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嫂

肖泰 發佈 2022-07-16T16:49:46.943602+00:00

前些天,參加親戚的婚禮,與表哥、表嫂同席。那天結婚的是他們女兒的女兒,也就是外甥女。這些年,與表哥見面還多一些,與表嫂就很少見面了。今天一見,驚詫於表嫂的微駝的背,向來以身體健壯、勤勞能幹著稱的她,果然老了。說起表哥表嫂,還得說說我們之間的親緣關係。


前些天,參加親戚的婚禮,與表哥、表嫂同席。那天結婚的是他們女兒的女兒,也就是外甥女。這些年,與表哥見面還多一些,與表嫂就很少見面了。今天一見,驚詫於表嫂的微駝的背,向來以身體健壯、勤勞能幹著稱的她,果然老了。

說起表哥表嫂,還得說說我們之間的親緣關係。

表哥的外曾祖父炳箴公與我的曾祖父炳筠公是同胞兄弟。長兄炳箴公,字右銘,號漱泉,光緒壬午科舉人,例授文林郎。炳筠公,字貞齋,因助李鴻章籌辦北洋水師有功,被授予藍翎五品頂戴。我們老輩是個讀書人家,也是個典型的封建家庭。尤其是炳箴公,《交河縣誌》有他的記載,他的夫人也因賢德而載入縣誌「懿行錄」。舉人之澤,三世而斬,炳箴公沒有孫子,只有三個孫女。三孫女也就是我的三姑,表哥的母親。

三姑作為舉人之後,從小受到的自然是封建禮教薰染,加上脾氣大,出嫁之後在家庭中的地位,不啻於賈府的「老祖宗」賈母。 三姑脾氣大,但對娘家人可不是一般的看重,不管大人小孩,只要去了,那就是貴賓,必須高接遠送,慢待一點都不行。表哥是她的獨生子,儀表堂堂,眼下已是七十有五了,仍然顏值頗高,酷男一枚;他在村里是醫生,遠近有名,但是在三姑面前,卻永遠是一副謙恭的樣子。雖然獨生子,三姑對他從小寵而不溺,不管什麼原因,只要三姑不高興,錯的永遠是表哥;即便成年結婚之後,仍然會打會罵,下跪更是家常便飯,不敢有半點反抗。

按理說,新社會婦女翻身得解放,地位提高了;但是,婦女解放之風是永遠吹不進三姑家的,進入二十一世紀,家庭等級之嚴,不敢說全國獨有,反正是遠近少有,儼然是一塊封建家庭的活化石。表嫂是個典型的農村勞動婦女,勤勞能幹,家裡地里都是一把好手,但她在家裡的地位是最低的。表哥不用說了,三姑的兒子自然是最優秀的,自己打罵可以,別人斷不可有半點輕慢;即便後來有了自己的兒女,表嫂的地位也沒有「因子而榮」,在老祖宗的眼裡,孫子孫女的地位比他們的媽媽都要高得多。

即便在我們這些「娘家人」看來,三姑對表嫂也有點過分,甚至是「虐待」。我常常聽父親與堂叔們議論,說三姑脾氣太大,對表嫂不公平。干最累的活,吃最差的飯,受最大的氣。新社會了,媳婦哪有被婆婆連打帶罵的?但這份「殊榮」,表嫂卻享受到了。三姑骨瘦如柴,手無縛雞之力,卻動輒動武;表嫂人高馬大,身體健碩,卻逆來順受,這倒也是一種很獨特的組合。

三姑是從不下地的,地里的活只能由表嫂一人承擔,即便是表哥想搭把手,三姑也不允許。我經常聽父親忿憤地發牢騷:「你自己的兒子是兒子,人家的閨女就不是閨女了?」父親在堂姐面前也是畢恭畢敬的,有意見當面也不敢提,只能背後發發牢騷。最極端的例子,是三姑愛吃一種小餛飩,個頭很小,皮很薄。但是,三姑只愛吃餡兒,不吃皮。每次都是她自己把餡兒吃了,剩下的皮兒則留給表嫂,不吃還不行。當著我的面,表嫂問表哥:「當時讓你吃,你吃不?」表哥搖搖頭,說不吃。但當時表嫂就吃了,還不能有任何不高興的表情。

三姑對表嫂的不尊重,我也是親眼見識過的。前幾年,她的孫女結婚,商議婚禮事宜,我作為唯一的娘家代表,自然被請到了上座。人聚齊了,新娘的親生母親卻被排斥在外,這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別人不敢說什麼,但我作為娘家人,「恃寵而驕」,自然要替表嫂說話。我以命令的口氣對表侄女說:「叫你娘進來。」三姑不好駁我的面,只好說:「你表叔說了,叫她來吧。」表嫂這才進來,低眉順眼地找一個旮旯坐下,但從始至終也沒發表過什麼意見。最後,我故意徵求她的意見:「表嫂,這樣安排行嗎?」表嫂說了一連串得好,就再沒有下文了。

後來,三姑去世,表嫂背上的那塊大石頭終於被掀開了。進入老年的表哥也體會到老伴的不容易,懂得體貼與關心表嫂,表嫂在家庭中的地位這才得到改善與提高。但是,長期被重壓的腰卻很難再重新直起,背有點駝了;腰腿都有病,走遠路很困難,表哥想帶她旅遊去不了。如今,她的一兒兩女,日子過得都很好,對她也很孝順,平時吃的穿的用的,根本不用自己操心,那份滿足溢於言表。她對我說:「表弟,我現在可想開了,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她說愛吃零食,幾乎不住嘴地吃,以至於到吃飯時都吃不下了。我理解她的心理:可勁地吃,是想尋找年輕時被壓抑的那種心理平衡,也是表達對現今社會的一份滿足。

席間,我與表嫂提起當年三姑對她的虐待(只有我這個娘家人可以說,表哥至今不敢表達半點對母親的不敬),表嫂說:「人家是長輩,罵就罵了,打就打了,只要她高興就行了唄。」表嫂的善良,讓所有人動容。

善良是有回報的,比如這份晚年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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