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丁香醫生」被禁言後，看到網絡上出現了不少歡呼：「這個國外資本的代言人，打著科普旗號的中醫黑，早就該倒掉了。」
丁香醫生確實批判過不少中醫療法，板藍根、雲南白藥、地黃丸等國民神藥，都曾被丁香納入火力範圍。最有名的，去年那篇《連花清瘟不能預防新冠》，導致背後的以嶺藥業股市直接跌停。
每次談到中西醫問題，網絡上必定引起一番戰火，「中醫粉」、「中醫黑」的帽子在空中飛來飛去，雙方誰也說服不了誰。
但實際上，中西醫的對立，根本就缺乏合理的爭論前提。
本質上看，醫學也是現代科學的一個分支，和物理學、化學、生物學是一樣的，只是它的研究對象恰好是人體，醫學本應只有傳統與現代之分，而不是中西的對立。
想像一下，儘管古代我們也有格物致知、煉丹術，但今天我們並沒有強分出什麼「中國物理學」與「西方物理學」，「中國化學」與「西方化學」對吧？
與中醫對應的，應該是現代醫學，而不是西方醫學。西方醫學也曾經歷數千年的蒙昧時代，只不過恰好現代科學發祥於西方，現代醫學便被冠以西醫的稱呼而已。
在古印度、古埃及、古代歐洲，也都曾經誕生他們自己的傳統醫學。同中醫一樣，它們也是現代科學發端之前，人類在漫長歷史中憑藉樸素經驗積累起來的醫學，有靠譜的經驗之方，也有純屬臆測的無稽之談。
中醫的貢獻沒有人可以否認。
1972年，屠呦呦翻遍中醫典籍，最後從葛洪的《肘後備急方》中獲得靈感，從青蒿中提取出了分子式為C15H22O5的青蒿素結晶體，成為治療瘧疾的特效藥，挽救了數百萬人的生命。
在諾貝爾獎獲獎典禮上，她說青蒿素是「中國傳統醫藥獻給人類的一份禮物。」
中醫流傳數千年的積累，裡面必定包含值得後人探索的有效之方，不可棄之如敝屣。
但請注意，這個故事其實還有另外一面。
當時負責攻克瘧疾的「523」工程，科研人員收集了2000多條治瘧藥方，對200多種中藥進行實驗，最後只有青蒿素取得了成功。
也就是說，傳統醫藥中存在前人的智慧經驗，但陰陽五行的醫學理論，顯然是經不起實踐檢驗的，否則瘧疾又怎會在過去千年中無法治療，而青蒿素的靈感只能躺在古籍中落寞。
對待傳統中醫學，屠呦呦的做法才是我們真正應該效仿的：使用現代科學方法研究中醫藥，提取、實驗、鑑定，將之納入現代科學的範疇。非要強調自己有多獨特，獨特到連現代科學都解釋不了，未免有點自欺欺人。
一棵中草藥，再怎麼強調它的獨特，本質上仍仍然是由原子、分子組成的，仍然要遵循現代物理學、化學的基本原理。
我關注了「丁香醫生」，原因無他，就是看到很多科普文章都是找專業醫生寫的，文章結尾通常還會附上引用的參考論文，所論述的觀點相對客觀公正。
丁香是一家有缺點的商業公司，但這不等於它所秉承的科學、循證的理念就一定要全盤否定，更不等同與它曾經反對過的東西都是對的。
02
看到還有很多批評將矛頭對準了丁香的商業化和背後的資本。
最近丁香公眾號的帶貨軟文確實偏多，頗有點影響閱讀觀感，比如有一次好像還推銷過標價上千的鞋墊，頗有點收智商稅的嫌疑。
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不是？軟文多了，文章內容是對商家負責更多，還是對讀者負責更多，文章是否真有夾帶私貨，心裡就難免要打上個問號了。
但是也別忘了，丁香本質上就是一家搞內容創作的企業，既然是企業，它就必須有可持續盈利的商業模式才能存續下去，指望它「用愛發電」，顯然不現實。
一家商業機構，它要賺錢，它的背後就少不了各種利益關聯方，但商業化本身並非原罪，也不代表它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是資本在驅動，這應該也是現代商業社會的一個基本共識。
中文網際網路現在好像很流行「資本有罪論」，就是說，一切接受了資本投資的、有著股權結構或利益關聯的商業機構，它的一切行為都是受資本控制和推動的，都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好巧不巧的是，丁香背後的投資機構，之前投過的幾家自媒體像「大象公會」、「科學松鼠會」都已紛紛塌方，難免讓人對丁香也浮想聯翩。
但這種資本有罪推論，其實是站不住腳的。很多企業，包括阿里巴巴、騰訊這些今天的網際網路巨頭，在發展早期也曾到處尋求外資的支持。
阿里巴巴剛成立時，馬雲在國內奔走找投資，四處碰壁，差點連工資都發不出來了，反而是日本的孫正義看好阿里，給馬雲投了2500萬美元，這才有了後來的淘寶。
騰訊也一樣，早期差點彈盡糧絕，後來從南非的MIH拉來投資，至今騰訊的最大股東仍然是MIH——我們總不能說，微信、QQ也被國外資本操控了吧。
所以，對類似「資本陰謀」說，我個人是不太認同的，在沒有明確的法律指控前，還是「論跡不論心」的好。
03
丁香是一家有缺點的公司，但總體而言，目力所及範圍內，在整個中文網際網路，它仍算得是醫學領域質量上乘的科普號。
丁香對中醫的抨擊，未必完全正確，但它基本遵循的現代科學理念，不應因中西醫之爭而被廢止。
我相信，生活中大部分力挺中醫的人，都是懷著樸素的道德感看待這件事，希望中國傳統醫學獨樹一幟，甚至能夠與現代醫學分庭抗禮，也不希望外來的西藥摧毀自家的中藥產業。
道德感是值得尊重的，但道德是需要建立在堅實的地基上的。
在《沉默的大多數》中，王小波這樣寫道：
「善良要建立在真實的基礎上，所以讓我選擇道德的根基，我願選擇實事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