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零之筆記。咱們繼續細讀紅樓第一回。上回書說到一僧一道走後，從葫蘆廟裡出來一個人和甄士隱搭話，他就是本回的另一重要人物賈雨村。
我們先來看他的姓名，姓賈名化，字時飛，號雨村。這裡批語注釋了，賈化就是假話，時飛是實非，雨村是村言粗語。其實我覺得賈雨村的寓意更應該是「假語存」，這才與「真事隱」對得上。真的隱去了，假的留下了，而本回的最後，也確實是甄士隱隱沒於江湖，賈雨村飛黃騰達，一個出世，一個入世，互相照應。
然而賈雨村這個名字的妙處可遠遠不僅是這些諧音梗啊。之前我講過，甄士隱是名費，字士隱，這個名字出處是四書之一的《中庸》，「君子之道費而隱」。而賈雨村，他的名字也是出自四書，是來自《孟子》的「盡心篇」：「有如時雨化之者」。我們看，賈雨村的名、字、號，都有一個字與這句話相對應。
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原文說的是，「孟子曰：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時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達財者，有答問者，有私淑艾者。」就是孟子說呀，君子教育人的方式有五種，有像及時雨一樣滋潤化育的，有培養德行的，有培養才能的，有解答疑問的，有用自身魅力感化別人的。
前面四個都好理解，最後這個「私淑艾」，私是自己，淑和艾都是拾取的意思。自己拾取，也就是自學。就是說君子教導人啊，他不一定收你為學生，不一定親自教你什麼，而是用他的個人魅力、或者說是自身修養來感化你，你自然而然就跟著他學了，也就是所謂的「私淑弟子」。
比如曹雪芹，他肯定是沒手把手教過我什麼，要不那也太驚悚了。但是我被他的才華與悲天憫人的情懷所打動，我就自己主動地向他學習，那我就算是曹公的私淑弟子了。這麼說好像挺不要臉的啊，我就是打個比方。扯遠了，咱們還是說回賈雨村。
我們看賈雨村所對應的那句「有如時雨化之」，這是君子教育人的方式之一，就是像及時雨一樣滋潤萬物，讓草木得以生長。那麼賈雨村去教育了誰呢？下一回我們就看到了，他去做了絳珠仙草林黛玉的家教，這不就是去滋潤那個「草木之人」了嗎？哈哈，這個「澆灌草木之人」的說法可能有點過度解讀啊。但他是林黛玉的「及時雨」，這個是沒有問題的。因為他給林黛玉做家教時，黛玉只有五歲，正如一棵小草剛剛破土，正需要陽光雨露的時候。賈雨村是不是君子這個另說，至少在對林黛玉的文化教育這方面，他還是合格的。
為什麼這麼說呢？首先，教一個小孩兒，尤其是小女孩兒，賈雨村自然沒必要去灌輸什麼為官作宰、什麼厚黑學這些人生觀價值觀，他就是教黛玉讀書識字。所以即使他性格里有陰鷙狠戾的一面，也不會影響到黛玉的品格。從後文來看，黛玉也確實沒有從他那裡學來什麼不好的東西。
其次，賈雨村肯定是個愛詩之人，後面中秋節時他出口成詩，可見一斑。他對詩的喜愛肯定也感染了年幼的黛玉。雖然他教導黛玉的時間很短，只有一年，且由於黛玉體弱多病，上的課也不是太多，但他畢竟是黛玉的啟蒙教師。黛玉後來那麼愛讀詩，寫詩，才思敏捷，可以說與賈雨村早年對她的文化薰陶不無關係。不管賈雨村後來幹了什麼缺德事，至少在教導林黛玉這方面，賈雨村堪稱是一場「及時雨」。
當然我不是說林黛玉文才好都是賈雨村的功勞啊，我只是肯定他的啟蒙作用，就像梅西C羅，他們固然天賦異稟，但在他們小時候，教會他踢球、讓他愛上足球的那個人，肯定也不無微功，對吧？
