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侖:面對即將死亡的人,心理師如何進行臨終關懷?

壹念心知島 發佈 2022-07-20T10:03:47.106328+00:00

01第一個工作維度是自我連續性。也就是說,要幫助當事人完成他的自我連續性。比如,很多當事人都會說,我昨天還給老婆做飯送兒子上學,今天怎麼就得了癌症?很多癌症患者在早期都有現實層面的懷疑和否認,對他而言這是一種隔離:我昨天還很健康,今天怎麼就被判了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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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工作維度是自我連續性。也就是說,要幫助當事人完成他的自我連續性。比如,很多當事人都會說,我昨天還給老婆做飯送兒子上學,今天怎麼就得了癌症?很多癌症患者在早期都有現實層面的懷疑和否認,對他而言這是一種隔離:我昨天還很健康,今天怎麼就被判了死刑?

當一個人在應激狀態下發展否認割裂自己時,他的自我連續性就受到了威脅,他他作為人的本質的穩定性也被破壞了,這時我們就要對割裂工作,幫助他完成本質的穩定性。在存在主義里這個叫哲學我——哲學我實際上是一個非常穩定的對我的整體觀。這時我們可以對當事人說,昨天給老婆做飯的是你,送兒子上學的是你,今天躺在病床上需要醫療照顧的也是你,這些都是你豐富整體的不同部分。

第二個工作維度是角色保護。很多癌症患者在醫院住一個禮拜後就感覺可能出不去了,因為他觀察到每天十幾個小時都在輸液(包括藥物的種類和數量),甚至連留置管也用了。家屬來了之後,患者就會說,我跟你說,咱們家的存摺在哪放著,房產證在哪放著,有幾份基金和保險別忘了續費……他開始交代後事了,這就意味著他開始放棄生活中的某些角色,開始進行自我處置。

因為自我處置會讓他有一種「這個事我再也沒辦法辦了,因為我已經是廢人了,所以交給你吧」的感覺,是不健康的和消極的,因此我們做臨終關懷,就是要把他的自我處置變成自我安排,就是你可以跟你的家人交代存摺在哪放著,但不用一下子全部交出去,可以先告訴家人一半密碼。這實際上就是幫患者從自我處置過渡到自我安排,穩定和保護他的角色,從而幫助他穩妥地一步步地減少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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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工作維度是繁殖/遺留。比如,有些患者會說,我這輩子沒什麼遺憾了,我兒子結婚了,我姑娘也上大學了;我在單位工作40年,每五年就被評為先進工作者,對得起黨和人民,我覺得挺好的。這實際上就是在總結自我成就和貢獻,做遺留的工作。不過,病患的總結雖然聽上去很升華,但有一個非常危險的東西,就是他的繁殖/遺留:他不再在關係里繁殖他的貢獻了,不再去通過貢獻來維持自我的連續性了。所以,我們要讓他知道,雖然他現在生病了在醫院躺著,可是他在關係里仍然有影響力。

通常我會對患者說,你雖然工作40多年,功成名就,獲得很多表彰和榮譽,但你單位里還有很多年輕人希望得到老一輩的精神薰陶,等你病情好一點,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給這些年輕人做一點精神洗禮,讓你這麼多年的工作經驗發揮餘熱。這些話聽上去像聊天,實際上是在做心理輔導,幫他延續他的關係影響力。

第四個工作維度是維護自豪感。很多病患躺在床上插尿管,會說我現在還有什麼用?大小便都不能自主。他覺得自己排泄的勝任感被剝奪了。有的病患會說,你看我現在躺在這兒還有什麼用?單位每個月還給我發錢,我這個病能治好嗎?治不好的話別浪費國家的錢。我見過很多老黨員都這樣說,就是不想做國家的累贅。因為不能自己大小便,他覺得不能勝任照顧自己的身體,作為黨員的自豪感讓他感到羞恥,所以維護自豪感的另一面就是他無法逃避的羞恥體驗。

這時我們要和他一起直面這個過程,比如,我可能會跟病患說,你不能自己大小便,是因為你上大小便的時間都用來做治療了;如果把尿管給你拔了,你自己上廁所,打點滴的時間就被耽誤了。因為自己大小便耽誤治療就太不划算了——你不能自己大小便的本質就是拿更多的時間治療自己。這就是在做認知調整的工作。大家不要認為羞恥感不能通過認知調整,在臨終關懷中是可以這樣做的。當然,這在非臨終關懷的諮詢工作里是另外一個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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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個工作維度是抱有希望。這關乎意義的持續,以及病患在跟疾病共處的過程中能不能重新發現自己。很多人認為臨終關懷的希望就是患者的症狀好轉,疾病好起來,我告訴大家不是這樣的,臨終關懷的希望並不是患者好起來,因為好起來是做不到的。臨終關懷的希望指的是患者可以跟疾病和痛苦共處,與當下的自己共處。就是說,我現在持續被治療疾病也好不了了,那我應該基於什麼規範與自己相處呢?隨意地批判自己?還是隨意地給自己灌雞湯?它是需要規範的,所以抱有希望的核心就是重新設置我與自己相處的規範。

比如,我有時候會跟病患說,在醫院的病床上躺著的你,與在生活中、社會上活蹦亂跳的你有一部分是一致的,還有一部分是不太一樣的,所以你可能要想一想,怎麼跟病床上的你更好地去相處。這就是幫他在自我連續性里發展出一種與當下的自己相處的希望感。

