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怕死的老狐狸

寂寞的煙火，清冷的月光，偶爾透過來的寒蟬啼叫，還有一間老舊的客棧。

老人坐在客棧的幌子下，不緊不慢地抽著菸袋，百無聊賴地眯視著那條此時不會有人走來的黃塵古道。

這個老人開這家客棧已經很多年了。沒有人可以猜得出這個老人為什麼會在這人跡罕至的古道荒村開客棧。也許是這老人過於寂寞，所以才會做些寂寞的營生。

老人的菸袋張揚著寂寞而且老辣的紅色眼睛，似乎在莫測高深地審視著人間。人間過於淒清，也過於無奈，這煙火一點一點的黯淡，因為失望，才會黯淡。

老人默默地數著寒鴉叫聲，也許除了這無聊賴的事情，他已經再也找不到更有趣的事情。

寂寞讓人老，寂寞也會讓人變成行屍走肉。

月光，亘古未變的月光，豈不是同樣的寂寞和無聊？

圓月，今夜正是十五。

有風吹來，暗淡的煙火陡然暈開一握通紅。

老人輕輕地咳嗽起來，慢吞吞地起身，自言自語道：「老天爺，你既然生養萬物，為何卻教萬物一刻不得自在？生生死死，如此輪迴，世間多少折磨？」

說話間，將菸袋敲在鞋底，接著便是一聲嘆息。

煙火漸漸熄滅，老人又慢吞吞地向客棧里走去。

客棧里本沒有人，老人記得清清楚楚。雖然人老了，記性會差一些，但是絕不會差到有沒有人都不記得。

客棧里竟然坐著一個人，坐在老人常坐的搖椅上，一隻手捏著酒壺，一隻手搓著三枚骨牌。

老人居然沒有吃驚，居然還能夠從容地唱了一聲喏，道：「客官這個時辰趕到小店，莫非是要住宿？」

那人淡淡道：「我不是來住宿，因為在這裡住一夜，就會變成個死人。」

老人哦了一聲，接著問道：「客官不是來住宿，那麼是來做什麼呢？」

那人緩緩地喝了一口酒，說道：「我打算給自己算算命。」

老人微微哂笑，道：「客官既然要給自己算算命，卻來到老朽這裡，豈不是找錯了地方？老朽這裡，除了已經幹了的牛肉，酸了的老酒，好像沒有什麼可以算命的家什。」

那人也笑了笑，道：「發乾的牛肉，也能餵飽肚子，發酸的老酒，也能解解風塵。一個人就要見閻王爺了 ，怎麼也不能是個餓死鬼。」

老人臉上的滄桑中隱約著淡淡的笑意，道：「客官怎麼算出有人要去見閻王爺呢？」

那人嚴肅起來，一雙眸子凝成戾氣，道：「我到這裡來，就是要算一算今夜自己會不會見閻王爺。如果我見不了閻王爺，那麼你就要見閻王爺了。」

老人道：「一個人老了，什麼也不會怕了，不過會怕死，越老越怕死。老朽就是一個怕死的人，所以寧可把別人變成死人，也不能讓自己變成死人。」

那人冷笑道：「如果你不想變成死人，那麼還不把那把刀拿出來。」

老人拉出來一個悠長的哦字，眯起眼睛，道：「老朽這裡倒是有幾把刀，剁肉的刀，切菜的刀，割麥子的刀，剃頭的刀，不知道客官要的是哪把刀？」

那人也眯起眼睛，他知道這個老人是個老狐狸。

狐狸很狡猾，老了的狐狸不僅狡猾，而且可怕。

「今夜月亮很圓，」那人一字一頓地道，「天底下有一把刀，在月圓之夜會吸納天地靈氣和圓月精華，而變得鋒利無敵，遇仙誅仙，那把刀叫做月魄。」

老人又長長地哦了一聲，道：「什麼月魄？老朽這裡只有破鐵刀。看來客官要失望而去了。」

那人從藤椅上竄起來，這與他的風神氣度很不符，但是他還是很沒有風度地竄起來。

不是他想這樣，而是他不能不這樣，因為他在那一剎那間，感到了脖子後森寒的殺氣。

與一條命相比，風度委實不值一提。

屋子裡居然又多出一個人，一個手中握劍的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很冷，很傲，很神秘。特別是冷。

冰山如果遇到他，冰山會崩裂，因為他比冰山還冷。

人很冷，劍更冷。

「就憑閣下，也想打月魄刀的主意？」年輕人寒著眼睛睥睨著那人，「難道柳白衣會這麼容易被人殺掉？」

老人是只老狐狸，老狐狸的嗅覺絕對高明，所以他知道遇到了一個很年輕卻很厲害的獵人。

遇到真正的獵人，老狐狸絕對會知道該怎麼做。

所以，老人將手中的菸袋揮出。

老人要打的居然不是年輕人，而是那人。

那人滴溜溜轉身，避開老人的菸袋，老人趁機一個筋斗翻出了客棧。

原來這隻老狐狸的用意是逃之夭夭。

年輕人沒有動，仿佛他沒有看到老狐狸已經開始逃命。

那人也沒有動，因為在年輕人的面前，他已經不敢動一動。

有些時候，逃不一定保住命。

老人翻出客棧，月光如銀，他不禁想笑，那個年輕的獵人還是很嫩，居然讓他這隻老狐狸騙住，輕輕鬆鬆地逃出命來。

老人眼神里的笑意還不是很重，老狐狸的鼻子就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那個年輕的獵人讓他輕輕鬆鬆地逃出命來，不是老狐狸騙住了他，而是他知道老狐狸怎麼狡猾，也要被獵人捉住。

老人突然覺得自己的前心有些熱，低頭就看到自己的血。

那個年輕人的劍，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將他的前心刺透。

好狠的人，好快的劍。

這麼狠的人，江湖上只有一個。

手中的劍這麼快的人，天地間也只有一個。

那就是柳三探花柳白衣的朋友——楚一鳴。

楚一鳴淡淡地道：「我要的是月魄刀，不是你的命。把刀給我，把命留給你。」

那人也看到老人前心的劍傷，一口涼氣仿佛從老人的前心傳到他的前心，於是他開始打冷戰。

楚一鳴不經意地看了他一眼，道：「想不到十三大鵬堂的高手會這麼膽小，你不必害怕，你的命我更不會要。

老人摔倒了，不是傷重支撐不住，而是平時比豹子還大的膽已經破了。

豹子膽，狐狸心，毒蛇手，曾經以這三樣標榜而叱吒風雲的雷橫，在摔倒之後，比普普通通的小老頭還要窩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