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徐家從前是一隻小雞，慢慢地，這隻小雞就成了一隻鵝，生了我以後，這隻鵝就成了一隻羊，再後來咱們老徐家就成了一頭牛。咱們祖祖輩輩就是這麼發起來的，後來到了我這，這頭牛又變成一隻羊，到了你這兒啊，就成了一隻雞，你是雞飛蛋打，什麼都沒了，咱們徐家出了你我兩個敗家子。」

徐老爺年輕時也好賭，家裡本來有兩百多畝貢田，到了徐老爺手裡，家產只剩下一半。這就導致，他在福貴面前是沒有信服力的，福貴從不把父親的這些說教當成一回事。

福貴表面上怕徐老爺，只是怕徐老爺動不動就打自己，但福貴其實打心眼裡是不服氣的。

你憑什麼說我，你自己又好到哪裡去了呢？

福貴剛開始學會賭博之後，天天進城去春風院裡玩，徐老爺質問福貴這幾天幹嘛去了，福貴理直氣壯地頂嘴道：「上樑不正下樑歪，你年輕的時候不是天天進城玩嗎，我為什麼不能去城裡玩？」

面對福貴這一句話，徐老爺是站不住腳的，只能作勢要打福貴，然後被徐太太和家珍攔住。

有一次福貴把錢都輸光了，回到家翻箱倒櫃的，偷了家珍的金銀首飾，拿走女兒的銀項圈，打算再接著賭。他想把自己輸的，和徐老爺年輕時候輸掉的一百多畝貢田全部贏回來。

即使首飾也輸掉了，還有家裡的貢田可以拿來賭。

龍二說：「貢田是你爹的命根子，你爹能把他的命根子拿來賭嗎？」福貴說：「沒事，我爹當年也這樣，賭輸了就拿貢田賭，那最後我爺爺也得認帳啊！」

當家珍發現女兒鳳霞幫著福貴偷自己的首飾，打得鳳霞哇哇直哭的時候，福貴躲在門後目睹著這一切，他不是不愧疚的。

所以他需要一個理由來說服自己，爹也和自己一樣，這成了福貴自我安慰的一個理由。

詹姆斯.鮑德溫曾說，即使孩子們不聽父母的話，卻很擅長模仿父母的行為。

換句話說就是：榜樣是無形的教育，它比說教更有效。

在孩子還不能明辨是非之前，每天目睹父母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會在不知不覺中受到影響。

我從學生時代就有不生小孩的想法，最近兩年開始向內關注自己的時候，我開始分析我恐婚恐育的原因。

我媽媽從小就會和我說我爸的事情，說他沒有能力，不顧家，不想事，事實也確實是這樣。

如果我爸生病我會連班都不上去照顧，那是因為我還是個人，但我真的不愛他，因為他沒有讓我看到一個丈夫和一個父親該有的擔當，他就像半個爸爸，另外半個落到了我媽身上。

由於我爸的不想事，所以我媽太想事，家裡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事情全是她在操心，不僅如此，她自己還去外頭做事賺錢。我從很小的時候就有這種想法，媽媽要是早點離婚，對她來說會好得多，都是我和姐姐拖累了她。

我怕找到一個像我爸這樣的另一半，我怕過得像我媽一樣。

於是，當我媽催我結婚的時候，催了也白催。

徐老爺的黑歷史，再加上他不是罵就是打的教育方式，使他無法成為一個讓福貴尊敬的榜樣，在不懂事的富貴面前，這反而成了好賭的一個安慰。爹年輕時候也這樣，沒事；雖然輸掉一半家產，那不是還有另一半嗎，現在不也過得很好嗎，沒事。

2

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對子女有多高的期待，就會有多少要求。

但徐老爺對福貴沒有太多要求，他不指望福貴能振興家業，只要守住這一百多畝貢田就可以了。

私塾先生拒絕再教福貴後，福貴到城裡洋學堂念書，晚上回來當著父母的面背了一首詩，「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徐老爺子這就已經很欣慰了。