最後再補充個小細節，在第二回中賈雨村提到，他在教林黛玉之前，先是給甄寶玉做家教的。但甄寶玉太過頑劣，其祖母又對他十分溺愛，原文說「每因孫辱師責子」，所以賈雨村就辭職不幹了。當然這只是賈雨村的一面之詞。甄寶玉是個在前八十回沒有正面出場的人物，後來他與賈雨村是否還有交集，我們也無從得知了。至少從已有的文字來看，賈雨村的「有如時雨化之」，所教育的對象應該不是甄寶玉。
另外還有個小疑問，既然賈雨村還算是個不錯的老師，那後來林黛玉為什麼從未提起過他呢？這個事說起來就比較遠了，暫且不提，我們講到相對應的後文時再說。照老零這個更新速度，講到那一回時估計得一兩年之後了，就當我挖了個巨坑吧。
好，我們來總結一下甄士隱和賈雨村這兩個名字。這兩個名字都是出自四書，一個來自中庸，一個來自孟子。甄士隱是「君子之道，費而隱」，這是他一生命運的寫照。而賈雨村則「有如時雨化之者」，這可能也是他一生中比較難得的、比較正面的事跡。這兩個名字一語多關，既有著他們個人的色彩，合起來又是全書的一個引領。可見曹公在創作這兩個開篇的重要人物時，在他們身上傾注了多少心血。
我們接著看賈雨村的個人資料，他是胡州人。現實中並沒有個胡州，脂批這裡說：「胡謅也」，就是說諧音是胡說八道的那個胡謅，與他的名字「假話」正好照應。
不過甲戌本這裡寫的是胡說的這個胡，而己卯本、戚序本等本子寫的都是帶三點水的「湖」。這個三點水的湖州是真實的地名，位於浙江省北部，與賈雨村的現住址姑蘇、也就是蘇州，隔太湖而相望。
再往下看，說賈雨村家原本也是當官的，但到了他這一代，家業敗落人丁凋零，就剩他一個了。他想進京考取功名，但前歲來到姑蘇，又淹蹇住了。淹蹇就是停留、阻滯的意思，說白了就是沒盤纏了嘛，連個客棧都住不起，只好在葫蘆廟寄宿，賣文賣字為生。
結合這一段，再說回湖州這個事，假如說賈雨村是現實中那個湖州地方的人，也說得過去。他從老家北上進京，但沒錢了，就停在了姑蘇，因為這裡比較富庶嘛，他就在這裡賣賣字，攢點路費，這也在情理之中。
接下來有一句話很關鍵啊，說賈雨村靠賣字作文為生，「故士隱常與他交接」。甄士隱在當地算是望族了，但他非但沒有看不起貧困潦倒的賈雨村，而且經常和他打交道，肯定也沒少請他吃飯，這算是暗中資助了。這裡有一句批語說：「又夾寫士隱實是翰林文苑，非守錢虜也。直灌入『慕雅女雅集苦吟詩』一回」。所謂「翰林文苑」是代指文人薈萃之地，可見甄士隱他可能非常喜歡結交知識分子，在家裡辦文化沙龍，「談笑有鴻儒」那種。
甄士隱是一個從官場退下來的老人，家裡也不缺錢。所以他結交賈雨村等文化人，肯定不是做投機，指望著這些人將來發達了，帶著他一起升官發財什麼的。他就是單純的欣賞賈雨村的才華，想給有前途的年輕人助個力。這句批語還提到了後文中的「慕雅女雅集苦吟詩」。後來香菱為什麼學詩學得那麼快啊，可能就是小時候在家裡受到了文化環境的薰陶啊。
這裡賈雨村與甄士隱搭話，甄士隱便邀請他來家裡喝喝茶，打發時間。剛聊了沒幾句，忽然有個嚴老爺來了。這個嚴老爺，批語說諧音是炎熱的那個炎，預示著這裡將來要遭火災。甄士隱就趕緊出去迎客，而賈雨村沒走，留下來翻書解悶。這時有一個丫鬟正在窗外摘花兒，與賈雨村恰巧就對上了眼兒了。書里說，這個丫鬟生得儀容不俗，眉目清朗，雖無十分姿色，卻亦有動人之處。可見這個丫頭頂多是個中人之姿，絕不是什麼國色天香的大美女。但是賈雨村一看到她，就不覺看的呆了。這裡有條批語，說是「今古窮酸，色心最重。」這個我覺得多少說得有點兒刻薄了。而且從後文來看，賈雨村也不像是那種特別貪圖美色的人，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丫鬟也同時看到了賈雨村。之前賈雨村出場時並沒有描寫他的相貌，此時才以丫鬟的視角寫了出來，說他是腰圓膀厚，面闊口方，劍眉星眼，直鼻權腮。權腮是說顴骨很高，這在面相學上是一種貴相，所謂「必非久困之人」。可見這賈雨村就算不是那種頂級大帥哥兒，也稱得上叫一表人才，容貌甚偉，對吧？
