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圖洛書」:有深度解讀的必要嗎?

野叟雜談 發佈 2022-06-28T13:05:38.507703+00:00

《周易·繫辭》有一句話:「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關於「河出圖,洛出書」的詳情,西漢後期的著名學者劉歆說:「虙羲氏繼天而王,受河圖則而畫之,八卦是也。禹治洪水,賜雒書法而陳之,洪範是也。」

《周易·繫辭》有一句話:「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這是說,中華文明的起源是聖人效法河圖洛書所開創的。這成為中國古人對於中華文明起源的根本觀念,影響了一代代的華夏先民。

關於「河出圖,洛出書」的詳情,西漢後期的著名學者劉歆說:「虙羲氏繼天而王,受河圖則而畫之,八卦是也。禹治洪水,賜雒書法而陳之,洪範是也。」[1]說早在伏羲氏的時代里,伏羲接受了河圖,仿照河圖畫出了八卦。而大禹治水的時候,得到了洛書,根據洛書的指示,治理了山川。後來託名孔安國所作的《尚書傳》中進一步說道:「伏犧王天下,龍馬出河,遂則其文,以畫八卦,謂之河圖。」[2]「天與禹,洛出書,神龜負文而出,列於背有數,至於九。禹遂因而第之,以成九類,常道所以次敘。」[3]伏羲氏的時候,龍馬從黃河之中馱出了河圖,而大禹的時代,神龜從洛河之中馱出了洛書。

什麼是龍馬呢?在古人的觀念之中,身材高大的駿馬被稱為龍馬。《周禮》中說:「馬八尺以上為龍。」[4]身高八尺以上的馬被稱為龍馬。東漢何休《春秋公羊傳解詁》中說:「天子馬曰龍,高七尺以上。」[5]身高七尺以上而為天子所專用的馬叫龍馬。不過,能從黃河之中負圖而出的馬,顯然並非通常意義上身材高大的馬。《禮記·禮運》篇說:「河出馬圖。」孔穎達的《疏》引用《尚書中候·握河紀》解釋道:「堯時受河圖,龍銜赤文,綠色。注云:龍而形象馬,故云馬圖,是龍馬負圖而出。又雲伏羲氏有天下,龍馬負圖出於河,遂法之畫八卦。又龜書洛出之也。」[6]如此說來,龍馬其實不是馬,而是龍,只不過形狀有些像馬罷了。不過此說並沒有被人們廣泛接受。

《藝文類聚》引古緯書《瑞應圖》:「龍馬者,仁馬,河水之精也。高八尺五寸長,頸骼上有翼,旁垂毛。鳴聲九音。有明王則見。」[7]清人徐文靖《竹書統箋》引《五帝外紀》之注曰:「龍馬者,天地之精。其為形也,馬身而龍鱗,故謂之龍馬。高八尺五寸,類駱有翼,蹈水不沒。聖人在位,負圖出於孟河之中焉。」[8]也有人說,龍馬是龍和馬交配的產物。明人謝肇淛在其《五雜俎》中說:「龍性最淫,故與豕交,則生象;與馬交,則生龍馬。」[9]清人杜臻《粵閩巡視紀略》引用明朝的方志還真有過龍馬這種動物,就是龍與馬的雜交,不過最終被人所殺:「元時有范氏養馬潭邊,馬與龍交而生龍馬。事聞於朝,詔取之。馬至大義鎮,念母,一馳即歸。范氏為其所苦,因殺之。」[10]今天的我們實在無法想像古人心目中的龍馬到底是什麼模樣了!

至於河圖所出之處,一般認為,是在河南孟津會盟鎮。明清之際的大書法家王鐸在其書法名品《龍馬記》中說:「余兒童時,戲於河墟,父老曰:『此河中,下多石子,有聲,曾出龍,相傳以為怪。』余亦訝以為奇。後數十年,閱石碣所記載,知為宓羲畫八卦,肇端龍馬所負之圖;龍馬所出之河,今孟津西北,河中旋渦倒流者,即其處也。」如今孟津縣會盟鎮黃河岸邊的龍馬負圖寺,據說就是當年龍馬負圖的所在。龍馬負圖寺相傳始建於十六國後趙時期,其建築主體當形成於明清時期。如今的龍馬負圖寺中建築,多為改革開放以後恢復的。

再來說說神龜。在古人的觀念之中,長壽的龜具有某種通靈的神性。「龜之言久,龜千歲而靈」。[11]古人重視神龜有很悠久的歷史。不過,根據考古材料,尚且沒有發現商王朝之前的人們有使用龜殼進行占卜的情況。目前我們所知有關龜甲最早的使用是在殷商時期,在殷墟發現的甲骨多為烏龜的腹甲,這些都是古人的占卜用具。進入西周以後,人們依然延續了對神龜的崇敬,《尚書·大誥》中還說:「寧王遺我大寶龜,紹天明。」[12]王樵解釋道:「龜為天之介紹,以傳天之意。」[13]

