卡車歷經9天,行程近2000公里拉回去,為什麼沒人指責?我們才9公里,花了4小時,難道落後的地區就不幹事情了?」

出於好事心理驅使,我忍不住也在老作家的博客里跟了幾句話,謂:「此事實質,怪圈多多。一、把土豆叫成洋芋,它還是一個山藥蛋,就古浪的財力,化大力搬運一塊灰不拉幾的石頭,不值!二、搬了就搬了,區區紙幣此處不化別處撒,本不是什麼新鮮事,天下人竟故作嬌態,小題大作,群起而圍觀之,不智!」

也許是留言起了作用吧,老作家此後果然不再吱聲。

無獨有偶,在我的家鄉,也發生過一件關於石頭的奇事。

家鄉乃一藏、漢、土等多民族雜居之地。期間有一氣候宜人、風景絕佳處,名天堂;有寺,喚天堂寺。寺畔河,曰大通河。以河為界,河西為青海,河東為甘肅,常有閒人花個半小時來去,便可將兩地風光,領略個大概。

一日,大通河上游水庫蓄水,下游露出河底,兩地奇石愛好者們幾乎在同時,發現一龐然巨石。此石似蛟龍盤臥,龍頭高昂挺拔,龍身蜿蜒有致,石體中央部位凹陷,盛著滿滿一池清水,水中靜靜泊著兩隻玲瓏剔透的石球,被譽為龍蛋。龍石出世,駭人聽聞,消息傳開,大通河兩岸,立刻就沸騰了,都爭著要據為已有。青海人跟甘肅人,平日裡貿易也作,姻緣也通,十分禮讓友善,此時在巨石前,卻劍拔弓弩,眼看著要發生一場戰爭。

有人只好悄悄到蘭州去請德高望重的多識活佛來調解,活佛聞聽事關人命,不敢怠慢,忙趕赴現場,向兩省鄉民百般勸說,他說,此石乃天堂寺傳說中的鎮寺之寶之一「聚寶盆」是也,今寶物出世,乃盛世之兆,且聖物所屬,沒有地界,沒有國界,將其遷至天堂寺,可謂適得其所。

經此一說,兩省民眾似乎幡然醒悟,遂一致同意,將奇石運到天堂寺供奉。

神石長5.1米,寬4.9米,側高1.9米,重40.9噸,形態飄逸,石質光滑細膩,極具靈氣。運石那一刻,有數千名信教群眾齊聚大通河,煨桑、念經、祈禱、敬獻哈達。一個100多噸的起重機,先將神石從河床上拔起,然後在甘青兩省群眾自發組成的數百輛摩托車的護送下,緩緩移至天堂寺。適時,天堂寺上空祥雲飛動,更有一道靚麗的彩虹騰空而出,端端地、幽幽的,罩在神石之上。

有人歡呼,有人喜極而泣,群情激盪,場面十分生動、壯觀。

為了讓龍石有一個合適的安放場所,經政府資助,在寺院附近建「龍宮」一處,即「天龍苑」公園。天龍苑建造的美輪美奐;有噴泉,有各種石塑祥獸,有樓台亭閣,都眾星捧月般地烘托著那塊神秘的龍石,使慕名前來者驚嘆不已。