第六個工作維度是自治/控制,指向自主性和主體感。這個跟上面說的大小便有聯繫。另外,我不知道大家是否知道,醫院裡躺著的癌症患者或重大疾病患者其實是日夜顛倒的。他晚上睡覺的時候,你看他在睡覺,他其實蠻清醒;他白天起來後,你看他很清醒,他其實很混亂,所以疾病會剝奪個體生物鐘的穩定性,這時他就要跟混亂做一些妥協。

我在做臨終關懷工作時,很多時候都會選擇晚上跟患者去談,因為晚上患者看上去很累,其實很清醒,所以晚上跟患者做輔導的效率蠻高的。晚上做一個輔導,患者白天一整天都在想這個事情;白天做一個輔導,患者晚上一睡覺就忘了——患者晚上的回憶留不住白天的體驗。這就是自主控制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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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個維度是接受,指向認知的彈性。病人放化療後一周左右頭髮和眉毛就掉光了,所以很多做放化療的患者都覺得自己像一條死魚,身上有很多黏液,不通透不透氣,這時候他和疾病之間的關係就是膩歪。大家知道人害怕生病不是問題,人和疾病共處也不是問題,最關鍵的就是人對疾病的這種膩歪,也就是煩躁,與疾病相處的這種煩躁的感覺非常影響一個人的接受過程。

為什麼會煩躁呢?因為患者之前的內部哲學,即精神世界的哲學不夠用了,而新的穩定的內部哲學還沒發展出來,所以在這樣一個哲學過渡的黑暗地帶,他才會有膩歪、煩躁的感覺。這時我們就要對患者做一些接受的工作,告訴患者他現在就處在這個黑暗的過程中,這個是很關鍵的。

第八個工作維度是彈性/戰鬥精神。有的人患癌之後,會激發戰鬥反應,每天玩命地吃東西去鍛鍊,渴望在很短的時間裡戰勝癌症。這其實是一個幻想。中國有句老話叫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很多人不接受抽絲的過程,所以這種戰鬥精神本質上是輕躁狂,目的是為了防禦抑鬱。因此,我們需要幫患者進行克服,讓他從輕躁狂的戰鬥狀態慢慢下來,去管理他的躁狂反應,優化他的抑鬱反應。

也就是說,患者有躁狂或抑鬱反應是他病理過程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我們要做的就是優化這個過程。比如,有的病人在躁狂的時候覺得這輩子閃閃發光,在抑鬱的時候覺得自己是個累贅,在這兩個極端來回搖擺,我們要做的就是當他感到閃閃發光的時候,讓他找一點沒有那麼發光的時刻;當他覺得自己是累贅的時候,讓他找一點自己的價值。這就是在做優化的工作。聽上去很簡單,其實這背後有很深的理論。

克服與優化之後就是與疾病共處。過去,我有個同學用催眠治療癌症患者,他讓患者幻想癌症是《三國演義》裡的荊州,他帶著兵攻打、占領荊州,這相當於戰勝癌症,結果在很短的時間裡白細胞就上來了,癌症的腫瘤在變小,但過了一段時間癌症卻反覆了,變得更厲害了。所以,跟疾病戰鬥肯定會被疾病毀滅,不要跟疾病戰鬥,這個很重要。我當時也用催眠治療癌症患者,讓患者想像他的癌症就是他下棋的對手,要求他跟這個對手下棋只能和不能贏,三四個月後白細胞就慢慢上來了,愈後也非常好。

事實上,與疾病共存不只是催眠等心理療法里有,更是中國人的哲學:道與萬物協調融合達到平衡,所以你有力量,我也有力量。和棋就是一種平衡:你損失了一些子兒,我也損失了一些子兒,彼此都很痛苦,對吧?但癌症本身就是自我消耗的過程,所以我們要找到一種平衡跟癌症共處。這個就是與痛苦無關的永恆:我們獲得了一種永恆,但不是從痛苦裡萃取出來的,而是從哲學裡萃取出來的,這就是存在主義的痛苦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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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個工作維度是道德超越/文化代際,指向信仰體系與氏族認同。比如,有的病人說我得了肺癌,聽說肺癌有遺傳,那我兒子孫子會不會跟我一樣也得肺癌?這時候我們可以抓住這個機會對患者說,你有這種擔心我可以理解,但你怎麼跟肺癌相處可能會影響你的兒子孫子未來怎麼看這個病。於是,很多老人就會說,那我要好好治病,積極配合治療。

老人原以為與疾病相處是自己的事,而心理師卻把他跟疾病相處的面貌做了健康的泛化,把它納入老人整個家族的文化代際和道德超越里了,幫他在家族裡形成「勇敢的人」的人設,讓他能和這個人設產生某種內在聯繫,從而讓他成為他們家族的信仰。如此一來,這種家族、氏族的歸屬感就可以有效地幫他抵禦死亡的威脅。在存在主義中,這其實就是一個人與一群人的存在。

本文字稿節選自李侖老師主講「存在主義自我與團體心理治療20講」。跟隨心理大咖李侖學習存在主義心理學,成為一個完全為自己的命運負責的人、對自己的感受忠誠的人、飽含深情的人、有彈性邊界的人、敢於向一切不確定敞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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