到了春秋時期,還有占卜者強調:「筮短龜長,不如從長。」[14]成書於戰國的《周易·繫辭》還說:「聖人探賾索隱,鉤深致遠,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龜。」[15]不過戰國以後,人們逐漸放棄了這種占卜方法。首先是因為這種占卜方法過於繁瑣,遠不如筮法簡單。而且,正如莊子所云,「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曵尾於塗中乎?」[16]神龜既然不能預測到自己的生死,又如何能為人世間預測吉凶呢?秦漢以後,很少有用龜甲占卜的記錄了。至於馱出洛書的神龜到底長什麼樣子,如同孔穎達所云:「龜負洛書,經無其事。」[17]早期的文獻之中,並無其文,今天我們也無從想像。

至於洛書出於何處,文獻中也沒有記載。今天洛陽市的洛寧縣宣稱該縣的長水鎮西長水村附近的洛河灘地就是傳說中的洛出書處。其地大體相當於洛河上下游的分界線。在該地發現有兩通碑,一為清雍正年間,一為唐朝以前之古碑,其碑甚古則無疑,但是其具體時間尚需進一步研究。今天在那裡建有一座非常簡陋的紀念性建築。也有人認為,洛出書處應當在洛河與伊河的交匯處,或者是在伊洛河與黃河交匯處。

所謂的河圖和洛書到底是什麼東西呢?傳說中的河出圖,洛出書,後人當然沒人能夠親眼所見。而到了後世,關於河圖洛書的記載卻越來越豐富。劉歆等人明確指出,河圖就是八卦,洛書就是《洪範》。南朝沈約在《宋書》中稱:「燧人氏沒,宓犧代之,受龍圖,畫八卦,所謂河出圖者也……(禹)乃受舜禪,即天子之位,洛出龜書六十五字,是為洪範,此謂洛出書者也。」[18]

孔穎達在《周易正義》中說:「『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者,如鄭康成之義,則春秋緯云:河以通乾出天苞,洛以流坤吐地符。河龍圖發,洛龜書感。河圖有九篇,洛書有六篇。孔安國以為河圖則八卦是也,洛書則九疇是也。」[19]如此說來,在東漢的人們認為河圖有九篇,洛書有六篇。而到了唐初魏徵《隋書·經籍志》中說:「孔子既敘六經以明天人之道,知後世不能稽同其意,故別立緯及讖以遺來世。其書出於前漢,有《河圖》九篇,《洛書》六篇。雲自黃帝至周文王所受本文。又別有三十篇,雲自初起至於孔子九聖之所增演以廣其意。」[20]

根據歷代文獻記載,《河圖》有:《河圖括地象》《河圖始開圖》《河圖挺佐輔》《河圖稽耀鉤》《河圖帝覽嬉》《河圖握矩起》《河圖玉版》《龍魚河圖》《河圖合古篇》《河圖赤伏符》《河圖闓苞受》《河圖葉光紀》《河圖錄運法》《河圖帝通紀》《河圖真紀鉤》《河圖考鉤》《河圖秘征》《河圖說征》《河圖會昌符》《河圖稽命征》《河圖揆命篇》《河圖要元篇》《河圖天靈》《河圖提劉篇》《河圖絳象》《河圖蓍命》《河圖皇參持》《河圖帝視萌》《河圖靈武帝篇》《河圖玉英》《河圖考靈曜》《河圖紀命符》《河圖聖治符》《河圖表記》《河圖期運授》《河圖考曜文》《河圖內元經》《河圖龍文》《河圖龍帝紀》《河圖龍表》。《河圖》總計四十種。

《洛書》有:《洛書靈准聽》《洛書甄曜度》《洛書摘亡辟》《洛書寶號命》《洛書錄運法》《洛書精命要》《洛書洛罪級》《洛書說征示》《洛書說禾》《洛書河洛讖》《洛書兵鈴勢》《洛書三光占》《洛書斗中圖》。《洛書》共計十三種。另外見於文獻記載的還有:《河洛內記》《老子河洛讖》等。[21]

以上所有的這些《河圖》《洛書》,都已經全部散佚了。後人有輯佚本傳世,如孫㲄的《古微書》、安居香山的《緯書集成》等。其內容十分駁雜,大多荒誕不經。雖說其中也保留了一些古老的傳說,但從總體上看,價值不大。

現在人們一般所看到的《河圖》《洛書》出現於宋代。《河圖》是「一、六在後,二、七在前,三、八在左,四、九在右,五、十背中」。《洛書》是「以五為主,六八為足,二四為肩,左三右七,戴九履一」。分別代表了「天地生成之數」和「縱橫十五之象」。這些據說是出於五代時期的道士陳摶,經過了劉牧、朱震等人的發展,到蔡元定大體定型。

元代吳澄認為,《河圖》來自龍馬身上的旋毛,他說:「河圖者,羲皇畫卦之前,河有龍馬出,而馬背之旋毛有此數也。其數,後一六,前二七,左三八,右四九,中五十。五奇五偶相配。」「洛書者,大禹治水之時,洛有神龜出,而龜甲之文有此數也。其數,後一前九,左三右七,右前二,左前四,右後六,左後八,中五。四方四隅中央,其位有九。」[22]他還試圖給河圖洛書的傳說以合理的解釋,他認為伏羲和大禹平日一直在觀察和思考天地之間的道理,在看到馬背上的旋毛和神龜身上的文以後,進一步受了啟發,於是才有了後來的種種創製舉措。

早在宋代就有人對這些說法提出了質疑,比較有代表性的就是歐陽修。他在《易童子問》一文中明確說:「若此者,非聖人之言。」[23]進入清代,否定者就更多了。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清人胡渭的《易圖明辨》和《洪範正論》。至於當代以來,號稱能解讀河圖洛書者,多數是自說自話。這樣的人,在民間所在多有,大家敬而遠之可也!