不管是古浪峽里的巨石和還是天堂寺的神石,經歷雖然多少有些荒誕,卻也滿足了廣大老百姓很原始的一種心理訴求。

而體積如此巨大的石頭,一般意義上它是不太適合私人之間的那種把玩。

面對千奇百怪的石頭,更多的人只是選擇將一些小石頭當做他們的最愛。

要說對石頭的痴迷,歷代都不乏其人,最著名的可能要算是米芾和蘇東坡了。

而在中國古代文化名人中,我最傾心的,也是這兩個人。

他們才情卓絕,性格趨異,但在對石頭的痴迷上,竟有著驚人的相似。

米芾博學多才,存世著作有《硯史》,《書史》,《畫史》。尤其那出神入化的書藝,簡直就是中國藝術史上一座傲然挺立的高峰。

他的為官之道,經營的卻並不高妙。有時,因疏於政事,被上司怪罪,他無計可施時,就常以他收藏的那些小石子去行賄。

也怪,在一些小石子面前,諸多道貌岸然之人,竟然很快就亂了陣腳。

自然,被他送出去的那些石子,其實是他早就玩膩了的石中下品。因為以米芾的狂傲,他絕不會將心愛的珍品,送給他壓根就看不上眼的那些大腹便便的傢伙。

但,米芾在實際生活中是孤獨的。以他一個大藝術家的心氣,欲求八面玲瓏,想想都難。

官場中,他只能適度的保持隨和。人心的隱晦和齷齪,仕途中的手段和陷阱,以及種種心懷叵測的鬼臉,都早已使他感到疲憊不堪。

只有在面對那一個個貌相奇特的石頭時,他才會覺得精氣神十足。也許正是因為那一塊塊石頭的滋潤,他的精神世界才變得安逸和寧靜,他的米家山水和米家書法才得以洛陽紙貴,百世流芳。

蘇東坡也是。雖然官做得遠沒有王安石和司馬光那樣大,才情卻堪比日月。在大宋朝野眾多文藝憤青的眼裡,他絕對是超級偶像。所以,處於嫉妒,大臣中那些文章書畫不如他,官銜比他大的人,就感到鬱悶,總要想方設法給他使一些絆子,讓他不爽。

他弟弟蘇轍曾說過,他家老大之所以不斷被人找茬,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名太重了。

所以,趙氏天下本來就是一缸漿糊,在一群小人的圍攻下,他蘇東坡不孤立才怪。於是,除整日縱情於琴、棋、書、畫、酒之外,石頭也成了他的最愛。

他曾經在他的大寫意畫裡,不厭其煩的表現著石頭的奇崛和怪異,同時,那酣暢淋漓的墨色,也折射出蘇東坡心靈深處的率性和靈逸。

在濁氣熏天的塵世間,石頭成了他們終生難了的情結。

我們可以在留存下來的有限史料中得知,在米蘇的一生中,儘管經歷了太多的時代變遷和人事沉浮,卻鮮見小文人的那種造作、卑鄙和瑣碎。

不管是米芾的山水還是東坡居士的詞章,都能盡顯疏朗和清俊之風。

這樣的氣象,我想,一定跟石頭有關。

蘇東坡流放黃州時,為了一塊心愛的硯台,不惜冒著被人指斥為貪婪、不義的風險,要將它殉自己的葬,並且還鄭重的將此事當做一件大事,寫在了自己的遺囑中。對於仕途榮辱,他倒是從來沒有這樣認真過。

米芾也一樣。蘇東坡意欲殉葬的那塊硯台,本來就是從米芾處所借,是米芾的愛物,米芾萬萬沒有料到,蘇東坡會給他來那樣一手。於是,為了一塊石頭,他也開始跟蘇東坡不依不饒的,好像東坡居士扣留不還的是他的一塊骨肉,完全置兩人的深厚友情於不顧。

余秋雨先生曾經將他寫蘇東坡的那篇文章,冠名為《蘇東坡突圍》,雖然言辭文理不失精闢,我還是隱隱覺得,他將主人公的行為過於功利化了,真實的蘇東坡,應該要深邃的多,也通脫的多。

隨性適意的蘇東坡,怎麼會採取被完全世俗化了的、充滿浮躁和極近焦灼的所謂「突圍」之類的下策呢?要真是那樣,他那曠世情懷也許就假了,我們也完全有理由質疑他的諸多傳世名篇是在故弄玄虛。

蘇東坡和米芾,都是中國歷史上的頂級文人,如寒雪中之臘梅,渾渾濁世中之清流,習慣於傲視一切粗鄙,但在那一塊塊蒙昧未開的石頭前,他們又常常五體投地,這無疑是令無數人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情。