思想家盧梭說過，最無益的三種教育方法就是：講道理、發脾氣、刻意感動。

徐老爺的口頭禪有三句，「我那個畜生在哪裡？」「把那個畜生給我找回來！」「那個畜生幹嘛去了？」

徐老爺教育福貴的方式，第一先罵，第二就是作勢要打，怕老徐家斷子絕孫，又不是真的捨得打。

在徐老爺眼裡，富貴雖然愛玩，不學無術，但是本性還是不壞的。

福貴晚上偷偷跑到陳掌柜家裡，想找家珍玩，被當作小偷抓了起來，徐老爺來贖人的時候，對陳掌柜說了一句話：「我的兒子我了解，混是混，可他不是賊。」

正因為如此，所以徐老爺對於福貴，雖然凶，經常對他發脾氣，也只是口頭上罵幾句就完事了，並沒有多加管教和約束。

等到福貴嗜賭成性之後，徐老爺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當著徐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面前，徐老爺要剁掉福貴的手，看到福貴嚇得半死，徐老爺終究還是捨不得讓福貴受疼，結果剁了自己的一根手指頭。

徐老爺想用這樣的方式刻意感動福貴，並且語重心長地給福貴講道理。

之前他沒有好好管教福貴，現在再來管教，已經來不及了。

自此以後，福貴連著幾個月沒有進城去賭了，徐老爺看著自己剩下半截的手指頭，認為這樣做是值得的。

刻意感動只能暫時打動福貴，不再進城的日子裡，福貴每天在家都過得百無聊賴，壓抑了好久的福貴最後一次上賭桌時，沉迷到失去理智，最後孤注一擲，把家裡的大宅子和一百多畝貢田全都輸掉了。

在福貴的認知里，他拿錢去賭博，是為了把之前徐老爺年輕時候輸的家產贏回來，他想通過這種方式證明自己。

他認為自己是對的，這樣做能光宗耀祖，但是沒有人能理解自己，父母，妻子都只會責怪自己，只有鳳霞，無條件地喜歡自己，一看到他回家就粘著他，從不埋怨，從不指責，從不否定自己，所以他才會說只有鳳霞對自己最好。

3

每次福貴闖禍，徐老爺的處理方式都是：用錢息事寧人。

第一次：潘少爺以福貴偷自行車為由，將福貴告到警察局，警察上門要帶走福貴，徐老爺出面來找潘掌柜，並答應潘掌柜今年的貢米由潘家米行來收。

第二次：福貴喬裝打扮，偷偷跑到家珍閨房，將家珍帶走，兩人一起出去玩。

陳掌柜發現後，來徐老爺家興師問罪，揚言要告福貴強姦罪，徐老爺要陳掌柜開個價，答應這3年的貢米由陳記米行收。

第三次：福貴喜歡家珍，但是陳掌柜已經將家珍許配給潘少爺。福貴聽了龍二的主意，直接去現場搶親，最後得償所願，潘家索要補償，於是徐老爺默認，徐太太做主，承諾和潘家簽5年的貢米契約。

福貴闖的禍一次比一次大，徐老爺付出的代價一次比一次高。

他息事寧人的做法，看著是在解決問題，實際上卻是在助紂為虐。

孩子身上的問題都是父母教育方式的問題，對於徐老爺來說，在貢田上花的心思，肯定是比教育福貴的心思花得多的。

如果要孩子懂道理，家長首先要做得有道理。

福貴和潘少爺以自行車為賭注，福貴贏了，但是潘少爺耍賴不肯把自行車給福貴，福貴後來私自騎走了潘少爺的自行車。還有之前大晚上的跑到陳掌柜家裡，被當作小偷抓起來，這兩件事雖然福貴沒有真的行竊，但福貴的做法也並不正確。

徐老爺並不認為福貴有錯，這是徐老爺的錯，他每次都用貢米了結事情，這是錯上加錯。

曾經我總以為，福貴的問題是交友不慎，如果福貴沒有認識龍二，就不會沾上賭博，福貴是被龍二帶壞的。現在再來看，我想，即使沒有賭博敗光家產這件事，福貴未必不會遭遇其他變故。

4

徐老爺之後用一擔銅錢，教福貴自食其力。

福貴前半生享福，後半生吃苦，但好在善良，樂觀。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好好活著，就是福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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