那麼我們該如何看待「河出圖,洛出書」的傳說呢?作為今天的我們,實在無法相信黃河會出圖,洛河會出書。但是,「河出圖,洛出書」的傳說到底該如何解釋呢?不僅是我們,就是古人也會有這種疑問,有一次宋真宗曾經問儒生杜鎬說:「古所謂『河出圖,洛出書』,果何事耶?」杜鎬認為那不過是古人的「神道設教」而已,也就是說裝神弄鬼哄騙百姓的。[24]聽了杜鎬的解釋以後,宋真宗下定決心要效法往聖,也要用天書來構建自己的合法性。

不過,「河出圖,洛出書」這個古老的傳說,顯然並非「神道設教」那麼簡單。首先,在古人的心目中,對「河出圖,洛出書」深信不疑。《論語》中孔子也說:「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25]「神道設教」往往是後世君主的有意而為,春秋之前的君主顯然還不具備這樣的意識。「神道設教」可以欺騙下愚,卻未必可以做到欺騙所有的階層。比如宋真宗的裝神弄鬼,其實沒幾個人會信。其次,「河出圖,洛出書」的確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中華文明起源的真相。我們的先民生活在河洛地區,河洛地區是中華文明誕生的最核心區域。黃河與洛河顯然是對先民生活影響最大的兩條河,可以說在一定程度上黃河與洛河塑造了我們的華夏文明,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未嘗不可。我們的先民在史前的生產生活之中,不斷積累經驗,通過對自然的觀察獲得某種啟示,從而開創了文明,這是顯而易見的基本事實。而在古人的觀察之中,黃河與洛河,顯然是重要的觀察對象。通過對黃河與洛河的觀察,古人逐漸明白了很多天地宇宙的道理。他們籠統地將這些感悟稱之為「河圖」「洛書」。當然,古人具體都獲得了哪些感悟,我們今天肯定是無法詳細解讀了。後世的人們,受制於他們的時代局限性,在傳承的過程中,將這種自然的啟示想像成了神話傳說。這樣的神話傳說在口耳相傳的過程中,又不斷進行了豐富。龍馬負圖,神龜負文之類的傳說就是如此而來。

總之,「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說明了黃河與洛河對於中華文明誕生的重要性,強調了母親河的地位。對此,沒有過度詮釋的必要。



[1] 班固:《漢書·五行志上》,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615頁。

[2] 《尚書註疏》卷十八。阮元校刻《十三經註疏》,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239頁。

[3] 《尚書註疏》卷十二。阮元校刻《十三經註疏》,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87頁。

[4] 《周禮註疏》卷三十三。阮元校刻《十三經註疏》,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861頁。

[5] 《春秋公羊傳註疏》卷一。阮元校刻《十三經註疏》,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2199頁。

[6] 《禮記註疏》卷二十二。阮元校刻《十三經註疏》,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407頁。

[7] 歐陽詢等:《藝文類聚》卷九十九,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1714頁。

[8] 《竹書統箋》卷首。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9] 《五雜俎》卷九。

[10] 《粵閩巡視紀略》卷五。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1] 《禮記註疏》卷三。阮元校刻《十三經註疏》,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251頁。

[12] 《尚書註疏》卷十二。阮元校刻《十三經註疏》,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98頁。

[13] 《尚書日記》卷十。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4] 《左傳註疏》卷十二。阮元校刻《十三經註疏》,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793頁。

[15] 《周易註疏》卷七。阮元校刻《十三經註疏》,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82頁。

[16] 《莊子·秋水》。王先謙:《莊子集解》,《諸子集成》(第三冊),中華書局1954年版,第267頁。

[17] 《周易註疏》卷十二。阮元校刻《十三經註疏》,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87頁。

[18] 沈約:《宋書》卷二十七《符瑞志》。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760頁。

[19] 《周易註疏》卷七。阮元校刻《十三經註疏》,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82頁。

[20] 魏徵:《隋書》卷三十二《經籍志》。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941頁。

[21] 鍾肇鵬:《讖緯論略·讖緯篇目及緯書解題》,遼寧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

[22] 《易篡言外翼》卷七。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3] 歐陽修著、李逸安點校:《歐陽修全集》,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879頁。

[24] 脫脫:《宋史》卷二百八十二。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9545頁。

[25] 《論語註疏》卷九。阮元校刻《十三經註疏》,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249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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