有人在不舍一日的追逐著虛無的華麗和富貴,如蔡京、郭霸、高俅之流;渾厚如米蘇,卻常常是在悄沒生息的尋訪石頭,那一種得意和執著勁兒,好像是在尋訪世間的什麼高人似的。

與其說他們是在尋求各種怪異的石頭,倒不如說是在重構幾欲丟失的自我。

在中國,石頭跟梅蘭竹菊一樣,常被古往今來的人們當做一種精神圖騰。

石頭被人們不厭其煩的治為印章,刻做石碑,藉以明心見性,抒情言志,便可見一斑。

蘇東坡和米芾,不過是其中的傑出代表而已。

世人或以石頭暗喻自己堅強的意志,叫堅如磐石;或形容自以為堅貞的愛情,說是海枯石爛;或藉此抒發一種雄心和抱負,叫石破天驚。

但,最終,沒有誰能成功的把自己變成一塊石頭。我們常常看見的倒更多是變色龍之類的物種。

我的鄉黨徐某,可為一例。他年少時高考落榜,不得已在一個鄉村小學當了一名鄉村代課老師,為了實現自己要做一個堂堂正正人民教師的願望,便發奮苦讀,妻子也極其配合,一面在農村默默撫養幾個孩子,一面獨自承擔了繁重的農活和家務,目的很單純,無非就是希望自己的夫君有一天能出人頭地。

還好,幾經寒暑,徐某終於通過考試,轉為國家正式教師。問題是,他的妻子並沒有因此夫貴婦榮,而是遭到了他的拋棄。因為逐漸變得順山順水的他,對於糟糠之妻是左看右看不順眼,開始與一個單身同事有了曖昧之情。繼而離婚,然後結婚,他組建了自己新的家庭。他的行為,也很快產生一些連鎖效應。最大的變數是在他的女兒身上。他的女兒自小聰明好學,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好苗子。因家庭的破裂,開始變異,不再循規守矩,而是破罐子破摔,抽菸、喝酒、說謊、騙人,無所不為。總算勉勉強強上完了高中,本來學習極好的一個人,高考時,竟然落了榜,學業一落千丈。從此,靈魂墮落的趨勢,更是難以遏制,最終成為一個問題少年。

這悲劇的發生,我覺得,徐某難逃其責。

所以,我常常想,人總是在關乎道義的關鍵時刻,背叛了自已的初心。

不過,將自己的操守和信義經營的跟石頭一樣堅固的也並非絕無僅有。

二零一五年年底,我在觀看甘肅電視台「十大隴上驕子」的頒獎典禮時,就被其中所褒揚的兩個獲獎者的故事深深打動。

故事之一:甘南州迭部縣尼傲鄉原婦聯主任冷木,家庭曾經因丈夫的去世而一度陷入困境,甚至幾乎到了揭不開鍋的地步,生活真可謂是風刀霜劍嚴相逼,但,即是在那樣的處境,她依然收留了一個智障老人,在漫長的歲月里,像對待自己的親人一樣精心伺候,至到老人在百歲高齡上過世。

故事之二:甘肅工商銀行金昌分行的業務部經理楊榮,幾十年如一日的輔佐雙目失明的戰友,無怨言,不懈怠,幫助他重塑了生命的色彩和尊嚴。當年楊榮的戰友雙目突遭失明之際,是他的一句承諾,讓一個已經絕望了的人,重新有了生活的信心,他曾經這樣對他的戰友說:「兄弟,別怕,雖然你失去了光明,但,從此後,我楊榮就是你的眼睛。」而在以後的無數個艱難歲月里,他不折不扣的踐行了自己的諾言。

於是我又想,假如人自生以來,都能始終恪守石頭一樣的恆定和堅韌,做個老實人,少一些機變和心眼,多一點平常心,他的精神世界就會變得非常豐滿和完美。

趙朴初老先生是大師,我很欣賞他的那首《拜石贊》,道是:

不可奪,石之堅,

天能補,海能填。

不可侮,石之怪,

叱能起,射無礙。

其精神,其意態,

儼若思,觀自在。

友乎師,師可拜。

——生在濁世,誰若能在精神的層面上,真的將石頭當做自己的老師,並爭取做一個知行合一的好學生,那他一輩子的氣象將該有多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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