有趣的是，批語這裡評論賈雨村的長相，說他「是莽、操遺容」。這個比喻有點奇葩啊，史書上記載的王莽和曹操長什麼樣，我就不具體說了，籠統概括就是一個字——丑。但賈雨村長得可不醜啊。所以這句批語的意思可能是說，賈雨村長了個奸雄相。那麼賈雨村是不是奸雄呢？前八十回里還看不出來，頂多不算個好人。但不是好人和姦雄，那差距還挺大的，對吧，除了奸和壞，你還得有雄的一面，那才能叫奸雄啊。一般的壞人可不配叫奸雄。那麼是不是八十回後賈雨村有什麼奸雄之舉呢？這倒是有可能，我們以後再說。
這丫頭見到賈雨村，心想這個人穿得這麼破，長得又這麼雄，這一定就是老爺經常提起的賈雨村了。老爺一直想要周濟他，只是沒有機會。可見甄士隱是打心眼兒里喜歡、欣賞賈雨村，經常和家裡人提起他。只是知識分子都好面子。他如果不主動說自己有困難，你就伸手去幫他，這個好像有點兒侮辱人的意思。所以甄士隱遲遲沒有開口。
那麼這個丫頭出於好奇，一邊迴避，一邊又回頭看了兩眼。這兩次回頭就徹底把賈雨村給撩撥了，就因為她在這裡多看了他兩眼，他就再也沒有忘掉她容顏。
我覺得，這個丫鬟多看賈雨村兩眼，這個確實不合做丫鬟的規矩，但很可能就純粹是因為好奇，未必是動了什麼情意。不過這也說不準，女孩兒的心事你別猜。反正在賈雨村看來呢，他就覺得這女孩子對他動心了，認為這丫鬟必是個巨眼英豪，風塵中之知己。咱們也別罵賈雨村自作多情，如今是他最落魄、最困難、最被人看不起的時候，堂堂七尺男兒，卻只能在廟裡混日子，估計平時也沒少遭人奚落和白眼。此時忽然有個人對他青眼有加，還是個異性，這對他何嘗不是一個寬慰，甚至是一種刺激，一種鞭策。
我懷疑啊，或許正是因為這個丫鬟看了他兩眼，這才給了他一個前進的動力。就是說既然你看得起我，那我也不能辜負你的期望，一定要活出個人樣來。所以不久之後的中秋節，他就主動向甄士隱提出自己想要進京，只是囊中羞澀。雖然他沒直著說借錢，但已經是明晃晃的暗示了。
要知道賈雨村跟甄士隱做鄰居至少有一兩年了，之前可從來沒張過嘴，可能確實是好面子。但自打這丫頭看了他兩眼之後，他就捨棄了這可憐的尊嚴，或許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吧？當然這只是我的一個聯想啊，或者說是個人感悟吧。大家也可以回想一下自己，你有沒有過所愛之人給你一個眼神、一句鼓勵，就使你全身充滿動力的時候呢？
接下來，過了一段時日，就到了中秋節。在這樣一個合家團圓的節日裡，甄士隱也沒忘了賈雨村。他先是和家人一起吃了家宴，之後又在書房裡擺了一桌小酒兒，然後親自來葫蘆廟邀請賈雨村。而此時，賈雨村正在可憐巴巴地對月長吁，吟詩作對。那麼接下來的故事裡有什麼有趣的細節值得玩味呢？作為林黛玉的老師，賈雨村他本人的詩才究竟如何呢？預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請大家輕抬玉手點個關注隨個贊，感謝大家的支持！下期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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