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紅|十五、心事——女人心海底針

匯鏡知行 發佈 2022-09-30T01:43:01.152921+00:00

/小說是比歷史更真實的歷史,因為它關注我們眼見「歷史」中所缺失又無法忘卻的部分。————————✎————————

/小說是比歷史更真實的歷史,因為它關注我們眼見「歷史」中所缺失又無法忘卻的部分。/

《玫瑰紅》

作者: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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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邪惡面前,

嘴保持沉默的,不過是懦夫;

心保持沉默的,卻是幫凶。


如果你的思想再也濺不起浪花,

這比死亡更可怕。

在劊子手的耳朵里,

告饒聲是最甜蜜的音樂。

【作者/袁文燕

——摘自《詩刊》1980年第9期「雨絲」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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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說]

|玫瑰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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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兒,林雅哽聲澀語,難再繼續。丁靜蘭早已抽抽嗒嗒,啜泣不止。我直身仰面地躺著,熱淚從眼角汩汩湧出,浸透了鬢髮,弄濕了耳朵,滴落在枕頭上,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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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當天晚上,林雅非要與丁靜蘭擠在一個被窩裡。那是個漆黑的夜,她倆依肩偎臂,耳鬢廝磨,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小屋裡似歷史心籟,如星辰竊語……

那天,我從這兒離開不久,就去了大連參加全國青少年聯賽。當時,我懊悔得撕心裂肺,時時感到濤濤渤海托著你們仨的身影,一波一波地席捲而來,再一浪一浪地把我擊碎,哪還顧及什麼比賽呀。

團體賽雖然自己贏多輸少,但我們整體實力不行。進入單打後,我心死了,麻木了,對一切都不管不顧了,眼裡只有那銀白色的小球。自己像守護桌球似的,任何對手甭再想攻破我的五指關。唔,半決賽那場,對方竟然是拉弧圈球的,我一下懵了,怎麼也盯不住球。

當時,東北那邊已經冷了,等待上場的人都裹著軍大衣,但我卻剛開打不久,便感到臉燒心跳,汗流浹背。前兩局,我丟得莫名其妙,眼看不行了。換位暫停時,尹教練眼紅臉綠的,說對方的弧圈有點兒側拐,只要手腕稍往裡扣住點兒,拍面與球的反彈角就對上了……

就在自己轉身上場時,坐在一旁的湯教練猛地拉住了我。不知他從哪兒拎出一件運動衫,玫瑰紅的,與你那件一模一樣。我更犯病了,鼻子特酸,不知哪來的那麼多眼淚,一涌而出,擦都擦不及,還挺熱的,像給桌球洗澡的水。他催我換上玫瑰紅,並在給我別號碼布時,小聲叮囑了一句:

「對方拉的球還沒鍾青草的轉」。

打比賽,咋能沒想法。教練們都站著說話腰不疼,指導別人結婚和自己結婚能一樣嗎,關鍵是腦殼裡想什麼!重新上場後,我滿腦子全是他,噢,就是鍾青草唄……他的眼神,他的舉止,他拉過來的弧圈球……

我連扳兩局,硬是拼到了決勝局。眼下,誰都心知肚明,若不出意外,十有八九我贏了。咱是打守球的呀,攻防對壘一旦耗到這份上,對方的手臂早僵了,況且我又是逆襲反追上來的,心理上更是絕對優勢呀。

可是不料,在中局換位時,張領隊突然叫我讓掉這場球,說對方是上面內定的「保送」隊員。我忍氣吞聲,自己在娘胎里就聽慣了老爸動不動就嚷嚷'服從命令。回到場上後,自己的的確確有意讓她,可她卻越打越臭,甚至我餵給她的正手半高球都拍下網。

對方崩潰的這麼一塌糊塗,我再咋讓哪,總不能一口氣連發幾個自殺球吧,那也太假了呀,觀眾會敲椅背喝倒彩罵娘老子的。

最終,她還是真成了扶不起的阿斗——輸了。下來後,自己難受極了,誰都不理,只是悶頭拽著玫瑰紅的領角沒完沒了地擦汗,擦眼淚,感覺像扒在鍾青草的肩膀上似的……當然,這樣的結果,張領隊也無話可說。

不過,國家隊來的領導仍不依不饒,指責我中途換了不同顏色的球衣。聯賽規則中只要求團體賽統一著裝,但最終,裁判長還是沒讓我打決賽,判我個第三名。

大賽結束後,前八名的其他人都按慣例進了國家隊,我沒讓上面滿意,政審又麻煩,只能先去青訓大隊……如果別人是經過大賽被選拔到北京的話,那麼,我可是你用身家性命送去的……真後悔那時自己太任性太好強了,明知道你喜歡他,他肯定也喜歡你,可我只顧自己的愛,甚至愛得不知天高地厚,非要死霸著他。

後來,在一連串的事上,我太驚訝你的這種』喜歡了『——比愛還厲害……」

「不,我只是欣賞他……哦,欣賞他打球的……樣子……」

顯然,丁靜蘭也很激動,只是負隅頑抗,矢口否認。

嘿——有時啊,欣賞比愛更頑強、更持久。愛。太自私了,自私得讓我把鍾青草都毀了。前幾年,國家隊裡拉弧圈的都是半路出家的二把刀,哪有像他從童子功打起的……唉,也許你感動了上蒼,所以上蒼要通過我來成全你。如果真這樣,我也甘心情願,這——才扯平了不是?當然,天下再也沒比這更討厭更可惡的公平了……

