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走過去關上窗戶
我的手扶著自己
像清風扶著空空的杯子
我摸黑坐下 詢問自己
杯中幸福的陽光如今何在
-----摘自海子的詩
G先生從學校教課回來，神秘兮兮地對我說:
你知道我每天下了課取車時都插近道，穿過護士系的教學樓，今天也是的。走廊里到處掛著護士系的宣傳資料，以前我都匆匆來去，不曾留意。那張照片掛在那裡很久了，經過時我的餘光掃了很多回，大概今天鬼使神差，我忽然停下來多看了一眼，居然發現裡面有你。我就把那張照片用手機照下來，一張全部的，一張特意放大，局部的，中間是你。
G先生在我曾經讀護士的學校兼職教課有很多年了，自從本人畢業後，他斷斷續續和我提到護士系的壯大，比如護士系建了漂亮的新教學樓，經濟不景氣的時候系裡聯合有名氣的高校開設獎學金，希望更多的人繼續往高學位深造。算一算我離開學校，畢業快10年了，護士，我生命里的第二職業不知不覺做了快10年。
我湊過去看G先生的手機照片，是畢業合影。這張照片我沒有，提起它當時畢業的同學都會生氣，這張照片大家等了很久。為了參加畢業典禮，沒工作的我們掏了200多美金，包括訂護士服，每個人的單獨畢業肖像，還有刻有自己名字，新入職宣誓時用的胸針。現在這麼多錢我會不在乎，可當時非常肉痛。另外不是所有人都交錢參加畢業典禮 有人嫌貴，也有人不在乎，什麼儀式都沒參加，默默到系裡領了畢業證回家了。
那張照片是畢業儀式的最後一個內容:所有到場參加者的合影。我們是在Healthy Science 系的台階上照的，"護理"只是這個系的一個專業，從我離開後，讀護士的人越來越多，這個專業就獨立成系了。給照相的人說:合影做好了，會發給每個人一張留念。可那年春末畢業到來年春天，誰也沒拿到照片。偶爾和同學聊起，有傳說是組織者卷錢跑了。200美金，今天還不夠自己一天的工資，可2007年的窮學生，失望至極。
我不知道這照片是怎麼輾轉到系裡的，還大搖大擺地貼在外面。
離開學校很久，忽然想起那場畢業典禮，還有和我要好的四位同學，一種溫暖湧上心頭。
看著第二張以我為中心的局部照片，我自然看到了當年的好友。我的左面站著瑪麗安，右面是Kiki， 隔過兩排，站著納米西亞。
當年我們四個人組成讀書小組，專門一起對付階段考試。四個人來自四個國家。
瑪麗安是俄國姑娘，個子不高，一頭金髮，秀氣精美。比起我們，她來美國的時間最長，英語講得毫無口音，要不是她提起自己的過去，我們誰也不把她相提並論。瑪麗安當年20出頭，在美國探親姑姑，結識了姑姑的鄰居，一個英俊白人小伙。熱戀之後，他們結婚了，瑪麗安很快移民美國，開始做一個幸福的家庭主婦。
三年後，丈夫由於失業漸漸酗酒，然後家暴。瑪麗安的生活變成水生火熱的煎熬。在家人的鼓勵下，她一邊去語言學校讀英語，一邊等自己的綠卡變成公民。後來她終於擺脫了惡魔似的丈夫，離了婚。瑪麗安在醫院裡找到一份秘書工作，一邊上夜班，一邊讀護士專業。瑪麗安是我們四人里不算讀書最聰明的，卻非常真的，每次她要坐在頭排錄講課的內容，筆記做得整整齊齊。瑪麗安既要照顧工作又要讀書，她看書的時間不夠用，我們就把泛讀的重點內容整理好抄給她。
Kiki 在我們當中年齡最小，算正是讀書的最佳年紀。她有濃重的奈及利亞口音，但英語講得完全正確。修大學英語作文一和英語作文二，拿得可是全A。Kiki 住在爸媽家裡，吃穿住宿不愁，親眼目睹了父母移民美國的幸苦掙扎，她的目標是以最快速度讀完書，考下護士證，能獨立生活和工作，好減輕父母的負擔。Kiki 就像我的小妹妹，偶爾會偷懶，任性不上課，然後打電話來問老師有沒有點名，講到哪裡了。Kiki 英語好，我在她面前不恥下問，從拼寫問到俗語，提問的感覺舒舒服服，從沒有外鄉人的自卑。Kiki在我們一起讀書累了時會繪聲繪色地講她父母因英語理解不好在外面鬧的各種笑話。然後，我們會搶著告訴她自己在生活里遇到的語言窘事。
納米西亞和我們有一些不同，她有好房新車，還有兩個青春期的大兒子。我們都問她:"你什麼都有了，在家做著悠閒的家庭主婦，還讀什麼書，受什麼罪呀?"她說:過兩年兩個兒子都要到大學裡讀書，老公在世界紅十字會工作，成年累月地出差在世界各地，家裡就會剩下我一個人，很寂寞的。如果我能把護士讀下來，有了工作，收入可以幫先生分擔一部份支出，他也許不用那麼辛苦維持這一大家的開銷。"納米西亞會給我們上課，給我們講房貸有多麼沉重，住在好學區，房子的地稅年年瘋漲。
說到這裡，她會嘆口氣強調:"你說，這土地又不可以當飯吃，為什麼這麼貴?"我們一起去她家溫習功課時，羨慕納米西亞把自家的後院收拾得溫馨可人。納米西亞說:"這一切等你們讀完書，工作了，什麼都會有的，只是時間問題"。她說這話時語氣真誠，讓我想起電影裡的列寧告訴農民: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納米西亞已有40多歲，在讀護士的同學裡算是年齡大的，她的書念得很吃力，考試總是剛剛過線，可從不灰心喪氣，依然認認真真地。納米西亞說:"我的目標就是過，只要我堅持，畢業的那一天總會到來。"
在美國就是這一點幸運，你永遠不會感覺自己年紀大，回到大學讀書沒面子，特別尷尬。無論是老師還是同學，大家都平易近人。大學裡有很多一邊工作一邊讀書的學生，學校為照顧在工作的學生，增開很多夜晚和周末的課，還有暑假課。現在，各大學還開設很多網上課。雖然讀書的服務周到的，價格卻昂貴。
記得當年教我護理一的老師，除了教課，自己還同時進修博士學位。每當我們訴苦讀書苦，她就笑道:你們誰也比不上我的苦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