不過,幸虧將來還有桌球陪著我。這幾年,無論在哪兒,不到閉館的時間,自己是絕不回宿舍的。即使星期天,也一人去操場練體能。所有的領隊和教練無不稱讚我,誇我年齡最大而破事最少,號召大家向我學習。

其實,誰了解我的愁山苦海呀。別人打球,是用拍子打,打的是輸贏、名次和晉級;我打球得用心打,打得是舊夢、孤獨和無我。只有用身體的疲勞強壓住心靈的痛苦,才能填補思念的深淵,才能讓黑夜跟著白天……

鍾青草寫去的信,除了頭兩封以外,自己再也捨不得一口氣讀完了。不然,受不了。我每次只看幾句,回味一兩天,然後接著再讀。這樣,一封信能讀十來天。十來天哪,這要刷洗多少憂愁啊?當然,又肯定會增添更多的痛苦,但我寧可更加痛苦……

開始,我也給你們寫信,寫自己的決心,寫自己的割捨,寫自己的絕情。從湯教練到國家隊的大小領導,不都是要求大家無私奉獻嘛。但每次揣著寫好的信快走近郵筒時,自己就抬不起腳了。

最後那次,我下狠心把信塞進去後,更後悔了,坐在道牙邊死守著郵筒,硬等郵差來開箱取郵件時,才把信又翻找出來抽了回去。從此,再不寫了。哦,不,寫!拿感情當紙,用思念作筆,寄往心中的墓地……

那天,剛剛恢復工作的爸爸在電話里說你倆竟然這樣過著,我一下傻了。幾年了,眼淚一直往肚裡咽,那一瞬間,全噴涌了出來,像決堤的海……

說到這兒,林雅哽聲澀語,難再繼續。丁靜蘭早已抽抽嗒嗒,啜泣不止。我直身仰面地躺著,熱淚從眼角汩汩湧出,浸透了鬢髮,弄濕了耳朵,滴落在枕頭上,滲了下去。

淚汪汪的長夜流淌著漆黑的執著。我第一次感到愛的召喚,而此前,總是被愛放逐。

林雅僅有三天假,可我們每分每秒都悲喜交加在無可比擬的激動中。第二天下午,她早早從父母那兒趕回來,想帶你上街買點東西。不料,你死活不離開丁靜蘭,也不許我陪林雅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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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雅臨走時,丁靜蘭讓我一人去送她。站台上喧囂一片,儘是他鄉之客。我倆雖然置身於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卻能聽見彼此的心跳。快開車時,她貼近我貌似輕鬆地隨意甩了一句:

「桌球不小了,你倆去領證吧。」

「胡說啥呀,人家還是個黃花閨女呢!」

「知——道……可要沒她那個黃毛丫頭,哪有現在的我呀?」

「你是要感恩於她吧——拿我?」

「更想報答你唄,拿她——」

「你……」

我勃然詫異,直直地盯著她。她仍詭秘兮兮地美目巧笑:

「人家為了你呀,難道不曾上刀山下火海,捨生忘死……」

「那我寧可拿一生賠她,也絕不再失去你!「

這一急失語的發誓,倒先把我自己給嚇懵了。這話,是對,那對什麼呀?是錯,又錯在哪裡?待我惶惶忐忑地再次抬眼瞧她時,只見她早已收起了先前的笑意,滿臉肅穆地盯著我,久久之後才一板一眼地說:

「嗬——先前,還真沒看出來,就你這麼個小資小調兒的小讀書郎,哪來的這麼一股血性豪氣,竟然坐懷不亂,忠情守義……不過,眼下……全世界都知道你倆在一個屋裡…...」

「可——我只是桌球的爸爸……」

「桌球也叫她媽媽呀……」

「那——你呢?」

「當然,桌球當然是我的骨肉,無論她自己認不認……這幾年,我才發現,咱這心眼啊,忒小,除了你和桌球,其他的啥也塞進去,就像有句古話里說的:『曾經滄海非為水』……噯,下一句是啥,我咋突然想不起來了。不過,反正就那種非你莫屬的感覺……噯——還在怨恨我吧?」

「早先……何止是怨,接著便恨自己。再後來,才明白,那會兒我倆都太任性了。」

「那只是我任性,你呦,還不夠格呢,充其量也僅僅算是……繳槍不殺,哦,不太恰當……應該是……屈服。對,屈服!你這個『黑五類』呀,從來就沒見主動過,一輩子都是革命的對象!不過,要知道我與你早都那樣了,還』那樣『出了個桌球,甭說國家隊的那些大小領隊和教練們準會被嚇得栽幾個跟頭,恐怕——就連桌球都無法接受……」

「是的,是的是的!桌球是無法接受,而且將來怕更無法接受……如果父母是一個難免的罪過……哦,不,算是過失吧,那——那也不能以此綁架孩子……」

丁靜蘭說到這兒,啞然止住了,轉身面朝窗戶。陽光直射著她,細瓷一般的臉上,白皙著一片悵惘。半晌,她才又喟然浩嘆:

「桌球拒絕愛情,但桌球不能沒有母親……」

「那你呢,咋辦?」我追問她。

「林雅總不能一輩子當運動員吧,桌球遲早也得去幼兒園,去上學……我呢——以後……可以出去隨便找點什麼事做……」

「不,這太不公平!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你……你離我遠嫁,除非你我死別。不然,我陪你到老!」

我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撂下這句狠話便摔門而出。

除了上回她又哭又打地怨我不該去學校一時魯莽外,這次是我倆第二次紅臉。但我毫無悔意,絕不妥協。不然,天理難容!可是,萬萬沒料到,而後發生的事,竟鑄成了自己一失足而千古恨的痛悔。

誰也無法估量一個下了決心的女人。

待續

女人心事

最難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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